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宮燈
第33章 宮燈
他這廂心猿意馬, 玥容卻是泰然自若,目光灼灼地盯着那桌上紅燭看了一會兒,忽然撲哧一笑,“萬歲爺您還是走吧。”
“什麽?”玄烨沒聽見她說話, 光注意她嘴唇上黏着的櫻桃汁子去了, 紅紅的跟胭脂一般, 叫人恨不得拿帕子揩去——或是親自品嘗品嘗。
玥容驚異于皇帝遲鈍,“我說, 您還是得去瞧瞧貴妃,仔細有何閃失。”
到底是他嫡親表妹呢,佟貴妃又是個心比天高之人, 方才受了那麽大的羞辱,一時起拙志也不無可能。
玄烨沒想到她竟有功夫讨論另一個女人,冷聲道:“她才舍不得尋死。”
玥容抿唇淺笑,“您說的是,可萬一弄假成真了呢?”
佟貴妃這種人想不出多高明的計謀, 她唯一能挽回表哥的心,不外乎一哭二鬧三上吊——就怕她用力過猛,真給自己勒死了, 那可了不得。
玥容可不想背負逼死貴妃的罪名。
玄烨道:“便真如此,也歸她自作自受。”
可想到自己素性護短的舅舅,每每拉着他的手老淚縱橫, 說什麽世上就這一個外甥, 玄烨又有些無奈,只得讓梁九功去承乾宮看看。
玥容道:“您還是親自去罷, 梁公公恐怕攔不住。”
說不定見到皇帝來人,貴妃演戲會更過火——唯有至親至愛的表哥才能安撫住她。
“你就這樣想把朕往外趕?”玄烨到底沒忍住, 用指腹在她唇上蹭了下,又淺嘗了嘗,是挺甜的。
玥容也沒多想,讓玉煙再去取兩盒蜜餞來,這種便宜點心景陽宮多的是,樂得施展小恩小惠。
一面交到皇帝手裏,以防他批折子的時候解乏,一面笑道:“我哪敢攆您呀,這不是沒辦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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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若無往那地方瞟了眼。
這小狐貍精,非得勾起人的火來,自個兒卻開溜了。玄烨沒奈何,只得僵着臉去了趟淨房,再出來時兩只手着意地洗過,臉上還有些可疑的紅暈。
玥容佩服當皇帝的自制力,但這麽看五指姑娘也不比宮裏嫔妃差嘛。
不着痕跡讓玉墨端了些熏香來清新空氣,省得老康尴尬,卻見他為了掩飾問道:“孝昭皇後留下的東西,當真都在你這兒?”
玥容氣結,“臣妾不是說了麽,就拿了兩套頭面而已,也不算很貴重。”
至于佟貴妃索要的東珠,壓根不在她手裏,都在坤寧宮庫房裏鎖着呢。
玄烨睨着她,“你早些怎麽不說?”
