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額娘

第42章 額娘

舒穆祿氏雖是頭一遭進宮, 那份氣度卻像積年的诰命夫人,內廷裏頭來往慣了的,不疾不徐,讓人望而生敬。

引路的宮人将她送到地方, 含笑道:“這便是安嫔娘娘所住的殿宇。”

舒穆祿氏悄悄将一枚銀錠塞到他手裏, 不着痕跡道:“有勞公公。”

那太監掂了掂, 覺得袖子裏分量沉重,笑容便越發明媚了, “夫人如此客套,奴才怎生受得起。”

卻到底納了過去,暗道這李家倒是挺知情識趣, 有這筆開路金,他便準許舒穆祿氏多留半個時辰了。

玥容早在廊下便看見母親雍容身影,忙忙要讓她懷裏撲。

舒穆祿氏愛憐地摸了摸她眼角,“好好的怎麽迎風流淚起來,別是害沙眼?”

“您又打趣我!”玥容忍俊不禁, 意料之中的生疏掃蕩一空——她原以為多年不見,母女間少不了隔閡,娘甚至已忘了她長什麽模樣, 結果舒穆祿氏待她仍如閨中時一般。

令她的心情松快不少。

玥容一邊牽着母親往裏走,一邊問道:“您方才怎麽給那人送銀子?”

她是不想舒穆祿氏為她破費,再說她都是主位娘娘了, 何必還看旁人眼色。

舒穆祿氏嗔道:“你這性子跟你阿瑪一樣, 一朝發跡就不知天高地厚,宮裏頭的人是能得罪起的?”

別看小小太監不起眼, 多少話經他們的嘴就變了味道,到時候添油加醋捕風捉影, 女兒的名聲免不了受到損害。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可不就得處處注意麽?

玥容吐了吐舌,“虧得阿瑪沒來,他頂見不得這些事。”

剛阿泰好歹是當過總兵的人物,自然不會把沒根兒的奴仆放在眼裏,更別提行賄讨好了。

舒穆祿氏道:“所以他才吃虧在這頭上。”

明明是底下的屬官侵吞饷銀,可他這位總兵大人也不免受到牽連,落得個罷職的下場。剛阿泰每每提起都免不了牢騷,覺得他一片忠義對朝廷,朝廷卻沒以同樣的熱忱對他,頗有癡心錯付之感。

可在舒穆祿氏看來,丈夫為官不知變通,被人使絆子早晚的事,只是罷官沒有抄家滅族已經很好了,他那個總兵也不能當一輩子,戰場上刀劍無眼,不知哪日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難道讓她率領一幫兒女守寡去?

“你阿瑪如今賦閑在家,別的倒罷,酒肉總是戒不了,我瞧着身軀愈發胖大了。”舒穆祿氏打量着對面女兒,“跟你快差不多。”

“胡說,我哪有那麽胖。”玥容自認體重還是控制得很好的,且她身形本就偏瘦削,再胖也只胖肚子,四肢仍是苗條的,這麽一看倒挺像只氣鼓鼓的青蛙。

舒穆祿氏笑道:“你阿瑪比你胖得勻稱。”

玥容:……

合着她娘專程來給她捅刀咧?

玥容賭氣轉身,讓玉墨去把梢間收拾出來,她要午睡了。

舒穆祿氏跟侍女們對視幾眼,很懷疑女兒這脾氣是被皇帝寵出來的,如此想想倒放心許多,因晃了晃手裏的油紙包,“也好,那這個讓她們拿去分了吧。”

玥容望着那香噴噴的物事,眼睛一亮,“荷葉雞!”

立刻便要解開紙包上的絲繩。

舒穆祿氏趕緊将手一縮,“慌什麽,是你的總是你的,這雞還能長腿跑了不成?”

衆人都被逗笑了。

玥容很不好意思,娘就是這點糊塗,從來不在人前給她留面子——雖然是她自己先不顧形象。

舒穆祿氏将帶來的東西放下,葷腥吃食送去小廚房,外頭酒樓裏買來,再怎麽快馬加鞭,也過去好幾個時辰,裏頭都冷透了,不熱一熱如何下肚?甜酒現在不宜飲用,舒穆祿氏讓玉煙用黃泥封存好,存在地窖裏,這樣過去兩三年都不會壞。

至于帶來的土儀,則一一分裝齊整,按照位份等級送去各宮,張小泉年輕,只好受累他多跑幾趟了。

玥容道:“您淨顧着這些小事,怎麽不想想我呢?”

孕婦也很需要打扮呢,正好宮裏的花色她已看膩了,憑什麽都給別人?

舒穆祿氏白她一眼,“于細微處見真章,不把功夫做足了,人家怎麽知道你的好處?”

當額娘的人,更得事事謀劃,長袖善舞。皇宮這種地方吃人不吐骨頭,稍微出點錯,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真難為她怎麽過來這六年的。

看着女兒楚楚可憐的目光,舒穆祿氏到底心軟,“自然也有你的份,都在那邊箱籠裏放着呢,等我走了你再慢慢拆開細看罷。”

除了女人家用的綢緞首飾胭脂水粉,還有雜貨攤裏的各種小玩意兒,以前玥容陪她逛街,看見路邊上的糖紙糖畫、泥捏的小人、風車燈籠等等都走不動路,難得進宮一趟,舒穆祿氏自然大包小包都給拎了來,夠她消磨時間的了。

玥容心花怒放,依依拽着母親衣袖,“還是您待我最好。”

又怕舒穆祿氏說她淘氣,趕緊幫自己辯白,“不是我貪玩,是為了腹中孩子呢,您想想,這可比枯燥無味的連環畫有趣多了。”

舒穆祿氏心知肚明,也懶得拆穿,只道:“旁的罷了,你如今快要臨盆,接生嬷嬷的事可有安排好?”

