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昏迷
第31章 昏迷
鈕祜祿氏的喪儀極盡哀榮, 玄烨冊谥其為孝昭皇後,并辍朝五日,命諸王以下文武百官,以及二品以上的八旗命婦齊集舉哀, 服喪二十七日, 可以說給了鈕祜祿一家極大的體面。
可是對孝昭皇後本人而言, 大約她并不稀罕這些虛禮,而是夫君腔子裏那顆鮮活跳動的心——但玄烨僅能以帝王的尊重待她, 唯獨給不了一個枕邊人的愛。
到底是意難平。
玥容因着身懷六甲的緣故,能免的禮數都給免了,她自己卻不肯怠慢, 得閑都要去神龛前拜拜,敬兩炷香,祈禱鈕祜祿氏早登極樂。
佟佳氏看在眼裏,也由得她,這人自己不知保重, 怪得了誰?她喜歡玩這些虛情假意的鬼把事,自己還攔着不成,反正累出毛病也是她自找的。
佟佳氏便丢開手, 且忙緊要的去,孝昭皇後這麽一走,佟佳氏比誰都殷切, 當着那些僧道的面, 更是哭得無比悲切,竟好像她把鈕祜祿氏當成親姐姐, 如今至親離喪,宛若剖了她的心肝一般——她已聽說鈕祜祿氏死前推舉繼後的事, 雖然皇帝還沒發話,佟貴妃估摸着有七八分準了,那她自然要表現出誠意來。
往日瞧不起那病歪歪的女人,總算她還識趣了一回,佟貴妃大人有大量,也就不計較兩人以前的恩怨了。
這日做完法事,佟貴妃照例讓幾個嫔位主子先行回宮,只留下幾個得力宮人值夜,這靈堂裏一到晚上就黑黢黢的,誰瞧見都瘆得慌,因此不敢多留,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了。
只惠嫔看了眼四周,蓮步上前道:“貴妃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佟貴妃只當她來讨賞——納蘭家裏的人竟也如此眼皮子淺,不過幫她辦了幾件差事,就趕着要起酬勞來了。
不過佟貴妃自認是個心胸寬廣的主子,且她馬上要當皇後的,何苦同個區區嫔位計較,當下擡了擡眼皮,“你說吧,這裏也沒外人。”
可等她聽完惠嫔言辭,臉上卻不免震怒,“你說的都是真話?”
惠嫔點頭,“千真萬确,那日我叫衛答應送茶點,她親眼看見素櫻把幾個箱籠交到安嫔手裏,您想想,除了皇後體己還能有什麽?”
佟貴妃咬牙,“安嫔好大的膽子!”
惠嫔卻又換了副面容,陪笑道:“但興許是孝昭皇後遺命如此,您也知道,安嫔跟她一向交好,坤寧宮留下的首飾頭面,多分與她些也是應該……”
Advertisement
佟貴妃冷冷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縱使孝昭姐姐病糊塗了,難道安嫔也忘了本分?”
她倒不是貪圖幾件首飾,而是自打聽了鈕祜祿氏遺言,佟貴妃愈發要做出姐妹情深模樣來,好使皇帝放心立她為後——試想,她最親愛的姐姐不把東西留給她,倒去留給一個外人,這說得過去嗎?
何況宮中尊卑等級森嚴,皇後能用的規制,放在嫔妃身上就該算僭越了,譬如東珠,鈕祜祿氏即便賞給安嫔,安嫔敢戴出來麽?
佟貴妃自己當然無妨,畢竟她是下任皇後嘛。
惠嫔見對面臉色鐵青,便知道火候已到,笑吟吟地告退——收拾安嫔是貴妃的事,她就不插手了。
從停放靈柩的武英殿出來,侍女詫道:“安嫔跟咱們素無仇怨,娘娘何必自讨沒趣?”
就算那安嫔嚣張跋扈了點,可娘娘這幾年寵愛漸希,實在犯不着跟她争風吃醋,白白降了身份。
惠嫔輕笑道:“誰說我要對付安嫔了?”
安嫔即便肚子裏揣着龍種,也是個沒見血的貓頭鷹,生不生得下來還兩說,惠嫔可犯不着跟她置氣。
她要對付的當然是貴妃。
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皇帝一聲令下,佟貴妃便會坐上中宮之位,到時她再将太子抱去,還有大阿哥立足之地麽?何況佟貴妃一向眼裏揉不得沙子,等她當了皇後,下一步便是太後,無論她想自己生或是将太子扶上帝位,她都得盡力鏟除異己。
為長遠計,不讓她當皇後是最好的。
惠嫔拿帕子揩了揩頰邊細汗,眉眼盈盈地道:“就怕她不鬧,她一旦鬧起,萬歲爺心中的天平又該傾斜了。”
新寵舊愛,哪是那麽好平衡的,即便為了安嫔母子的平安,皇帝也該壓壓貴妃勢頭才對。
*
玥容将親手抄寫的幾卷地藏經讓張小泉送去武英殿燒化。
娜仁托着腮頰,有一搭沒一搭嗑瓜子兒,惆悵道:“萬歲爺不會真的讓貴妃接班罷?”
如今宮中風言風語不斷,連她都聽了幾耳朵,實在是貴妃名聲太好了,連孝昭皇後臨終前都一力為她擔保,誰敢說半個不字?
