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神像,他的
第17章 神像,他的
正當溫連不可思議地仰望那尊神像時,身後突然出現了一道聲音。
“你跟蹤我。”
語氣極冷,幾乎聽不出任何情感。
溫連被這聲音激得一個冷顫,他回過身,對上那雙隐含怒意的雙眼,忍不住後退。
崔晏則是一步步逼近,整座殿內只聽得見二人的腳步聲。
他淡聲開口:“從前是我小看你,是誰讓你接近我,你是哪一派的人?”
溫連完全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只能依靠本能辯解:“我不是故意接近你,不、不對,我是有意接近你,但我沒有害你的意思。”
崔晏風輕雲淡似的笑了聲,把手心的水桶擱在地上,“說不說?”
“我說什麽啊?”溫連簡直想抓住崽的肩膀搖一搖,問清楚裏面是不是換過芯子了,怎麽跟變個人一樣?
見他執拗,崔晏自衣襟內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眸光沉沉:“這是融骨散,你幹這一行應該清楚,觸之,骨肉會在一炷香內消融成血水。所以,你是要現在說,還是把話留到黃泉地府去?”
溫連啞口無言,目瞪口呆。
“不相信?”崔晏歪了歪頭。
溫連:“……我信。”
媽呀,您老人家一刀子捅死一個刺客還敢不信。
他這小身子骨哪用得着一炷香時間,撒泡尿功夫就化了。
崔晏笑了,仍舊緩慢地朝他走去,慢條斯理地打開手心的紙包,“所以,你說是不說?”
溫連已經退無可退了,喉嚨裏猛咽一口口水,心底老淚縱橫。
兒啊,崽啊,大哥,祖宗……別逼我了。
他只是一個兢兢業業打工人穿書進來做任務還沒做成的廢柴小配角而已啊。
足靴倏忽踩在廟堂裏的一攤泥水上,溫連重心不穩,竟然整個人向後仰滑倒去,直直地倒在了那座泥塑的神像上。
倒下去時,溫連差點一口氣憋死。
不是,哪來的泥啊,有必要讓他這麽倒黴嗎?
剎那間,神像的膝頭被他硬生生撞出一個大洞,破碎的泥片和顏料的碎屑刷拉拉地掉落下來,劈頭蓋臉地砸在了溫連頭上。
溫連整個人呆住了。
崔晏也呆住了。
片刻後,一雙手狠狠扯住溫連的領口,崔晏雙目通紅:“你幹了什麽!你毀了它!!”
溫連大腦一片空白,任由崔晏抓着他,眼看那包融骨散就要撒下來,他本能地扣緊了崔晏的手腕,将崔晏按倒在身旁空地。
“冷靜一點!”溫連實在忍無可忍了,他看到小紅這副模樣,心裏就是一股不知從何處來的委屈和難過,當初那麽好的孩子,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溫連甚至想哭,“是我不好,對不起,小紅,我跟你道歉,我會幫你補好,我絕不是要害你的人,也不是故意撞壞這東西,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一瞬間,崔晏怔愣地躺在地上,望着他,銀釵道簪自發間掉落,墨發淩亂地鋪撒在廟堂的大殿裏。
“我能感受到這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對不起你,”溫連顧不得其他,只反複地跟他道歉,想要平穩住他的情緒,“如果你讨厭我,恨我,告訴我解決的辦法,要打要罵都可以,我來這裏絕不是想殺你,只是想了解你平常都做什麽,想知道你的一切。如果這打擾到你,我認識到錯誤,以後不會再這樣做了。”
他大氣也不敢喘,把心裏想說的一并說完,直到發現身下人不再掙紮,才敢垂下頭仔細去看小紅的神情。
令溫連意外地是,崔晏愣愣地看着他,像被石化了一樣,眼睛連眨也不眨。
額頭滑下一滴冷汗,溫連終于喘了口氣,他知道,小紅應該冷靜下來了。
“我、我剛剛說那麽多,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溫連對上他的目光,說話居然都有點結巴了。
畢竟剛砸爛了小紅做的泥像,等同于自己的手辦被熊孩子弄壞了,這會小紅心情肯定很差,他心裏愧疚,又不知如何彌補。
溫連咬緊下唇,幹脆松開了小紅的手腕,坐在地上,“你打我吧,如果這能讓你心裏痛快點。”
