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何棠江的冬訓(三)

63   何棠江的冬訓(三)

◎差點忘記自己有病。◎

沒到雙橋溝之前,我都差點忘了自己有病。

王蒙叔原本定下的集合時間是淩晨五點,可我帶着家裏三個人東收拾西收拾,臨出門前再回去那幾樣落下的東西,到達集合地點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五點十分。

禹山山看着我身後的一家老小,目瞪口呆:“你拖家帶口幹什麽呢?”

我只能對他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艾叔早就和王蒙叔打好了招呼,我随隊伍一起坐大巴,他們三個人跟着王蒙叔坐小車。從成都開往雙橋溝的路況和複雜,不适合沒有經驗的司機駕駛。車隊從成都出發,途徑映秀、歐龍、巴郎山,最後進入四姑娘山風景區的雙溝橋。自離開成都平原,進入山區後,溫度就驟然低了下來。我穿着羽絨內膽,外面套着厚羽絨服,看着車窗外飄雪的天空,有點感謝老媽的先見之明。

山上都是積雪,車子在盤上公路上繞着,可以壓在山間枝頭那沉甸甸的銀色。當天光亮起時,那些銀色又化作淺淺的白,融化在晨曦之中。車行了整整大半個白天,達到大雙溝橋時已經是下午。艾叔給兩位女士安排好了住宿,就過來找我談心。

“怎麽樣,明天有把握嗎?”

說實話,從來沒有攀冰經驗的我很難說有什麽把握。然而聽他這麽問,我認真想了下,用地點頭:“有!”

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艾叔聽我這麽說也沒有懷疑,而是饒有興致地看着我在整理裝備。

“這些勾勾爪爪的,到時候你們就要穿着它們爬到冰壁上去?”

聽他有興趣,我開始給艾叔一一介紹這些攀冰裝備的作用,就在講解到冰爪的作用時,房門被人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教練喊我們集合。”一回身,禹山山站在門口。顯然他的動作比我快多了,裝備都已經收拾好背負在登山包裏。

“就來!”我加快動作,将最後幾組裝備收拾好放進背包,“那我先去訓練了,艾叔你和我媽在附近逛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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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着急,讓她們下午休息。”艾叔也跟着我站起身,“我能跟你們一起去看訓練嗎?”

我下意識地擡頭去看禹山山。

“看我做什麽

?”禹山山有些不耐煩地皺着眉,他擡起左手的時候,有兩根指套是空癟的,“教練同意就可以了。”

教練王蒙是艾叔的多年老友,當然不會拒絕。于是當天下午,前往冰瀑訓練的一群人中,就多了一個跟在隊伍後面拍拍照照的大叔。

我們從臨時住宿地走到公路,再從公路邊向山裏走了差不多三十分鐘,見到了第一座冰瀑。

它像是什麽呢?

對了,像是一個倒挂在山壁上的銀河。從最高處的一星星點點地向下擴大,白色晶瑩的冰挂一層層鋪展開,又往兩邊延伸出去,好似單片的羽翼輕輕落在了山壁上。又向裏走,見到了各式各樣的冰瀑,有的像一棵銀白色的聖誕樹,也有的還保留着瀑布流動時的氣勢,好像下一秒水流就要奔湧出來,飛濺到人身前。

王蒙叔帶我們在一塊足夠寬大的冰瀑前停下,我站在山壁下向上看,直到脖子都快扭斷了,也沒能看清這塊冰瀑的頂點。

我們來到這的時候,教練和戶外學校的員工們,已經在冰瀑上裝好了路繩,然後跟我們講解這次訓練的要求。

“兩兩結組,分段前進,沒有時限,也沒有高度要求,量力而行。”

聽到結組這個詞,我下意識地就想起韓峥。然而韓峥遠在北京,目前在這個訓練班裏,除了禹山山,我好像就沒什麽熟悉的人。

“喂。”禹山山走到我面前,“我領攀,你在下面做保護,會嗎?”

雙人結組的時候,先峰攀登的隊員會在沒有固定保護點的情況下向上攀登,這個時候另一位隊員需要在安全地點設立一個移動保護站,以防止先鋒攀登的隊員出現意外滑落時無法制動。這樣一先一後,交互攀登,互相設施保護點,就可以在沒有路繩和固定保護點的情況下,最大程度地減少墜落風險。

聽他這麽問,我連忙點頭。

“會。”

“害怕嗎?”

“害怕。”

禹山山嗤笑一聲,“這麽誠實?你就不會說不害怕嗎?”

“假裝不害怕的有用嗎?”我說,“我覺得說出來以後就感覺沒那麽緊張了。你呢?”

禹山山捏了捏手指,我看見他左手剩下的三根手指格外用力地捏緊在一起。

“我怕啊。”他壓低聲音說,“太久沒有攀登了,我怕我太興奮,把什麽都忘了。”

我這才想起來,這還是禹山山受傷後的第一次攀登。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他故作鎮定的面容,我鬼使神差地說出一句。

“那我領攀吧。”

“啊?”禹山山見鬼地看着我。

“我領攀,你來做保護。結組這方面,你比我有經驗。”我說,“如果你看到連我都能安全領攀,應該就不會緊張了。”

“開什麽玩笑,你這個菜鳥來領攀?”

