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尼泊爾再見(完)

47   尼泊爾再見(完)

◎靈魂晚于□□,姍姍歸來。◎

再一次回到加德滿都,已經是兩天之後。

飛機即将在一個小時後起飛,我抓着機票坐在昏暗的候機室裏,有些茫然。禹山山昨天就已經醒了,他的左手手指嚴重凍傷壞死,只能接受切除手術。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沒看到禹山山臉上有什麽特別的表情,他只是“哦”了一聲,仿佛醫生告訴他的消息不是要切掉手指,只是切掉幾根頭發絲。

那他以後還能登山嗎?沒有了這幾根手指生活受影響大嗎?

我有心想追問醫生這幾個問題,然而禹山山本人沒有詢問,我就更沒有資格了。他似乎根本沒有認真考慮過這些。

“我做了一個夢。”禹山山躺在病床上,喃喃道,“夢見自己成了一只被凍死的小倉鼠。剛才,我打電話問我老媽,以前是不是給我買過一只倉鼠。她說沒有,我在做夢。我的确是在做夢。”

我明顯感覺到他的精神狀态有些不一樣了,只能從倉鼠的事上扯開話題。

“他們在一層雪層下找到的你,雪層不是很厚,正好給你提供了庇護,真的很幸運。”

禹山山淡淡應了一聲,“我自己鑽進去的,我知道裸露在暴風雪外只有等死的份。”

我張大了嘴,“那你是怎麽掉隊的?”

難以想象以禹山山的身體和心理素質,會在一次難度并不是很高的訓練中發生意外。

“沒有別的原因,可能是一個腳滑,也可能就是分了神。”禹山山看向我,“在高山上只要有一絲錯誤,都會要掉性命。很多優秀的登山家征服了K2,征服了全部8000米山峰,最後卻在不那麽危險的山峰上丢了性命,我也只不過是那些不走運的人之一。”

我讪讪地,有些不知所措,“那你以後還登山嗎?”

禹山山說:“不知道。”

他變了。我能明顯察覺出來,經歷過這次生死邊緣的意外,他原先那渴望征服山峰的傲氣仿佛一夜之間全部消散。從朝氣蓬勃、挑戰一切的禹山山,變成了興致缺缺、提不起神的禹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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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想不明白這些事,便找專業的人傾訴。

甄一晟學長告訴我:“禹山山太順遂了。他生長在登山家庭,前十八年更有他父親照顧,在登山上幾乎沒有栽過什麽跟頭。這也讓他比別人更晚一步意識到‘登山是危險的’這件事。這次的意外,估計會重新塑造登山這項運動在他心中的印象——從安全的可以征服的事物,變成危險的不能掌控的事物。你說他夢見了一只不存在的倉鼠?很多登山者都會在身處絕境時看見一些幻象,那是他們在山的絕對力量之前的潰敗與挫折的體現。我之前就跟你說過吧,越是優秀的登山家越容易發生嚴重的心理問題。”

“那他會因此不登山嗎?”我追問。

“這得由他自己決定。”學長似乎注意到我語氣裏的遺憾,帶着警告意味對我說:“不登山也沒什麽,沒人規定出身在登山家庭的孩子就必須子承父業。”

這的确是,只是不知道禹山山的父親知道後會是什麽反應,是失望,還是寬慰?

我又想起了韓峥。

“韓峥也有心理問題嗎?”

這次學長并沒有回答我。

“病人的隐私是保密的。”他這麽說。

得了。韓峥果然也有心理問題。

我想起劉礫學長提到過的,韓峥偶爾會出現的無法控制脾氣的暴躁狀态,想那也許就是他的心理症狀的表征之一。

“你什麽時候回學校?”學長又問我。

“明天吧。”

我聽見話筒裏他笑了一聲。

“快點回來吧,再不回來,擠着要進登山社的人都快把你們宿舍門檻踏破了。”

現在,我坐在候機室,想起甄一晟學長的那句話,想到最近幾天發生的事,只感到茫然無措。在尼泊爾學到了什麽,我心裏已經有了分寸,但是回去後會面對什麽,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廣播裏在播報催促登機的聲音,我拿着行李去排隊,最後望了一眼候機室外。加德滿都街道上的熱鬧被隔絕在一牆之外,那披着頭巾的少女,畫着面部彩繪的老人,背着行囊的背包客,還有面色黝黑的夏爾巴人,全部都被這一堵牆擋在外面了。

此時再回顧這一場旅行,好像一場夢。我只窺見了高山探險的一角,剛領悟到色彩缤紛的世界些微碎塵,就要離開,來去匆匆,都沒來得及親自丈量這片土地,了解這個國家在高山之外的世界。

下一次,一定親自了解你。

再見,尼泊爾。

希望下次再來時,我已經有資格踏上你的山巅。

……

飛機飛了十幾個小時才在首都機場降落。抵達時恰好淩晨,晨光未破曉,天際正是最黑暗的時刻,我估摸這再有個把小時公共交通就開始運轉了,就不想打車,而是準備在機場裏熬過這幾小時。

“何棠江!”

