第8章 往事

往事

宋晚照的父親名叫宋瑞,來自連山坡鎮。

他是家裏的老幺,十八歲那年,家裏的兄弟一齊給他湊足了路費,送他出村。

一走便是十年。

再回來時,他已經成了一位木材商人,頗有小錢。

他給了宋軍十萬塊錢,讓他修棟新房,把父母和二哥都接進去住。

村裏的人得知宋軍有錢了,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門,這家想借點錢,那家想介紹孩子去他廠裏打工,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宋瑞一一拒絕。

人人說他無情無義,他說你可對我有恩有義?

鄰居老趙想在他廠裏訂一套家具,他便去老趙家做客。

然後看見了老趙媳婦房裏的紅木梳妝臺。

他玩木材玩了十年,一眼就認出那是上好的黃花梨木,看雕工花紋似乎是上了年頭的東西,興許還是件古董。

且不說古不古董,光是這木料都能值不少錢。

于是和老趙閑談。

原來這套梳妝臺是老趙媳婦從娘家帶過來的,她娘家窮,沒什麽陪嫁的,只能帶這玩意兒。

“別人娶媳婦,陪嫁都是上好的絲綢被單、縫紉機、自行車,我娶媳婦,就得這麽個東西,還是舊的,當時我給她提親,可是背了兩旦糧食過去。”

老趙絮絮叨叨說着,看來并不知道這梳妝臺的價值。

宋瑞主動提議道:“看你家倒也不容易,畢竟這麽多年鄰居,我也有點閑錢,便幫你一把吧。”

然後他擡走了梳妝臺,免費給老趙送了一套家具進來。

老趙一家人都樂開了花。

宋瑞是個沉的住氣的,這套梳妝臺在手上壓了數年,直到2013年紅木價格暴漲時,才賣了出去。

這東西被鑒定為清朝的老物件,一出手賺了五百萬。

可惜沒有配套的椅子,不然價格更高。

後來這事兒不知道怎麽傳老趙耳朵裏了,氣的他成天在家裏罵娘,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別的原因,沒過幾年便得了癌症。

老趙的兒子來長沙找到宋瑞,求宋瑞給他錢,說自己父親得了癌症,治療要錢,那黃花梨梳妝臺是他家的東西,被宋瑞騙了去,現在只求一百萬救命。

卻被宋瑞直接叫保安趕了出去。

自古交易買定離手,沒見過了好幾年還來算舊賬的,什麽道理。

“你老爹是死是活與我何幹,你要是真孝順,應該回去守在床前。”

那男人早就把一切過錯怪在了宋瑞頭上,現在要錢不成反被羞辱,一時被怒火淹沒了理智,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小刀,直接捅進了宋瑞心髒。

這件事當時鬧的極大,因為事情嚴重,老趙兒子被判了死刑。

結果不論如何,都換不回宋瑞的命。

宋瑞的妻子自丈夫死後,整日失魂落魄,沒幾日也在街上被一輛大貨車撞死。

頃刻間家破人亡,公司亦牆倒衆人推,什麽都沒了。

這事兒傳回村子裏,竟還有一堆人大罵宋瑞死的好,當初村子裏的人找他借錢幫忙,他一概不管,這些人本就記恨在心,後來又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宋瑞在村裏俨然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如今人死了,反換來一片稱贊。

彼時宋晚照遠在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留學,聽到這個消息,當即坐了最近一班飛機回來。

