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六五
第65章 六五
當盛老爺子站起來的瞬間, 徐秉的生母也在瞬間看了過來。
與徐秉的文質彬彬、儀表堂堂的氣質不同,他的生母年過半百,長得格外瘦弱, 眼眶因為疾病的摧殘而深深凹陷,呈現出一種病态的白。
但與盛老爺子對視的時候, 目光卻格外堅定。
婚禮背景音正在播放着, 盛輝彎下腰猛烈咳嗽着, 金小夫人忙起身拍着老爺子的後背,第一次被他面無表情推開。
“爸,您在幹嘛……”盛明在一起皺起了眉頭,“舉行儀式呢……”
周圍的人都看着呢。
他不明白盛老爺子忽然這麽激動的原因。
遠處發現動靜的盛映如也不太高興, 也不知是年齡大了還是老年癡呆,最近老爺子身體越來越差,精神常常混亂。
今天是她女兒最重要的日子,不想和上次訂婚一樣被打亂。
“這是怎麽了嗎?”杜桑用非常小的聲音,湊到盛昭耳根問。
他很淡地笑了笑, 好整以暇地端起桌前的紫砂壺, 将她面前的茶水滿上,眼中閃過平靜的無辜:“我也, 不太清楚。”
杜桑狐疑地看着他。
盛昭淡然地端起眼前的茶碗, 低頭淺品。
還不錯。
張純宛真是不懂他,他今天送她的紅包,怎麽可能是送的份子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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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盛昭怎麽可能會送份子錢?
他送的,不過是今天這場戲的,茶位費。
如此精彩的場景, 自然是值得這個價格。
杜桑扣了扣後腦勺。
父母陪着新人沿着紅毯緩慢向大家走近,盛輝死死地盯着原處, 越靠近,越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他眼前一黑,似乎意識到什麽,眼睜睜地看着徐秉擡起張純宛的手,紳士而恭敬地牽着,胸腔湧上一股血腥味。他用力壓抑,朝正中央的五人走去。
“爸?”
此刻,盛輝已經管不了周圍還有這麽多人看着。
他所有的重點都在——不能結婚,這怎麽能結婚?他們倆怎麽可能結婚??
“爸您幹嘛啊?”盛映如憤怒地看過來,擡高了聲音。
“不能結婚!”盛老爺子用盡全部力氣,說道。
“您到底在說什麽啊?”連一旁脾氣特別好的張翟此刻也有點惱,盛明過來拉着他,金小夫人也湊了過來。
“爸您跟着我——”
“不能結婚!”盛老爺子重複道,這次的聲音比剛才的中氣足了一些。
臺下看戲的人伸長了脖子,甚至有的,還拿出了手機。
保安立刻走過來,告訴客人此處不能拍照。
“你瘋了?”盛映如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先朝盛輝罵道,“今天是您孫女的重要日子,有什麽事情回去再說……”
在盛映如的認知中,老爺子會反對,無外乎是一些破了家族規矩或者算命不太好的理由,但這些在盛映如這裏都不是事!她只需要女婿有錢就行!只需要女婿讓她脫離盛昭的魔爪就行!
“不好意思啊親家母,”盛映如連忙轉頭對徐秉的生母道歉,“我爸最近得了老年癡呆的病,吓着您了。我們繼續婚禮吧……”
“若芙!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趙若芙?”盛輝目光灼灼,在子女的規勸下,仍舊不肯挪動位置,喊出徐秉生母的名字。
徐秉和生母,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下,倒是沒有一點兒神色的改變。
仿佛兩人也等候這一刻,等候得太久了。
“是呀。”趙若芙站在兒子旁邊,弱弱地咳嗽兩聲,臉頰浮出別後重逢的笑容,“好久不見了。”
“你們認識……?”盛映如一愣。
“我們當然認識。”徐秉将手臂,從張純宛的掌心下拿出來,站在原地,仍舊笑得溫文爾雅。
“說起來,”徐秉扶着自己的母親,将她胸前一朵雪白的鮮花擺正,轉過頭的時候,俨然已經換了一副薄情寡義的面孔,“我來盛家這麽久,似乎一直忘了一件事。”
盛老爺子的雙手輕顫,不要的預感越來越重。
徐秉目光沉靜,一字一句的、淡聲的、擲地有聲地說:“父、親?”
“……”
“……”
杜桑差點被口中的茶水嗆了一下,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會場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起風了,蕭瑟的風從門外,争先恐後地闖入,掀起了新娘銀河般的婚紗裙擺。
大家有種活在夢中,被震懾至耳鳴的錯覺。
“我沒想到你還認識我?”趙若芙摸着自己瘦得只剩下骨骼的手臂,凹陷的臉頰,凄慘地笑了笑,“明明我現在,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了。”
她的目光漸漸挪動,看見了一旁衣着華麗、身材豐腴的金小夫人。
誰能想到,她曾經也是這樣呢?
趙若芙嘲諷地勾了勾唇角:“我每日、每日,被病痛折磨的時候,就在想……”
“憑什麽害我成這樣的人活得光鮮亮麗,佳人傍身,而我卻要因為躲避你逃去國外,過着舉步維艱的日子。”
“當你逼迫我打掉第一個孩子,破壞我原本的生活,強了我懷上你的孩子時,有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趙若芙無法想象,如果她能順利生出第一個孩子,她的生活會是多麽幸福。
她當年就不該進入盛世,不應該在一場酒局中認識盛輝,不應該對他說出第一句話。
明明,她當年只是長得漂亮啊。
明明,她當年只是性格溫柔啊。
明明,她當年只是想要努力工作啊。
難道這些是罪嗎?