哪想到剛出了旅客出口,就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那人還拿着一臺大炮,不對,一個鏡頭對着我,在我詫愕的目光中,這個陌生人放下攝像機,露出一張黝黑的面容。①

“你好啊,何同學。我是‘今日戶外’的記者,你願意接受我的采訪嗎?”

“你、你怎麽知道我是這艘航班?”

“從北京飛加德滿都的航班,每天就那麽幾趟,瞅準時間等就好了。”

“你等了幾天?”

“也不多,就兩三天吧。”這人滿不在意的說。

我聽得卻差點把頭發揪下來,“為什麽還要等我啊啊啊,沒有必要啊,我和韓峥什麽關系都沒有!”

“嗯,你和韓峥的關系容稍後再問。其實我來找你,主要是為了确定一件事——何棠江同學,何山是你的父親嗎?”

原本以為自己被可怕的狗仔八卦纏上了我,聽到這句話楞了一下。

對面的男人笑了一下,重新自我介紹。

“我是戶外越野雜志‘今日戶外’的記者兼主編,邱野。何山前輩算是圈子裏的老人了,何棠江,他是你父親嗎?”

“誰告訴你的。”

邱野一下子笑了出來。

“不用這麽警惕嘛,這種消息又不是什麽秘密。何山有個兒子正是差不多大年紀,再想到你最近出的那些風頭,有心人總能查到蛛絲馬跡吧。”

“是與不是,與你有什麽關系?”我冷冷看着他,“還是說,我告訴你我是何山的兒子,就能繼承一筆遺産?”

雖然現在我也走上了登山這條路,但我絕對不會原諒何山,也讨厭別人将我的行為與何山牽連在一起。

“遺産?”邱野摸着下巴,“這麽說來倒也不是沒有。對了,雜志社剛創辦的時候,何山前輩也投了股份呢。照理說,的确該有你來繼承。讓我想想,這些股份現在大概能值個兩三百萬吧。”

真的假的?

他看見我張大嘴的樣子,突然爆笑起來。

“開玩笑的,何山去世的時候,那些股權就已經轉作現金交給你媽了。不然她一個弱女子,哪裏有本錢帶大你?”

我扭頭,跨過這個人,不想再理他。

“哎,你等等。你剛才算是承認了自己是何山的兒子吧,那麽現在可以換另一個問題了,你和韓峥是怎麽回事?”

這人怎麽那麽煩,難道記者都是這麽煩人?

“讓讓,我要打車回學校了。”

“打車多費錢啊,我開車送你啊。”

“謝謝,我媽告訴我不能做黑車。”

“嗤,你這小孩。”這人笑了,長腿一跨走到我面前,“你就不能看在叔叔等你等了兩三天的份上,給叔叔透幾句話?你這次在尼泊爾幹的事能說詳細些不?”

“你究竟是專業雜志,還是八卦雜志?我一個山都沒正經登過的小屁孩,你關注我幹什麽?”

“專業雜志?”邱野自嘲說,“做專業的都把自己給作死了。這年頭沒有點話題,不管哪個行業都沒有生存機

會。正好嘛,你是個自帶話題熱度的人物,身世、經歷和背景,都可以炒一炒,不關注你才是眼瞎。”

我覺得這人和肖丁丁應該很有共同話題,兩人在一起正好狼狽為奸。

不過我也清楚,要是不敷衍他幾句,這人是不打算放過我了。

“告訴你以後呢?”我問他,“給我稿費,還是給我你們這次的盈利分成?”

邱野大手一揮,表示這些都不是事,還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我心裏一動,問他:“你們雜志社創辦多少年了?”

“十六年了吧,也算是歷久彌堅。”

“那你幫我查一件事,查到了,我就接受你們采訪。”

“說。”

“查十五年前,何山為什麽要去K2?那次登山的其他隊員,還有哪些人?”

邱野看了我好一會,“你這小子,心思不淺啊。怎麽,難道還記仇呢?”

“你只說幫不幫。”

“幫!記住這是我號碼,等我查到了再聯系你。”

邱野就這麽痛快地走了,這人好歹也不是那麽胡攪蠻纏。

我正這麽想着,前面地上突然落下一道光來,循着那道光望去——太陽探出雲峰,露出些微邊緣,天亮了。仿佛按下了一個起始鍵,北京的車水馬龍,一下子活靈活現地簇擁到眼前。

一個司機大哥踏着黎明将車開到我面前,用熟悉的語調問。

“去哪兒啊?”

這一刻,靈魂仿佛才晚于□□,從尼泊爾姍姍歸來。

作者有話說:

明天休息一下,趕一下別的稿子~

別忘記我們的Tag裏還有“直播”,離我們糖主播出道的日子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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