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紙臉

39 紙臉

四茶高高站在關帝廟的屋脊上,寶石般的眼珠定定看着安平鎮。

山下的戰鬥已經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隔着結界,四茶根本看不到鎮子裏戰況,卻能聞到越來越濃郁的血腥臭氣彌散,熏得他幾乎要吐出來。

四茶硬生生忍住了,他不能軟弱,白煊大人、十烨道長、黃将軍、鬼兵、李秋桐、畫皮妖,甚至連剛剛清醒夜游神大人都在戰鬥,作為唯一一個留守的神族,身後就是安平鎮的百姓,他必須要肩負起神族的責任。

紅楓山的結界是十烨道長和李秋桐共同制作的,共有兩層,外層由畫皮妖用最擅長的變色僞裝術制造,不僅能将整座關帝廟隐藏茫茫山林之中,還能将所有人類的氣息隐匿。內層是十烨道長用三途龜做陣殼,再用九九八十一道玄光咒編織的守護結界,能在一定程度上抵禦惡鬼的攻擊。

即便有雙重保護,四茶也不敢掉以輕心,他高高豎着耳朵,傾聽者風中每一寸細小的聲音。

夏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百姓們極力壓抑的竊竊私語,孩子們睡着後的綿長呼吸,媽媽輕輕吟唱的催眠曲。

結界非常完美,對于人族來說,這裏的一切都平靜又安詳,仿佛大家只是上山來觀景賞月一般。

只有四茶能聽到,那細弱的、仿佛鋼針般鑽入結界的慘烈聲音——嘶吼、刀劍、爆炸,雷鳴、萬鬼哭嚎——

四茶的心高高吊起,連呼吸都在發抖。

那可是排在冥界厲鬼榜第九位的黑山老妖,能召喚惡鬼潮成百鬼夜行,能逃出冥界,能穿透黃泉結界,還幾乎毀了陰山脈的所有城隍屬。

【我們能贏嗎?】

四茶問過白煊這個問題,當時,十烨道長昏睡,夜游神重傷,白煊上神法力耗盡,庇佑大陣即将崩塌,無論如何求救,冥界和城隍屬都無任何回應,所有的一切都預示着毫無勝算。

可是,白煊上神卻笑了,自信滿滿道:“當然能贏。”

【我們靠什麽贏?您和我都沒了法力,難道要靠黃将軍和李秋桐他們?】

“不,”白煊大人搖了搖頭,看向那些紮紙刀紙旗的百姓,“靠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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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憑幾把紙刀,幾張紙旗?!】

“小四茶,你果然需要補課哦。”白煊大人指向天空,“你可知那裏是什麽?”

【天空?雲朵?天庭?】

“是三才乾坤大陣。”

【!!】

四茶聽說過,那是維持三界運轉的最偉大最厲害最完美的陣法,是所有神族力量的源頭。

“維持三才大陣運轉的力量就是信仰力。

【信……仰?】

“安平鎮的百姓做的不是紙紮,而是信仰,是他們對明天生活期待的信仰,對美好未來的信仰,對此戰必勝的信仰。】

【……我不懂……】

當時,白煊大人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說:

“當你明白信仰力的那一天,你就會成為真正的神族。”

四茶還是不懂,所以,還是只能暫時做個代理神。

身後傳來稀裏嘩啦瓦片聲,星兒爬上了屋頂,瞪着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頭上還頂着綠油油的草精。

苗三娘靠着關帝廟門框上睡着了,手裏還無意識拍着懷裏星兒的衣服,劉魚娘和張大哥腦袋靠在一起,二丫躺在爹爹的身邊——是結界的靜心效果,能幫助大家進入夢鄉。

星兒指了指山下,拍了拍小胸脯,指了指苗三娘,最後指向四茶,口中“啊嗚哇嗚”說了一長串。

四茶瞪大了眼睛。

星兒出生的時候,他就為星兒施展了神光庇佑,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星兒和他心有靈犀,所以即便星兒不會說話,但四茶永遠都能聽懂星兒說的是什麽。

星兒說:他長大了,和山下的哥哥們一樣是男子漢,要保護娘親,還要保護四茶。

四茶喵一聲笑了,雖然和白煊大人比起來他還是個小貓仔,但畢竟已經活了一百多年,若真論起來,星兒就和他的孫子差不多——這麽弱小的人族,居然說想保護他堂堂一個代理神——

可是,明明剛剛心裏還空蕩蕩的惶恐,現在卻好似多出了什麽暖洋洋的東西,變得充實了。

難道這就是白煊大人說的“信仰力”?