玥容當然不肯承認自己故意讓貴妃出醜,以報先前禁足之仇,只道:“臣妾一時忘了。”
再說還不是為了配合你這個老陰比?反正玄烨這會子看着挺幸災樂禍的——就算他願意下旨立佟佳氏為繼後,怕是舅舅家也不敢接旨。
人言可畏呀。
玄烨以為她是避嫌,“其實你留着也沒什麽,區區幾件首飾而已,又是孝昭答應給你,便破例些也無妨。”
就算不能時常佩戴,留着賞玩也好——內造局的手藝沒得說,那冠上用金絲掐出來的花兒都比別處顯得真些。
玥容笑着搖頭,“還是算了。”
她并非淡泊名利之人,若是見多了不合身份的東西,恐怕也會生出不必要的念想來。
比起縱容欲望,更難的是克制欲望。既然知道皇後之位不屬于她,那她便該時時提醒自己保持理智,以免終有一日沉溺于名利的苦海裏。
她要的是長久的平安,而非短暫的恩幸——對老康而言,他是君,她是臣,越過這條線,就亂套了。
*
佟貴妃雖未尋死,但次日就稱起了病,反正宮裏的女人比琉璃還脆,不是這兒不好就是那兒不好,想找出點病痛十分容易。
但到了黃昏哭靈的時候,佟貴妃還是強撐着身子過來,給她的好姐姐孝昭皇後灑了幾滴眼淚,一副感情深厚卻慘遭奸人離心的架勢。
玥容懶得理會,佟貴妃若是想表現被她給氣病了,好歹得有點荏弱模樣吧?結果依舊盛裝麗服,顧盼神飛,瞧上去可比玥容健壯多了。
以致于她的委屈十分不成立。
不過佟貴妃也只好裝裝樣子,如今皇帝把操持喪儀的權力交給惠嫔等人,別的她根本插不上手。
惠嫔是個靈透的,萬歲爺給了她掌管財政的大權,她卻不敢自專,不但同宜嫔榮嫔幾個有商有量,連玥容跟前都得敷衍,“若不是妹妹身懷有孕,這好差事哪輪得上咱們?妹妹也別惱火,你且平安誕下皇兒,這才是重中之重……”
又暗示了一下從中撈的油水,玥容也能分到一小部分——自然是看在她嫔首的面子。
不幹活卻能白分錢,天底下真有這種好事。但玥容還是婉言謝絕了,她一點不想擔幹系,更怕得來的錢燒手,“姐姐還是自己留着罷,你苦心孤詣拉下貴妃,又禍水東引到我頭上,不就是為了今天麽?”
惠嫔臉色不太好看,“你什麽意思?”
“我說什麽,姐姐應當心裏明白。”玥容本來還在奇怪,佟貴妃并非細心之人,好端端怎麽想起查前皇後的賬,後來叫張小泉着意打聽,才知貴妃曾留下惠嫔談話——她二人素無交情,想來不是敘舊,那自然因別的事了。
終年打雁讓雁啄了眼,惠嫔沒料到對方會敏銳至此,可既無證據,她也不怕玥容告狀,“我自認行的端做得正,妹妹若有疑心,不妨到萬歲爺跟前告發我去,省得白擔污名。”
她就不信皇帝會因為幾句紅口白牙的讒言來懲治自個兒,到底她為他生了大阿哥呢。
玥容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姐姐堅稱清白,我還有什麽可說呢?只一言我得提醒姐姐,如今為了皇後新喪,宮裏宮外一團亂麻,怕是難免有照應不周的地方,若出了事,姐姐以為責任在誰?尤其乾西五所的幾位阿哥,更是要分外當心……”
惠嫔不悅,“我自然明白,用不着你提醒。”
她再忌憚太子,也不會在衣食上跟太子過不去,那不是明着将把柄往外送麽?
玥容笑了笑,“自然,我相信姐姐是個厚道人,可百密必又一疏,焉知旁人不會如此呢?”
惠嫔當即要駁回去,可轉念一想,莫非她在暗指貴妃?的确,都知道皇帝膝下皇子不多,尤為看重太子,若是幾位小阿哥出了纰漏,她少不了受頓排揎,光是收回權柄還算小的,怕是還得面臨降位處罰。
而有可能這麽做的,宮裏竟然不在少數。佟貴妃固然首當其沖,而宜嫔她們未必不想從中漁利。
這般一思忖,惠嫔頓時冷汗涔涔起來,也顧不得搭理玥容了,趕緊召集禦膳房的人問話,現下天氣漸漸和暖,膳房更得嚴防死守,一只蒼蠅都不許飛進去。
玉煙好奇道:“貴妃娘娘真有這麽狡猾麽?”