盛輝抖着手,渾濁的眼眶中充斥着郁結的情緒,最終化成一股血氣,從口腔中噴了出來。
直接噴了盛映如一臉。
血色染上了純潔的婚紗,讓污穢浮出表面,盛映如尖叫一聲,仿佛被吓得失常,猛地抓住徐秉的手臂,往死裏打他。
“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竟然還敢來勾引我女兒?!”
“你知道自己是她的……”盛映如臉色煞白,叫得撕心裂肺,“你竟然敢讓她懷孕?!!”
徐秉面無表情,任由她激動,最終一點一點抽出自己的手臂,推了盛映如一把。
“是嗎?”他說,“你搞清楚,這可不是我勾引的。”
“是我,在拉斯維加斯救了盛立松一次,他死活要報恩,帶我回國認識你們,是你女兒自己爬上了我的床,也是你們一定要和我結婚。”
“整個過程,我沒有強求,沒有逼迫,全靠自願。”
“是你們自己蠢?怪我?”
“……”
張純宛腿一軟,差點沒站穩,後退的一步踩在了婚紗裙擺上,一個不小心沒站穩,摔倒在地。
她臉色煞白,摔倒的姿勢仍舊是護着自己肚子。
而她以為可以依賴一輩子的丈夫,此刻一步步朝她走來,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狠?傷害你母親是我爺爺,為什麽要牽連我?”
徐秉溫和地笑着,眼中卻一片蒼茫:“牽連你?你看,你們盛家人,果然都是一個樣子。永遠的利己、抽身、自我感動。”
他指尖用力,緩慢說:“如果我沒有錢,你會爬我床?會費盡心思懷上孩子?”
“面上說着愛我,背地裏卻在和你母親商量着,如何盡快我媽死去,因為她重病要用很多錢,會成為家庭的負擔?”
“懷孕又怎麽了?醒醒吧,我的母親都能打胎,為什麽你的心腸這麽惡毒,不能打胎?”
他的手從她的肌膚上離開,又用紙巾擦拭幹淨,仿佛沾上了什麽極髒的東西。
最後他站起來,說出了最後一句,讓盛映如一家集體崩潰的話——
“我家沒有錢。”
“我們家的錢都是營造的假象。”
“所以你們工廠打着和我們家合作的意向,投資上億的豪賭,一個子,也收不回來。”
像煙。
吹了一下。
讓所有的海市蜃樓,灰飛煙滅。
-
杜桑不知道為什麽,好好的一場婚禮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她作為一個外來人,親眼見着這種事情的發生,好半晌沒反應過來。
整個過程發生得很快。
盛老爺子直接被氣得倒在了地上,被送去了急診室。
徐秉攜母離開。
婚禮現場的人太多,盛明和江氏留下來收拾殘局。
盛映如和張純宛仿佛瘋了,前者一直咒罵着徐秉,連帶着盛立松整個人被她摧殘到窒息。後者白着一張臉,仿佛被丢了魂,被張翟安慰。
盛含章被看起來像是被吓傻了,不知道該去安慰張純宛還是陪在三嬸嬸身邊。
“你回去吧。”杜桑對她說。
盛含章搖搖頭。
她什麽都不會做,不能幫助她父母,也不想去和張純宛說話,她感覺自己像是盛家以外的人,融不進去,也幫不上忙。
很孤單。
盛昭也終于喝完最後一口茶,嘴唇中充斥着寡淡的味道。
一雙手伸了過來,掌心溫熱,覆蓋在他冰涼的五指上。
“你在發抖。”杜桑輕聲,溫柔地開口。
盛昭轉身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像墨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開來。
下一秒,他快速起身,進了衛生間中,埋頭幹嘔。
一陣又一陣地酸水翻出來,他被惡心得臉色發白,腦海中夢魇一般,重複着剛才的畫面。
手機在衣服下面傳來振動,盛昭點開屏幕,看到一個陌生號碼,傳來的消息。
19xxxxxxxx:已完成,記得彙款。
盛昭垂眉,冷眼回複:三天內。
19xxxxxxxx:行,錢到後删方式和記錄。
盛昭率先将界面删了,沒有再回複。
推開衛生間門,杜桑和盛含章守在門外,同時遞來水和紙巾,他眯着眼眸看了一會兒,最終沒看盛含章一眼,選擇了水杯。
杜桑湊上來拍着他的心口:“感覺好點了嗎?要不要吃點胃藥?”
“不吃。”他淡聲道。
杜桑乖巧地“哦”了一聲,跟在他身後。
盛昭冷聲對盛含章道:“別再跟着我們,自己找事去做。”
盛含章大概是他唯一待見的盛家人,卻依舊得不到好臉色。
小姑娘聽話地停下腳步,只能憋屈地點點頭,真的沒跟了。
杜桑将他蒼白的臉頰和冷淡的神色看在眼裏,兩人走出婚禮現場,坐進668866車面,她全程握着他的手。
可能連他都沒發現,一直在顫抖,從未停止。
“你是不是……”隔了許久,她轉頭看向他,輕聲問,“是不是,也很難受?”
曾經一度想要對方自食其果,想得發瘋。但終于等到這一天時,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是這樣的情緒嗎?
盛昭給楊助發着“彙款”的消息,聞言擡起眼眸,和杜桑對視。
咔噠的鎖屏聲,漆黑的車窗下,将他的面容襯托得冰冷而硬朗。
“當然不是。”他緩聲說道,“這是我一生中——第二暢快興奮的時刻。”
而很快——
他将迎來,第一暢快興奮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