“所以你就靜靜看着菜鳥是怎麽領攀的吧。”

眼角看到周圍其他結組的攀登者已經開始攀冰,我穿戴好裝備,檢查過手裏的冰鎬,将登山繩的一端遞給禹山山。

“結組吧。”

禹山山等了我好一會,狠狠抓過繩子。

“那我就看看。”

……

十五分鐘後,我緊貼在将近二十米高的冰壁上,冰鎬死死扣住冰壁,腳下的冰爪緊緊扣住冰面,呼吸噴薄在冰壁上散出一團白霧,看着冰壁上隐約可見的自己的倒影,我心裏幾乎要忍不住罵自己。

何棠江,你怎麽就忘記自己有毛病了麽!

恐高症,要不是它這次再次發作,我都差點忘記自己還得過這個症狀。

我已經攀爬了十五分鐘,前十五分鐘之內仿佛如有神助,除了因為規避陡峭的冰面和尋找下落點耽誤了點時間外,我很順利地完成了前半部分的攀冰,感覺和攀岩并沒有太大的區別。

然而就在我有些洋洋得意的時候,冰瀑它活了過來。淺淺的冰層之下仿佛能感受到流水的震動,流水從山川之颠趟過岩壁和山石,經過這裏時悄悄偷了懶,就被寒冬抓住機會凍成了雪白的冰壁。然而當有人在它的身軀上攀援時,它又躍動起來,潛藏在冰層下跳動的脈搏仿佛在說:瞧,我是活着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真的聽見了流水的聲音。這一刻我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牢固安穩的山壁上攀爬,而是在一片瀑布凍成的冰瀑上攀登。它是一片活水,只是暫時被凍住了而已,一旦冰層融化,我只能徒勞地拿着冰鎬滑稽地在流水裏面滑稽地揮舞,随時都可能被激流沖下去。

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刻,我的恐高症複發了。

“江……何棠江……”

主繩晃了一晃,我聽到禹山山隐隐約約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向上攀爬了。他一定很奇怪,剛才還□□海口的人,這會怎麽僵在冰瀑上一動不動了呢。我心裏害怕,更多地是對自己的懊惱。

“哇啊!”

就在這時,下方傳來一聲驚呼,我側頭看去,只見原來是齊頭并進的另一組的領攀人員,冰鎬敲到了一根易碎的冰挂,那冰挂裂開,他就在我眼前直直摔了下去。

我咬緊了牙,看着頭頂的冰面,裏面仿佛暗藏着大大小小的細縫,随時都會裂開将我也狠狠摔下去。

“何棠江!”

這一次,我清晰地聽見禹山山的怒吼。他肯定生氣了,一個誇下海口卻又中途退縮的人,讓他憤怒了。

“你在小瞧我嗎?”

什麽?

“結組攀登是兩個人的配合,保護你是我的工作!”就在我下方五六米遠的禹山山,扯着嗓子對我吼,“就算摔下來,你想摔到底,也要問我同不同意!”

我愣了好一會,低頭向他看去,想要看清他此時的表情,卻恰好看到剛才摔下去的另一個領攀員已經安穩落地,他的結組隊員做了很好的保護點制動。他沒有受傷,反而正在挨教練訓。

王蒙叔在訓他什麽我聽不清,大概是在質問他選擇落點時怎麽沒有看準穩固的冰挂吧。

我愣了好一會,突然失笑。

是啊!這只是一場訓練,不是珠穆朗瑪,不是K2,沒有那麽多危機重重。即便摔下來了,也有隊友保護,何棠江,你個膽小鬼在害怕什麽呢?

我在害怕什麽呢?我突然頓住了,腦海中浮上一個清晰的念頭。

我在害怕可能會發生的風險造成的未知結果,從看到禹山山的斷指的那一刻起,我就隐隐害怕,我在害怕未知!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未知變得可知?

……

禹山山在下面看到何棠江又半天不動,正有些惱火,就聽見上面的人大喊:“你說要保護我,可靠嗎?”

禹山山憋着一頭青筋,吼回去,“我禹山山做的保護點,能摔到你算我輸!”

“好!”

話音剛落,禹山山還沒明白那小子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就看到何棠江雙臂松開,整個人向後傾斜,痛快地摔了下來!

“江江!”

山壁下觀望的艾潇幾乎是一瞬間就跳了起來。

禹山山眼皮挑了挑,下意識握住保護器。他只感覺耳邊一陣清風,在擡頭去看時,上面已經沒了人影。

“何棠江……”禹山山咬着牙,手臂發抖,低吼着去看滑落到自己下方的人,“你搞什麽?”

“原來是這樣。”

聽見禹山山的質問,從滑墜的驚悚後勁中回過神的我睜開眼睛。

雖然滑落之前各種擔驚受怕,但是真的滑落時,身體被保護繩子緊緊抓住停穩在半空的那一刻,好像被人安穩地抓住了心髒,出乎意料的,不害怕了。

我看向禹山山,露出一個笑容:“你的保護技巧真的厲害啊!”

甄一晟學長說過,克服恐懼的最好方法就是以毒攻毒。所以既然害怕墜落,那麽我想為何不先嘗試一下墜落?真實的體驗過後,心理沒有在幻象那些誇張的場面,反而有一種不過如此的感慨。▃

“何棠江!”禹山山咬牙切齒地看着我,“你故意的!”

嗯?

我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人就已經被下放滑落到地面上,腳剛剛踩結實,一左一右,兩個成年男人将我緊緊包圍住。

王蒙皮笑肉不笑:“這位學員似乎對攀冰的訓練方式有些誤解。”

艾叔卻說:“艾琳琳長到十三歲我都沒揍過她一次。”

我又看着怒氣沖沖,下降到地面正沖我走過來的禹山山,一個激靈。

感覺,似乎,好像惹大麻煩了?

作者有話說:

皮、皮卡丘·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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