突然,草精全身的毛炸了起來,長長“吱——”了一聲。

四茶悚然一驚,警惕環顧四周,結界完好,沒有任何變化,可是,結界外面的聲音卻消失了。仿佛在一瞬間,所有的戰鬥都停止了。

不對!

四茶高高豎起尾巴警惕掃望四周,草精的絨毛炸得老高,身體脹大成了兩倍大小,星兒遙遙晃晃站起身,嘴裏“唔?”了一聲。

遙遙山路上走來了一個人,穿着漆黑的道袍,斜斜挎着褡裢,發髻上插着一根枯枝木簪,劍眉星目,面無表情。$$

四茶心頭一跳:十烨道長?

十烨道長站在關帝廟的前方,緩緩掃視一圈,猝然擡頭,目光直直射向了四茶所在的位置。

然後,他笑了,說:“四茶,我們贏了,打開結界吧。”

他這一笑,四茶全身的毛都立了起來。

四茶知道十烨很少笑,屈指可數的幾次笑容也僅是對着白煊上神,而且據白煊上神的形容,十烨道長的笑容就如雨後初晴的天空,令人心曠神怡。可眼前這個“十烨”的笑臉,卻透出一股子邪氣,仿佛是什麽怪異的東西套了層“十烨”的皮。

草精:“吱吱吱!”

星兒:“啊嗚啊嗚啊嗚!”

四茶:“你不是十烨道長!”

那個“十烨”輕輕歪了一下頭,臉上的笑意豁然變大,“蒙對了,果然是在這裏!”

上當了!他只是在試探!四茶大驚變色。

下一秒,就見“十烨”輕輕擡起手,兩根手指在空中捏住了什麽東西,他的動作很優美,仿佛舞蹈般緩緩拉開手臂,“刺啦”一聲,李秋桐精心設置的第一層僞裝結界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撕掉了。

他随手一揚,數百張野獸皮囊飛向了天空,空中燃起青色的火焰,所有皮囊燒成了灰燼。

“十烨”手中黃紙符迎風化刃狠狠割向結界壁,一串火花刺啦亮起,結界劇烈一震,反而将紙符震碎了。

“十烨”似乎有些詫異,他用手拂過結界邊緣,掌心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燒了,發出了焦糊味。他的臉沉下,嘴角浮起了冷笑。

“不愧是七星觀的徒子徒孫,居然這麽快就學會了風流陣式。”

數張符咒從他身後飛出浮空貼在結界壁外圍,結界蕩起劇烈的漣漪,所有的聲音和氣味都湧了進來——惡臭無比的血腥氣,震天動地的厮殺聲——百姓們駭然驚醒,齊刷刷看向外面。

“十烨道長?”

“您回來了?太好了!”

“是我們贏了嗎?”

“他不是十烨!”四茶躍下屋脊,擋在衆人面前大喊,“大家小心!”

睡得懵懵懂懂的百姓這才發現了不對勁兒的地方。

“這麽一說還真是,似乎有哪裏不太對。”

“十烨道長的眼瞳在晚上是青色的,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十烨”怔了一下,摸了摸眼皮道,“我倒是忘了,那孩子是淨目。”說着,手指在眼皮上一抹,兩只眼瞳瞬間變成了青色,和十烨淨目的顏色一模一樣。

衆百姓嘩然變色。

“是妖怪!”

“是厲鬼!”

“他定是白公子說的惡鬼,變幻成十烨道長的模樣來害我們的!”