玥容擺手,“我哪知道。”
她就是故意給惠嫔找點麻煩,省得這人膨脹起來不知天高地厚,都快忘記自己是誰了——她還真以為是她打碎了貴妃美夢呢,殊不知只是碰巧,趕上皇帝不想立貴妃為後而已,惠嫔不過是那個遞刀子的人。
這便是沒認清利害的壞處。像玥容,她雖然也聽老康的話,時不時當回攪屎棍,但她從沒想過認真搞死誰,理由很簡單,舊的去了新的還會再來,你能保證新進宮的一定容易對付麽?長此以往沒完沒了。
保持平衡才是王道呀。
玥容在武英殿敬完香,又心血來潮來到皇後故地睹物思人,望着如今變得空空蕩蕩的坤寧宮,不免悵然若失。
素櫻給她奉了杯茶,“如今也就您還念着我們主子。”
鈕祜祿氏在宮裏的知音不多,又因為剛進宮時雷厲風行的個性得罪過一批人——過剛易折,或許正因為那起子小人垢谇謠诼的緣故,鈕祜祿氏的身體才會急轉直下。
但玥容卻很感激她,彼時玥容還不是主位,也不在景陽宮,跟一群答應常在擠着住在圍房裏,沒少口角紛争,若非鈕祜祿氏為人方正,每每秉公直言,怕是難免委屈。
也就是這樣的人,老天爺卻不肯給她加些壽數……惟願下輩子投個好胎,別再入帝王家了。
素櫻穿着一身白,鬓上兩朵淡銀色的珠花,襯得面色愈發晦暗,她輕聲道:“奴婢自請為娘娘守陵,今日便是來向您辭行的。”
玥容詫道:“你這是何必?”
想了想,“其實你可以來我宮裏。”
雖說玉煙玉墨可能會有點不高興,但到底身世相仿,素櫻也不是個難相處的,将就将就便過去了。
素櫻搖頭,“奴婢雖不是娘娘帶進宮的,但這些年同起同卧,娘娘待我如家生一般,實在不願伺候第二位主子。”
且她今年已二十二,守滿三年,正好可以出宮嫁人。鈕祜祿氏最後悔的,便是沒在生前為她尋一樁好親事,以致耽擱了她,如今娘娘已去,素櫻便想成全主子遺願,省得娘娘泉下還為她牽腸挂肚。
玥容都不知該說她愚忠還是什麽好了,就這麽匆匆把自己嫁出去,也不看對面是俊是醜,是賢是愚?
好在還有時間,玥容決定讓娘家幫忙相看相看,真要是見貼身侍女遇人不淑,鈕祜祿氏才會吐血呢。
素櫻道了謝,又從內殿抱着一本厚厚的冊子出來,“此為皇後宮裏遺下的物什,奴婢同她們一件一樣登記在冊,娘娘可以細看。”
玥容随手翻了兩頁,“可有短缺不曾?”
素櫻遲疑剎那,還是坦誠道:“只一座赤金蓮花宮燈,因裏頭燈芯早就壞了,奴婢本想送去造辦處修理的,因娘娘生病耽擱下來,不料前幾日遍尋不見,也不知是否哪個不長眼睛的給扔了。”
再沒眼色,也不會看不出那是值錢東西,便是玥容這樣外行人都知道那燈座上的蓮葉乃是純金打造,更別說宮裏來來去去許多慧眼了。
怕是有心人給昧了去。
玥容心裏有數,嘴裏只道:“你放心,本宮定會替你找回來。”
當然,她如今身懷有孕,沒精神到各處搜羅,那就只好請人代勞了。
未幾,宮中傳出風言風語,稱是坤寧宮的一座金蓮花燈無故遺失,本是放在棺木上鎮宅之用,偏這會子丢了,恐怕皇後魂魄不靈,會出來作亂。
佟貴妃本來沒放在心上,皇後丢了東西與她何幹,及至聽聞謠言把她給扯了進去,佟貴妃頓時坐不住了。
侍女顫顫巍巍道:“說是您先前到坤寧宮侍疾時,随口誇了那一句那宮燈式樣精巧,結果全疑心到咱們頭上了……”
佟貴妃憤憤道:“本宮何愁金銀,豈會稀罕區區一座宮燈?”
真是活見鬼,她但凡想要,內務府早就點頭哈腰送上來了,用得着到坤寧宮去偷?不但侮辱她的人格,還看不起佟家財富。
侍女讪讪道:“那,咱們就不管了?”
到底是鎮棺用的呢,鬼神有靈,輕易得罪不起。
佟貴妃:……
鈕祜祿氏這個糊塗人,做鬼怕也是個糊塗鬼。未免她報錯仇找上門來,自己少不得發一回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