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梨花

第02章 梨花

易不悟趁他發愣時,從他手中抽出那幅畫,輕輕地打開。

畫卷已經殘破不堪,兩邊都已出現無數道大大小小的裂痕,畫卷上的圖案更是模糊不清,大抵只能看出一個人的身形輪廓來。

易不悟問他:“畫中人是誰?”

他聲音一出,易銘身子又顫了顫,卻很快就穩住了情緒,伸出手去摸索着,摸到畫卷後慢慢地卷起來,收回懷裏。

用手帕捂着嘴輕咳了兩聲後,問他:“你又是誰?”

易不悟是誰?

他曾經是一名快穿選手,綁定了個名叫“炮灰”的系統,主要任務就是去那些大反派身邊扇風點火,在反派大佬徹底黑化後,再随後找個理由下線。

這系統有一個強制規定:當在一個任務結束,如果宿主還對此任務保留着強烈的個人情感,影響下一個任務時,系統會替宿主将此任務的記憶全部封鎖起來。

因此,易不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完成了多少次任務,他也并不在意。

他游走在各種各樣的世界裏,積攢的積分早已足夠回到原來的世界,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來自哪裏了。

終于厭倦一切的他對系統說:“我想為自己活一次。”

于是系統将他送回到這個裏,告訴他:【這是你原來的世界,有一個深愛你的人一直在等着你。】

可現在他對這裏的人和事絲毫沒有印象。顯而易見,他的記憶被鎖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現在的模樣就是當初離開時的樣子,剛到及冠之年,本該是意氣風發的年紀,不知為何英年早逝。

還有當年使用的武器,一把名叫掩日的細劍,劍柄與劍鞘都是圓的,劍尾處呈錐形,顏色黑得像炭。合在一起時,好似一根細長的黑色鐵釺,但人們通常覺得它就是根普普通通的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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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積分夠多,回來時,系統換給他非常強悍的修為。并且還問過他,要不要恢複記憶。

易不悟自決定回來那一刻就一直期待着,能夠親手揭開回憶的神秘面紗,他躍躍欲試地說:“不需要。”

不過系統在離開他時,自作主張地決定:【咱們合作了那麽多年,離別之際,我送你一份禮物。】

【當你再次為他心動時,你将解除記憶之鎖,恢複關于他的所有記憶。】

——

思忖間,就見之前領路的那個小道士和一個年紀稍長,氣度非凡的中年道士禦劍而來,從天而降。

那中年道士雙腳一落地,就神情激動地看着易銘,慢慢地走到他跟前,還沒說話,就開始哽咽。悲痛地問他:“三……三公子啊,抱一閣找了您好久,您為何會在這種地方?

“這些年,您獨自流落在外,定受了不少苦吧,您為何不回家呀?”

易銘無動于衷。

中年道士轉頭盯着那魔,厲聲大喝:“你個邪魔,竟敢出現在永安城!還将我抱一閣的公子軟禁在這荒郊野嶺,未免太不把我抱一閣放在眼裏!”

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讓他回抱一閣,葉閣主你會心甘情願将閣主之位還給他?怕不是早就讓你給殺了。這天底下,只有我們魔宗才是真心實意地想要保住他的性命。”

葉乘風一把抽出自己的劍,指向他,“你個魔物,少在這兒挑撥離間。”

“不過他雖然腦子不清醒,一身修為卻還在。說到殺他,你未必是他對手。”

“胡說八道!”

“你若是真心想找他回去,又為怎會等到現在?其實……你才是最巴不得他死在外面的人。”

“找死!”葉乘風一劍刺了過去。

易不悟對他們的争吵打鬥不感興趣,舉起手在易銘面前晃了晃,試着問:“我叫易不悟,你還記得我嗎?”

此話一出,剛動手的一道一魔瞬間安靜。

一時間,這間地處荒野的偏僻院落中阒靜無聲。

易銘聽後先是靜坐了好一陣,忽然揚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容像雪地裏盛開的梨花。

但他卻什麽都沒說。

又有人突然闖了進來,是個年輕男子,聲音與身形都與易不悟有幾分相似。

進入院子後男子匆忙來到易銘身邊,沉聲問道:“你們冒然闖入我家,意欲何為!”又拉着易銘的手,輕聲問他:“銘哥哥,他們可有欺負你?”

易銘面帶着微笑,不言不語。

易不悟問男子:“你是誰?跟他是什麽關系?”

男子眼閃迅速地閃過一絲慌亂,還下意識瞟了一眼他們身後的那個魔,反問:“與你何幹?都給我出去!”

“你可知我是誰?”易不悟又問他。

“我為何要知道?”男子拉着易銘的手,有些緊張地說:“銘哥哥,快把他們趕出去,我不喜歡他們!”

