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快走!
第15章 快走!
溫連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愣在原地半晌,眼看他們就要離開,連忙出聲道:“你們要去哪?”
崔晏和毛豆卻并未回答他的話,兩人像是把他當成空氣一樣無視了個徹徹底底。
溫連緊跟在他們身後,大腦飛快旋轉思考。
小紅絕對不是壞孩子,他肯出手幫助原身,就說明他是個心地善良會幫助受欺負同學的好孩子,這點絕對沒錯。
之所以罵他蠢貨,說不定是因為原身曾經在哪裏得罪過他家小紅,所以小紅才對他這種态度。
溫連快速安慰好自己,繼續美滋滋地跟在小紅身後。
兒子長高了,也長開了,小臉雪白又漂亮,穿着這身素衣顯得像是天邊飛下來的小仙子一樣。
好帥,和他一樣。
在他身前,毛豆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陸子雲”目光炯炯,眼神直勾勾盯着崔晏,他不由得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壓低聲音道:“就讓他這麽跟着?”
今天他們要去的地方可不能讓陸子雲這個告狀精知道,上次他們私逃出書院,就是陸子雲告發,害他們被夫子罰抄了三本大書,手都差點抄斷。
要不是今天他們想要給謝允年那臭小子找不痛快,早就任由謝允年的小厮收拾他了。
崔晏面不改色,撚動香珠,淡淡道:“讓他跟着。”
話音落下,毛豆瞬間意會,露出些揶揄的笑容:“懂了,你想收拾他,我就說你那麽睚眦必報的性子怎麽可能幫他的忙……”
聞言,崔晏緩緩擡眼看他,“我睚眦必報?”
毛豆:“……我說謝允年呢,沒說你沒說你。”
自從長大之後,毛豆就越來越覺得崔晏這小子透着一股陰狠的感覺,雖然知道他絕對不會對自己做什麽,可是對上那雙洞黑如墨的眼睛,心裏總是毛毛的。
這種感覺并非他空穴來風,而是在看到崔晏的種種做法後才開始産生。盡管他們在私塾裏被許多人都看不順眼,仍然能過得風生水起,甚至連最為跋扈的謝家大少爺謝允年都不敢招惹他們。
之所以如此,全靠了崔晏那多智近妖的腦子,別人剛算計他一分,就掉進崔晏挖好的坑裏,被崔晏報複回十分。
毛豆看着地上“陸子雲”小心翼翼跟過來的影子,心頭不免好笑。
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
溫連跟了崽一路。
當然,這一路上,他也有試圖跟崽溝通。
比如說問問崽功課做完了沒有,夫子上課講的內容有沒有領會,這時候不回家打算去哪玩雲雲。
但崽的回應,一律是不搭不理,甚至連個眼神都不肯給。
他越不理,溫連心裏越是癢癢得不行,恨不得當場暴露身份,抓着崽上上下下好好看看,問他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被人欺負,再拿根尺子量量他崽長了多高。
他就這麽一路跟着,直到跟到了一座氣勢恢宏的大門前。
溫連擡頭一望,竟然是座塔樓。這座塔樓金碧輝煌,在順堯這樣的小城,絕對屬于地标性的建築。
他生前沒來過這裏,原身還有點近視,溫連仔細看了半晌,才從塔樓門殿高高的牌匾上看清幾個大字。
——燕回樓。
是酒樓吧,他悟了。
崽餓了,想吃飯。
也不知道崽身上有沒有帶夠錢,溫連掏了掏身上的衣兜,沒發現半個銅板,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腰纏萬貫的溫府大少爺溫連,而是一個新衣裳都買不起的寒門學子。
但眼看着小紅和毛豆都踏進了燕回樓裏,溫連還是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吃不起,他逛逛總行了吧。
甫一進門,溫連立刻被兩個小二左右環住,熱情得好像他們是什麽結拜兄弟一樣,小紅和毛豆的身影也淹沒在燕回樓洶湧人潮裏消失不見。
“少爺您來了,裏面請!上座一位!”
“哎呦,瞧少爺您瘦得,可得好酒好菜伺候,來人上酒!”
小紅的影兒都看不見了,溫連有些着急,想說自己身上沒多少錢,還沒開口,又很快被那兩個小二熱情的聲音打斷:“少爺可是跟溫家少爺一起的,看你們穿着書院教服,定是同窗,小的帶你們上三樓老地方去!”
