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夢一場
如夢一場
到底什麽樣的思念才會泛濫成災。
安如意想,那一定是隔着一道天塹的生人與死人。
後來的很多個日子裏,在無數個午夜夢回的時候,安如意都能想起來守靈的那幾天,她一睜開眼就是他在冷凍棺裏的樣子。
她想起來曾經學過的《江城子》,她想到“十年生死兩茫茫”和“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蘇轼說“夢裏相逢應不識”,可是安如意一次也沒夢見過他。
媽媽說夢見他不好,在夢裏也不要和他說話。她怕安如意被帶走,也随着他去另一個世界了。
安如意躺在被窩裏,翻來覆去。她又想起來曾經學過的《陳情表》,“臣以險釁,夙遭闵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安如意想,李密真的好可憐啊。她學這篇文章的時候沒體會到他的辛酸,也沒明白老師說它是孝之最是什麽意思。現在想起來,真的好慘。
她又想“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安如意不明白,生活怎麽會這麽苦。
年少的她看這些不明白其中酸辛,只覺得這些文人寫出的文字那麽優美,現在才知道用淚水和心酸道出的筆墨書不盡生活的愁苦。
安如意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頭發也大把大把的掉。安如意想,父親這個人真的除了痛苦什麽也帶不給他了。
即使是時間倒流也給不了她對于未來的安全感。
她怕這是一場夢,醒來還是要面對痛苦的現實。就像她無數次醒來希望現實也是一場夢一樣。
安如意決定起床出去散散步。
房門處傳來開門的聲音,安寧從外面回來了。
安如意本來不想搭理他,他覺得他肯定又是從別處喝酒去了,她也懶得管。只覺得心髒抽抽得疼,他如果當時肯聽勸,也不至于四十多歲就離開人間。
徐徐圖之吧,她想。
她還有三年時間。
如果這不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的話。
“咋還不睡覺。”安寧看着她,愣了一下。他很清醒,沒有像每次喝醉了一樣沖她傻笑。
“睡不着,想出去轉轉。”
“你媽呢?”
“在屋裏睡覺。”
“哦哦,要不要爸爸給你弄點東西吃?”他喘着粗氣,豆大的汗從額角流下,肚子一鼓一鼓的,讓你很難忽視這個人。
“不用。”安如意頓了一下,沒忍住問“你剛才去幹嘛了。”安如意有點生氣,“你知道不知道現在十一點了,你能不能早點睡。”
但凡聽一點話也不至于讓她那麽痛苦。
安寧還喘着粗氣,回了句“沒事”,便草草結束了話題。
安如意有點生氣,他們兩個都是不愛說話和溝通的人。他們總是沒那麽多話交流。
明明每天都在一個屋檐下,可這個人什麽都不對家裏人說。到他死後的很多天,安如意和杜晶晶都搞不明白這個人到底都在想什麽。
可惜,也無從知曉了。
“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安如意覺得自己委屈的快哭了。摔門就走了。
她走在公園裏,夏日的晚風還帶着濕氣,吹着安如意臉上的淚水。自從安寧去世後,安如意淚水每次都排山倒海的來,又草草得收回去。
她已經沒有地方哭了。
她一哭,媽媽和奶奶就該難過了。
她看着公園裏熟悉的建築,想起來剛過頭七的時候,她和妹妹安如玉在這裏散步。她看着每一處都能想起來安寧。
她想起來守靈的第三天,她其實已經快把眼淚哭幹了,但是身邊的親戚讓她把安寧的微信删了的時候,她還是大哭的一場。
她才發現,從她換手機上大學到他去世的一年時間裏,他們的聊天記錄竟然一翻就能到底。
最近的通話是在他去世的前一天。她只是陰差陽錯的打給了他,卻是老天爺給她選擇的最後一面。
媽媽說,他甚至一張照片都沒留給他們。
媽媽說,他知道自己長的不好看,從來不和她們拍照。
安如意只有他有一次去醫院做鼻炎,妹妹給他拍的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安如意想,這個人可真是狠心啊。
晚風溫柔,輕輕得吹拂着小鎮安靜的夜晚。
吹不平兩個人蒼涼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