“十烨”饒有興致看着衆人,道:“說到

妖怪,那位李秋桐公子和他的師兄弟們才是妖怪,還是專喜歡剝人皮的畫皮妖,你們口中的白公子是真正索命的白無常,黃将軍是貨真價實的百年惡鬼,至于這只貓——”“十烨”笑了笑,“說起來也是只妖怪。”

一片死寂。

衆百姓齊刷刷看向了四茶。

“一派胡言,我是陰山脈城隍屬關帝神座第三十八分座代理神職!”四茶大喊。

“李秋桐是畫皮妖嗎?”那人反問。

四茶語塞。

那人又問:“白煊是不是白無常?”

四茶:“是,但是——”

“鬼兵們是不是百年惡鬼?”

“他們……”

“你當真是神,還是一只觊觎神位的妖物?”

“……我、我是代理神,是真的,很快就能成為真正的神族了!”四茶兩眼通紅,幾乎要哭出來。

草精在四茶頭頂吱吱吱亂跳,星兒氣得“啊嗚啊嗚”大叫。

“十烨”笑意更勝:“他們将大家困在此處就是打算一網打盡,白無常勾你們的魂,畫皮妖剝你們的皮,惡鬼吃你們的肉!不相信的話,你們仔細想想,剛剛在結界裏是不是不知不覺就睡着了?若不是我來喚醒你們,大家已經死在睡夢中了。”

“別聽他胡說,我們是真的真的要救大家的!”四茶大喊,可一回頭,卻見所有百姓都用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冷冷看着他。

“原來如此,好陰險。”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險些被騙了!”

衆百姓目露怒火,齊齊朝着四茶圍了過來。

草精吱吱大叫,星兒抱起四茶,一邊搖頭一邊嗚嗚大叫。

“十烨”滿面笑意看着結界邊壁發出低低的嗡鳴,剛剛貼着的紙符下已經開始出現裂紋,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個結界能撐這麽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依靠這些百姓的信仰力——不過“人”這個東西,是三界最多疑最無常的,而“人”的信仰,更是一個笑話。

這不,才随便說了幾句,這個結界就要碎了。

豈料就在此時,就見幾個百姓身形一轉,甩出數道黃紙符啪啪啪貼在了結界上,結界壁發出從下至上滑過一道明光,竟是将“十烨”貼在結界外圍的符咒再一次震碎了。

“十烨”眼角一跳,臉冷了下來。

百姓将四茶、星兒和草精護在了身後。

四茶懵了,眼前一花,他和星兒被苗三娘抱了起來,苗三娘揉了揉星兒的頭,又拍了拍四茶的腦袋,輕聲道:“星兒不怕,小白不怕,娘親在。”

四茶鼻子酸了。

“還是真十烨道長的符咒更管用,就你這冒牌貨,拍馬也趕不上人家的本事。”劉魚娘冷笑道,“瞧你那德行,連臉都要偷別人的,能是什麽好東西?”

張大哥:“李公子他們是妖又怎麽樣?黃将軍他們是鬼又怎麽樣?還不都是和我一樣是安平鎮的居民?何況他們在這鎮子住了上百年,和我們都是老鄰居了,要想害我們早就害了,能等到今天?”

二丫:“你一個大人,欺負四茶他們幾個娃娃,要不要臉?!”

“就算四茶是半神,那也是我們安平鎮的半神,輪的着你一個外人在這兒瞎巴巴。”

“別以為我們好騙,我們不瞎!”

“想讓我們自己毀了結界,做你的夢去吧!”

“等十烨道長他們待會兒回來,定要剁了你做肉包子!”

“十烨”靜靜看着眼前這幫百姓,臉上的表情漸漸消失,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仿佛變成了一團團的死物,凝固在臉皮上。

他張開嘴,硬邦邦蹦出幾個字道:“真是無趣的緊。”

說着,擡起手,輕輕彈了一下指尖,就仿佛彈走了什麽灰塵。

就在此時,四茶聽到頭頂發出了輕輕的“咔”一聲。

四茶悚然轉頭,就見苗三娘的耳根處長出了一片紙,瞬間擴散到全臉,變成了一張眉眼口鼻俱全的紙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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