易銘坐着一動不動,像坐進了一幅畫裏,微微上揚的嘴唇看上去甚至有些詭異。

易不悟将棍子搭在男子肩上,聲音不高不低地說:“你最好回答我的問題,趁我現在還想聽。”

男子緩緩地轉頭看了眼壓在肩上的棍子,臉色開始發白,冷汗不由自主地滲上了額頭。

暗中瞟了眼站在不遠處的魔,見對方緊閉雙唇,眼神陰沉地盯着自己,便已知道對方不會出手相救;又看了眼坐在梨樹下的瘋子,那瘋子不知道在傻笑什麽,半點替他出手的意思也無。

他只得慢慢地張開雙臂,倒退着腳步,一點一點向院子門口挪動,戰戰兢兢地回說:“我……我說!我是大概三年前在一家青樓裏将他買回來的。

“他那時在青樓當琴師,琴彈得甚好,我很仰慕他,因此主動接近,想要交個朋友。後來我才發現他瘋瘋癫癫的,總把我認成他阿弟。

“青樓裏沒人知道他阿弟是誰,他那幅畫早已經看不清了,聽老鸨說,他也是被上一個人販子賣進青樓的。

“我把他買了下來後,發現他喜歡清靜,我便帶着他搬到這郊外來居住,就……就是這樣了。”

易不悟在他說完後收回棍子,蹲到易銘身邊,問:“你聽到了嗎?他是個騙子。”

易銘依舊笑而不語。

笑得很淺,很清淡,像散落在雪地裏的梨花瓣。

騙子在易不悟收走棍子那一剎捂着胸口,瞪着雙眼大吸了兩口氣。然後強咽了下唾沫,無聲地朝院子門口快步走去。

剛走出兩步,易不悟的手中的棍子猛然朝他飛了出去。

速度很快,快到只留給其他人一道一晃而過的殘影,再定睛一看時,長棍尖銳的一端已從騙子的脖頸處直直地插了過去。⑩

他的頭,正好擔在棍子的中央。

他停下了腳步,雙目圓瞪,慢慢地低下頭,看見了從自己脖子上對穿過來的帶着血的棍子。

腿一軟,跪了下去,身子再往前一傾,半截棍子支在了地上,鮮紅的血順着漆黑的棍棒源源不斷地流向地面。

易不悟沒去看死去的騙子,又問易銘:“我将他殺了,你會不會怪我?”

易銘聽後沉默地從自己袖中拿出一個拇指大小的油紙小包,慢慢地打開,從油紙中取出一粒深褐色的東西。然後伸出左手,不偏不倚,剛好摸到易不悟的臉,拇指停留在他的唇上,将那深色物體放到他唇邊。

“你要給我吃什麽?”易不悟問他。

“糖,”他微笑着輕聲說。聲音不再冰冷。

易不悟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纖細的指尖上那顏色有些奇怪的東西。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糖,看樣子,若說它是顆毒藥,好像也說得過去。“為何要給我吃糖?”

“你一向很愛吃。”

“你想起我是誰了?”

“我一向都記得的。”他又把糖送到易不悟嘴邊。

易不悟只得吃下那顆糖。

是某種梅子做的,味道甜中帶着酸。他本能地不愛吃酸,但易銘的手還放在他臉上,他不能就這麽吐了,只好快速嚼了兩下就囫囵地咽下去,然後拉起易銘的手,“糖吃完了,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易銘慢慢收起笑容,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站起身。

走到騙子身邊,易不悟抽回自己的劍。魔來到他們跟前,行禮道:“恭迎尊上回宮。”

葉乘風也走了上來說:“不管怎麽說,三公子是抱一閣之人,此時應該回抱一閣。”

易不悟哪邊都不想去,自打自己一出現,就被道、魔兩邊的人盯着。想來有可能是他們對易銘必有所圖,又都不想讓人落到對方手裏,所以找了個雙方都能監視得到的地方,看管起來。

但此時如果哪邊都不選,必定會被一直跟蹤,不勝其煩。便問易銘:“你覺得我們應該去哪裏?”

易銘卻又不說話了。

葉乘風又說:“當年三公子與你居住的庭院還在保留着,你若不願回去,我自不會勉強,可斷然沒有把三公子也帶去魔宗的道理。”

“好,”易不悟說:“我們跟你走。”

葉乘風暗中松了口氣,魔卻不願意,急忙說:“尊上,抱一閣早已将您除名,您實在沒必要回到那種地方!”

葉乘風突然拔劍指向魔,神情凜然地對身邊的小道士說:“丹青,帶他們先回山,為師今日要收了這邪魔。”

丹青向他們行禮,“二位請跟我走。”

魔還不死心地大叫了聲:“尊上!”

易不悟手上結了一個劍指召出一把靈劍,拉着易銘飛身踩了上去,禦劍跟在小道士身後。

不時,三人就穿過了永安城上空,飛向聳立在城外的一座高山,

落在了另一間更寬闊卻更蕭條破敗的庭院中。

院落牆角有梨木數株,花開正豔,幾名弟子正在進進出出打掃着院子。一見他們,都停下手中的活,過來行禮。

丹青對易不悟說:“這裏就是二位前輩當年居住的墨洗苑,只是多年未住人,有些髒亂,師兄弟們正在打掃,還請前輩見諒。”

易銘從易不悟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自行在庭院中走動,腳步不快不慢,十分從容,絲毫沒有眼盲的窘迫。

易不悟對身前的弟子們說了聲:“你們繼續。”跟在了易銘身邊。

但見他熟門熟路地穿過前院,又繞開房屋,來到庭院後方圍牆邊的一處還未來得及打掃的荒草叢前。然後慢慢地蹲了下去,撥開身前的草叢,對着牆角輕輕地喚了聲:“不悟。”

那聲音輕而柔軟,像徐徐微風帶來的一陣潔白的梨花雨,紛紛揚揚地飄落在了易不悟的心坎上。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熱情的小可愛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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