玥容沒理會,只整整齊齊将經文堆成一摞,又叫玉墨尋幾張紙錢出來,疊成小小的元寶,呈船型狀,好為鈕祜祿氏黃泉“開道”——這原是玥容家鄉風俗,據說可以賄賂小鬼,不知是否真的有用。
娜仁忍不住扯了扯她衣袖,“姐姐,你就一點不擔心麽?”
佟貴妃的心胸多窄呀,如今就為了聖眷百般吃醋,等她當了皇後,不公報私仇才怪。
玥容瞥她一眼,“八字沒一撇的事,理它做什麽?便真如此,我做小伏低本本分分,想來新後不至于過分為難。”
娜仁服了她的安貧樂道,想說你能委曲求全,人家未必能容你。
待要張口,卻見堂屋中有客人來了,忙閉上嘴。
玥容認出來人,笑着迎上前去,“玳瑁姑姑,您有何貴幹?”
這玳瑁原是佟貴妃陪嫁侍女,據說還當過她幾天乳娘,身份自然非同一般——玥容看了看她一馬平川的胸部,也不知佟府怎麽想到找她當乳母的,大概另有所長吧。
佟貴妃等閑也不叫她傳話,多是遣幾個年輕丫鬟就夠了,此番卻這般隆重,也難怪玥容納悶。
伸手不打笑臉人,玳瑁也便客客氣氣地道:“我們娘娘聽說孝昭皇後有些遺物在您這兒,特命老奴來取,還望安嫔娘娘行個方便。”
佟貴妃是怎麽知道……玥容心中嘀咕,面上只含笑道:“的确如此,也不過是點首飾衣裳,讓本宮聊作念想罷了,算不得什麽,你如實回禀貴妃便是。”
對方這話綿裏藏針,卻分明拒之門外,玳瑁勃然變色,“安嫔娘娘是想忤逆貴妃麽?”
玥容還未來得及說話,娜仁已騰地站起,“你這老奴好不知禮,公然闖進別人宮中,莫非想橫施搶劫?我卻不知承乾宮是個強盜窩子,養出一夥蠻橫霸道的強徒來!”
玳瑁被她一通臭罵,唾沫星子都快濺到臉上,氣得鼻歪眼斜,無奈娜仁這番話又快又脆,還夾雜着幾句蒙語,她聽不太懂,也就無從反駁,只能氣呼呼地看着玥容,“安嫔娘娘,您是不肯答應啰?”
玥容自然不能同意,且不提佟貴妃未經商量就讓奴才到她宮裏仗勢欺人,即便好言好語,可那是鈕祜祿氏的東西,憑什麽貴妃想要她就得給?即便拿錢也不行,天下沒有強買強賣的道理。
玥容冷冷道:“我看你才是糊塗,竟敢打着貴妃旗號招搖撞騙,仔細我告到貴妃那兒,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若不想挨頓板子,就請回罷,來人,送客!”
玉煙早叫來幾個人高馬大的太監,半拉半拽将玳瑁給拖出去了。
娜仁聽着院中嚎啕大叫,皺眉道:“我看她未必有這個膽子,多半還是貴妃主意。”
玥容也這麽想,佟貴妃的性子必不會善罷甘休,所幸她肚子裏這個就是尚方寶劍,兵來将擋人來土掩,誰怕誰呀。
次日去往武英殿中,一片铙钹聲裏,佟貴妃的面色果然僵冷如冰,她好意讓侍女去讨東西,誰知這安嫔卻給臉不要臉,還把她的人給打了——玳瑁回去時鼻青臉腫,其實是不慎摔在地上撞出來的,可她添油加醋,自然更加重貴妃對玥容的惡感。
偏貴妃此刻卻發作不得,一來安嫔有孕,連皇帝都替她撐腰;二來,此事究竟上不得臺面,她原指望安嫔老實交出東西,大家心平氣和就是了,卻不料對方是塊硬骨頭,連她的威勢都不怕,難道她要在鈕祜祿氏的靈柩前跟安嫔大肆吵嚷麽?
佟貴妃眉尖若蹙,轉瞬卻有了主意,貝齒輕啓對玥容道:“本宮聽聞孝昭皇後對安嫔恩深義重,你今日便在那蒲團上多跪半個時辰罷,誦讀往生咒,也好讓皇後娘娘看看你的誠心。”
衆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佟貴妃唱的哪出,不過她們平常也是如此,或許貴妃只是見不得安嫔偷懶,有意挫挫她的銳氣?
惠嫔則暗自颔首,最好是安嫔也寸步不讓當面鬧起,弄得兩敗俱傷,這才稱心如意呢。
玥容卻沒做聲,只平靜地由玉墨攙扶向香爐邊走去,繼而雙膝一彎跪坐在蒲團上,手持往生咒握誦起來。
她竟這樣聽話……佟貴妃幾乎懷疑乳娘昨夜謊報敵情,這不是挺好對付的麽?
衆嫔妃也跟着有樣學樣誦讀起來,一時間殿裏阿彌陀佛不絕于耳,頗有香火鼎盛之感。
佟貴妃倒也不敢造次,想着半個時辰便叫她起來,另想些別的招數——總有一套适用的,不信這安嫔會不把東西乖乖奉上。
然則人算不如天算,才過去小一刻鐘,玥容身邊的玉煙便驚呼起來,“娘娘,您怎麽了?您快醒醒!”
心思本就不在經文上的娜仁忙從榻上爬起,一股腦跑到昏迷的玥容身邊,正要細問究竟,玉煙卻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娜仁心領神會,抱着玥容哭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