玥容道:“李太醫在呢,他知道該怎麽辦。”

再說她這胎至今為止沒出現任何問題,玥容很樂觀的想應該不會難産。

舒穆祿氏恨鐵不成鋼,“李大人是個男大夫,真到了生産之時,他還能扒着細看不成?你不提前跟接生嬷嬷們通好氣,倘有個三長兩短,該如何是好?”

舒穆祿氏倒不是咒女兒,但凡事都得做足最壞的打算,萬一母子不能兩存,皇家肯定是不願舍子保母的,這時候就得靠她們自己想辦法——銀錢則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只要給夠報酬,穩婆們想必很樂意撒個簡單的小謊,就說那孩子命裏無福就是了,省得危及母體。

玥容張大嘴,“有這麽複雜嗎?”

“你沒生過孩子,當然不知道生孩子的苦楚,女人生産如同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半只腳踏在裏頭,總得有人把你拉回來,你當多麽容易呢。”舒穆祿氏看女兒一副懵懵懂懂模樣,料想教了也是白教,索性道:“這事你別管了,我來幫你安排。”

李家雖然迄今就出了玥容這麽一位光宗耀祖的娘娘,但相識的勳貴裏頭也有女兒進宮為嫔為妃,這些關系網盤根錯節,稍稍打聽就能出來。且李永芳的後妻、亦即舒穆祿氏的繼婆婆乃是一位有名的宗室格格,太/祖努爾哈赤的孫女,論起來跟皇家的關系還不淺呢,她自然清楚裏頭門道。

舒穆祿氏道:“除了接生嬷嬷,還有日後幫你分憂的乳娘,你不會想等生下來再找吧?”

這個玥容倒是知道,宮裏頭的嫔妃很少有親自哺乳的,因為要伺候聖駕呀,身材走了型還怎麽面聖;且因為嫔妃們大多弱不禁風,奶水也不充足,全靠她們皇子皇女們恐怕得餓死。

因此玥容只稍微抵觸了一下,便勉為其難接受了——到時候看看情況再說,若她自己的母乳夠呢,她總要試一試,聽說生母的奶水裏頭各種抗體都不一樣,輕易還替代不得。

但為了寬舒穆祿氏的心,玥容還是說道:“您別多慮了,宮裏挑進來的乳母哪有差的,肯定比外頭的強。”

她有幸到阿哥所去過幾次,見那裏頭的仆婦一個個都呈豐滿的s型,腰細臀翹,胸脯更是壯碩得跟小山似的,又每頓只喝一碗不加鹽的肘子湯,何愁養不出好奶水來。

舒穆祿氏戳了戳她腦門,“誰要你看奶水了,倒是看看她們的臉,那些個妖妖調調、一看就不安于室的,你能放心留用?給自個兒找麻煩呢。”

玥容心說老康什麽美人沒見過,至于饑不擇食?再說比起臉蛋,明顯身材對直男的誘惑更大——這就沒太大差別了。

舒穆祿氏見她不理解,便旁征博引,試圖用身邊事例來讓她信服。因說起自己當年懷玥容的時候奶水也不充足,家裏請了個乳母來幫襯,結果還在月子裏,她就撞見剛阿泰跟那婦人……

玥容聽得來勁,忙忙問道:“後來呢?”

不至于吧,她一直以為她爹雖然酗酒,好色卻是不占的,若兩樣害處都沾那真叫五毒俱全了。

舒穆祿氏抿了口香茗,“後來,說了幾句悄悄話就各自分開了。”

精神出軌也是出軌,玥容勢必不能原諒,她義憤填膺,“太可惡了,您一定要将她趕走!”

還有她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的渣爹,怎麽也得給點教訓——虧她還以為剛阿泰是個蓋世英雄,這下濾鏡碎光光了。

舒穆祿氏笑眯眯地道:“為什麽?他倆商量如何給我過壽呢。”

原來那年事情太多,舒穆祿氏忙得連生辰都給忘了,多虧那碗熱騰騰的壽面,她才發現有人還惦記着她——而且是催奶用的鲫魚湯面,看來剛阿泰比她更希望那婦人盡快離開。

玥容:……白吃了一嘴狗糧,忽然感覺胸口好撐。

還以為能有什麽狗血情節,哪曉得會是平淡收場,雖然舒了口氣,但這不是存心捉弄她麽?

她哀怨地瞥了眼舒穆祿氏,怏怏道:“那您何必跟我說這些。”

舒穆祿氏正色,“你阿瑪跟萬歲爺到底是不一樣的。”

剛阿泰不過是個民間莽夫,他能做到一心一意;可皇帝卻面臨着世間最多的誘惑,想抓牢他的心幾乎是不可能的。

只能顧好自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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