聽到溫家少爺,溫連明白過來,他們這是把自己當成了小紅的同學,本欲掙紮的動作也停下來,他幹咳了聲,“對對,他們在三樓?”
“可不嘛,連着半月光顧,溫家少爺可是咱這的老顧客了!”
老顧客……
溫連擡頭看看,酒樓富麗堂皇的裝修風格,赤紅綢帶繞梁纏棟,精木踏梯層疊數百,奢靡華貴至極。
看來溫玉對小紅還挺不錯的嘛,小紅都能連着半月來這種地方消費了。
在小二們的擁護下,溫連一步步踏上樓梯,踩着刷過明油的紅木地板,走到一間虛掩着門的房間前。
就好像,裏面的人知道他要來,在等他進門一樣。
溫連上下打量一番,探出根手指,輕輕推開門。
門內,一張寬大茶桌,桌上三兩杯沁脾涼茶,幾個少年俯桌執蠱,見到溫連進門,最中央的少年微微眯眼,将手心的骰蠱緩緩擱在桌上。
左邊是毛豆,中間是小紅,小紅右邊那位相貌清秀的自然是核桃,溫連在心頭為他們對上號。
“坐。”
聲音很輕,在偌大的房間內,顯得格外清晰。
溫連看到那對熟悉的眉眼,心底踏實許多,帶着些笑意靠近過去,想打個招呼,“你們好啊……”
話音未落,溫連就被毛豆和核桃一人一邊,重重摁在了座位上。
毛豆帶着些解氣地冷笑,陰森森道:“你好啊,陸子雲。”
溫連:?
長大的孩子們,力氣大到溫連甚至感覺被捏得有點疼。
他擡眼看向對座的慢條斯理品茶的小紅,低聲問道:“你們這是要幹什麽呀?”
聞言,小紅似是微擡了擡下巴,淡聲答,“自己看。”
溫連下意識聽從他的話,低頭,這才猛地發現,桌上竟是一堆骰蠱和葉子牌。
他愣了愣,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
桌上不是放學後夫子留的作業,也不是什麽美食佳肴,而是賭坊裏那群人玩的葉子牌。
溫連眼前一黑,突然有種,老父親回家看到好學生兒子在陽臺抽煙的感覺。
他顫顫巍巍地指向那些牌,問道:“你玩這個?”
崔晏坐在上首,指尖在牌面上漫不經心地劃過,輕輕應了聲,“不玩這個,你來燕回樓做什麽?”
溫連啞口無言,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小紅是來這裏做什麽壞事的。
書裏的救世主男主,正派代言人,會跑到這種地方來賭錢。
半晌,他捋清思路,深吸一口氣,“你哪來的錢?”
崔晏攤開指,笑道,“有必要告訴你麽?”
溫連咬了咬牙,“誰教你來賭錢的?”
他的口吻仿佛是崔晏的長輩在問責似的,毛豆憋不住笑出聲來:“陸子雲,你以為你是誰,管得比順堯河還寬,到底玩不玩?”
“不玩。”溫連脫口而出,猛地站起身來,越過毛豆和核桃,走到崔晏面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們也不許玩,都給我回家。”
熟料崔晏伸手一拽,竟把溫連給扯了回去。
溫連腳下踉跄幾步,他還沒适應這副柔弱的身體,居然連他家身患哮喘的崔晏都拉不動。
耳邊傳來崔晏漠然的聲音:“進了這個門,你若就這麽輕易走了,我會回去告訴楊夫子,楊夫子向來最為厭惡賭坊,你猜咱們會有什麽下場?”
溫連愕然地望着他的眼睛,那對小時候像小貓咪一樣濕漉漉的眼睛,現今早已變了模樣,鳳眸如剪,瞳孔墨黑,一枚赤色小痣點在眼角,神色冷然。
小紅,小紅你怎麽了小紅?
我的崽啊……!
他不可置信,想要伸手碰一碰崔晏的側臉,卻被崔晏蹙眉躲過,語氣平靜地命令,“坐下。”
半晌,溫連被毛豆和核桃一人一邊,再次架回了座位上,看着面前的葉子牌,心如死灰。
難道是當初他死得太意外,給小崽留下了巨大的打擊,再加上沒人管教,導致現在叛逆期了?
見他乖乖坐下,崔晏唇角微勾,指尖在桌上扣了扣:“知道你不會,那便只玩五局,五局三勝,你押多少錢?”