父母雙亡,公司沒了,什麽都沒了,他的學業也無法再繼續。

接二連三的打擊令少年心如死灰,恨不得一頭從樓上紮下去,死了算了。

那段時間他異常消沉,沉迷酒館,夜夜買醉,似乎只有酒精才能讓他忘記一切。

他甚至開始吸食□□,沉迷那短暫而虛幻的快感。

直到一日,夜色沉沉,他拖着疲倦的身體從酒吧裏出來,像個孤魂野鬼。

實在沒力氣了,便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打瞌睡。

他背後坐着兩個女孩兒,其中一個一直哭哭啼啼,吵得他根本無法入睡。

她似乎是失戀了,喋喋不休的控訴着渣男罪狀。

而她的朋友一直安慰着她,抱着她,給她溫暖和力量。

只有他,像個孤魂野鬼。

那一刻,宋晚照突然明白,原來人的悲歡離合并不相通。

笑着的人不一定快樂,而哭的也不一定傷悲,有的人萬千陪伴,有的人形單影只。

他是,父親也是。

脆弱的人,堅強的人,結局各不相同。

他艱難的從椅子上爬起來,往家走去。

從此,他便是一個人了,堕落沒人看見,痛苦沒人知道,所有的放浪不羁不過是在懲罰自己。

他不會死,他要堅強的活下去。

宋晚照洗了個澡,剃掉胡子,換上幹淨的衣服,出去找工作。

他只上了一年大學,沒有文憑,做這行講究一個人脈,沒有導師推薦,他什麽都不是。

宋晚照只能到西餐廳、婚禮現場、街頭........各種地方拉琴賺錢。

他長得好看,有一次在西餐廳被一個五十歲的外國女人調戲,她拉着宋晚照的手,讓他做她的小男朋友,她可以帶他去澳洲,幫他拿綠卡。

吓得宋晚照落荒而逃,回去把手洗了又洗,好幾天沒敢出門。

他本就是個內斂沉默的男人,從此變得更加孤僻。

一位老師曾對他說過,Allen,你這樣不行。

縱然你能把B小調第二協奏曲拉的毫無瑕疵,宛若教科書,但它始終沒有靈魂。

就像匠人與大師的區別、文人和學者的區別。

我和你的區別。

他給宋晚照做了一次示範,一個音調起,音樂自琴弦緩緩流淌而出,猛的一下,便将人拉近琴聲中,不由自主與他共鳴。

複雜該如此,簡單亦該如此。

經歷了折磨與苦難,此刻的他,早已經不是從前的他。

那時的宋晚照,家境優渥,少年得意,于音樂技巧上,重視的都是華而不實的東西。

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站在陽臺上,靜靜拉了一首B小調第二協奏曲。

他成功了,老師卻看不到了。

————

林象聽完了,整個人都沉默了。

這事兒還真不好說個誰對誰錯。

他只能拍了拍宋晚照的肩膀,安慰道:“沒事兒,明天參加完婚禮咱就走,咱再也不來這個傷心的地方了。”

他實在沒想到,宋晚照年紀輕輕,就經歷了過生離死別。

令人唏噓不已。

怪心疼的。

“你要過年沒地兒去,到我家去也行。”

拿人家八字做出這種事的人是有多惡毒,一想起林象就心生寒意,他多想對宋晚照說一句,他們厭惡你沒關系,我稀罕你!我他媽賊稀罕你!

默了默,還是沒說出口。

“我大伯挺好的。”宋晚照淡淡道。

哦,也是,林象忘了這茬了。

只是他們村的人也太可怕了吧,下午來的時候看起來對宋晚照都笑眯眯的,誰知道心裏其實巴不得他死,就算宋晚照他爸比較狠心,但人家做生意的,又不是做菩薩的,為啥非要當散財童子給你們扶貧啊。

他估摸着這些不懂法的文盲,本來就看宋晚照他爸不順眼,說不定還真覺得是宋瑞害死了老趙,認為他應該賠命呢。

正琢磨着,蘇扒皮打電話來了。

林象深知蘇白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聽完宋晚照的事後,知道他爸因為一張清朝梳妝臺而死,也不知宋晚照會不會連帶恨上古董這個行業,要是再知道他是個造假的,指不定得當場絕交。

心裏百轉千回後,他直接把電話給摁了。

宋晚照轉過頭,問:“怎麽不接。”

林象笑了笑:“騙子電話,讓我買保險的。”

“......”

那你跟這騙子還挺熟的,備注都有。

兩人回到祖屋後,林象找了個空閑,偷偷摸摸繞到屋後,給蘇白回了個電話。

“喂。”電話那頭,響起蘇白清冷的聲音。

“什麽事啊,蘇老板。”

“呵。”蘇白冷笑一聲:“還記得我是你老板。”

林象做了虧心事,自然不敢反駁,笑了笑,舔着臉說:“剛才在上廁所,這種情況下接電話太不尊敬您了,所以就沒接。”

“.......”

蘇白被他氣的半天沒說出話來,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不要臉。

“你在哪兒?”過了半晌,他才問道。

“長沙。”

“跑這麽遠做什麽?”

“玩兒。”

回答的直接又了當,蘇白想罵他兩句愣是不知道怎麽罵。

算了。

蘇白懶得跟他計較,直接道:“趕緊回來,有新活兒。”

“什麽活兒?”

蘇白知道這人是典型的知難而退,于是賣了個關子:“你回來再說。”

“那不行。”林象頭搖的跟個撥浪鼓似的。

“五十萬你還要不要了?”

“啥?”林象懵了:“瓶子出手了?”

“你別管,五十萬分紅,要不要?”

“......”

林象頓時啞巴了。

“趕緊的回來,飛機落地就給你打錢。”

蘇白說完,就直接挂斷了電話,沒給林象繼續讨價還價的機會。

他算是知道了,對付無賴,就要比他更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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