溫連閉了閉眼,坦白,“一分沒有。”
聞言,崔晏卻仿佛早有預料般,淡淡道:“無妨,有錢押錢,沒錢押人。”
溫連:“?”
他算明白了,小紅這是故意給他設圈跳呢,想讓他把自己押出去。
好小子,敢把主意打到爹身上。
爹今天就教教你什麽叫姜還是老的辣。
頓了頓,溫連心頭冒出個主意,伸出手,在那排葉子牌上摸過,低聲問:“那你押錢還是押人?”
聞言,毛豆和核桃像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看着溫連的表情也像看一個大傻子一樣。
“當然是押錢了,陸子雲,這可是你賺買書錢的好機會。”
他們都知道,崔晏玩葉子牌從未輸過,就算真的會輸,他們也有的是錢來賠,哪裏需要押人。
崔晏的眸光落在溫連的臉上,他隐約覺得,今日的“陸子雲”和往日不太相同,可卻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以往的“陸子雲”,是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坐在這和他們玩牌的,恐怕早就嚷嚷着要回去告訴夫子他們幾人威脅于他。但等他告完狀,便會發現崔晏他們早已做好了僞證,屆時只會被崔晏他們以誣陷的名頭反将一軍,“陸子雲”便會因為告假狀受到夫子的責罰。
可今日,“陸子雲”竟就這麽淡然冷靜地坐下,還問起他玩法。
不等崔晏細想出其中關鍵,對方又開了口:“玩不玩?我玩完還得回去做功課。”
溫連特地咬重功課二字,試圖喚醒小紅沉睡的記憶,“我爹以前跟我說過,要我好好學習,考取功名。”
崔晏默了默,竟然直接無視,擡手道,“開牌。”
眼見牌已經開好,溫連連忙又确認一遍:“你得告訴我,你所謂的押人,是要斷手斷腳取人性命那種,還是只讓人聽從你吩咐那種。”
崔晏微眯了眯眼,低聲道:“你的手腳值幾個錢,自然是後者。”
溫連這下放心多了,至少他兒子良心未泯嘛。他笑了笑,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可不能反悔。”
“你也一樣。”崔晏面不改色,緩緩打開手底的牌,唇角微勾,“用不用我教你?”
“用不着,”溫連頭也不擡,随意地翻開牌,而後在其他三人衆目睽睽之下,把牌往桌上一摔,“我認輸。”
崔晏愣了片刻,手心裏還捏着那幾張勢在必得的牌,眼底少見地流露出幾分曾經溫連所熟悉的模樣,懷疑道:“你認輸?”
還沒開始就認輸,他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麽嗎?
溫連站起身,拍拍衣角塵灰,笑眯眯地湊近他,說道:“少爺,從今往後我就把人押給你了。小的必定盡心盡力地跟着你,寸步不離,關心備至,少爺有什麽吩咐?”
話音落下,崔晏還在怔愣,他想不通“陸子雲”為什麽要輕易認輸,又為什麽心甘情願地要跟着他。
他們的關系,似乎并沒有很要好吧?
然而旁邊的毛豆聽見這話,臉色卻瞬間變了。
房間內陷入沉默,在這死一般尴尬的寂靜裏,毛豆一把扯開溫連,湊到崔晏面前低聲耳語道:“我算看明白了,我說這小子怎麽一路跟着咱們,原來是沖着你來的!”
崔晏:“……什麽意思?”
毛豆急了,一把攬住他,壓低聲音道:“你傻呀,你放學時為了給謝允年找不痛快,把他救下來了,這傻子肯定以為你是有心幫他呢!”
崔晏長得俊秀,表面看起來又性情溫和,聰慧過人,所以溫府上下不乏對他有好感的婢女丫鬟。這些毛豆他們都看在眼裏,偶爾甚至還會有些嫉妒。
同樣都是人,憑什麽崔晏越長越好看,能有這麽多人喜歡,分明是那個心眼最壞的小子。
見崔晏還是一副困惑的模樣,毛豆忍無可忍地點破:“你平日裏那麽精明,怎麽連這麽簡單的事都想不通——
陸子雲他定是被你英雄救狗熊的姿态迷住了,這慫包蛋他,是個死斷袖!”
掩在袖內的指尖猛地一顫,崔晏擡眼,對視上溫連笑意盈盈、溫柔長情的目光,果真透露着濃濃依戀,仿佛自己就是他心目中最名貴的珍寶。
良久,他輕吸了口氣,抓住包袱起身。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