挨打而已不痛的,男的挨頓揍沒啥大不了的,對小紅做了這麽過分的事總要付出點代價,不然他自己心裏也不舒服,溫連閉緊眼睛,忐忑不安地等待小紅動手。
半晌,他聽到一陣衣料摩擦的聲音,很輕,像是在朝他靠近。
腦海裏浮現小紅手心那包融骨散,溫連頭皮更麻。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被子彈爆.頭,而是行刑之前的倒數準備環節。老天爺千萬保佑,他活得也挺不容易的。
片刻,溫連突然感受到手背似乎被人撒下了一片粉末,心髒瞬間提到嗓子眼,他猛然睜開雙眼,入目的,卻是崔晏含着笑意的彎彎眼睛。
“甜的,你嘗嘗。”他小聲說。
溫連愕然地看着他,目光挪向自己的手背,上面那白色的粉末細看之下,居然是一顆顆晶狀體。溫連試探着,在小紅安靜的注視裏,輕輕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手背。
是白糖。
他怔忪地想。
小壞蛋,騙他。
崔晏忍不住輕輕笑起來:“真有那麽厲害的東西,我還讀什麽書,不如去鬼市做買賣。”
溫連笑不出來,但還是配合着尬笑了一下。
有點想揍人,揍一個壞小孩的屁股。
說完這句話,崔晏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他的神情仿佛又變換了另一個人似的,低垂着眼睫,溫連竟從他的表情看出一點小心翼翼來。
不是哥們,你雙重人格啊?
少年輕咳了聲,目光看向地上的碎片,伸手拾起,像是沒話找話般,說道:“我還是得修好這尊神像才行,既然、既然是你弄壞的,那你便跟我一起補好吧。”
溫連聽到他的話,徹底松了一口氣,至少此刻他不會再感覺自己有生命危險了。
“嗯,我來就好,你去旁邊歇着監工也行,”他俯下身子,跟着拾起那些碎片,“對不起啊,這麽大神像應該做了很久,你請人做的麽,花了很多錢吧。”
頓了頓,溫連又心有餘悸地補上一句:“我不是故意打探你的隐私,我就是作為你的同窗,關心一下。你不用理我也行的,就當我放了個屁。”
聞言,不知是哪個詞戳中崔晏的笑點,少年唇角微微揚了揚,“都是同窗,不必介懷,這是我親手捏的,沒花錢。”
他似乎特地咬重了同窗二字。
但溫連沒聽出來。
他點了點頭,“自己捏沒花錢啊,那還挺劃算……”片刻,反應過來崔晏說了什麽,溫連猛地擡頭,“自己捏的?!”
沒開玩笑吧,這神像腦袋都快頂破城隍廟的房頂了,自己徒手一點點捏,這要捏多少年?
少年好像笑意更深了些,“是啊,捏了十年,是不是做得很好?”
溫連震撼在原地,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狗,仰起頭,看着那尊巨大的神像。
小紅他,在這間破落無人的城隍廟裏,用自己的雙手一點點捏造這尊刻着他的臉的神像,足足十年,未曾停歇,直至今日。
他總算知道地上擦他一屁股墩的泥水哪裏來的了。
溫連隐隐記起小紅帶他來城隍廟的那一日,似乎的确是說起過要為他做一尊神像的玩笑話。
只是他沒有料到,那句并非玩笑。
十年,十年前,不正是小紅五歲,他離開的那一年麽?
自他死後,小紅就開始捏神像了。
簡直恐怖如斯,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嗎?還是說,只有男主才能持之以恒地做到這種事?
他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了,目光落在那張用泥巴捏就的自己的臉上,心底五味雜陳。
或許小紅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沒有安全感,他死得太早,又死在小孩面前,所以小紅才會性情大變。
或許,一切的源頭都是他。
溫連垂下頭,握起那泥片,上面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小紅指腹的紋路。
耳邊忽然傳來了少年輕淡的聲音,“怎麽了?”
溫連搖搖頭,有點想抱着崽大哭一場,但他忍住,“沒事,就是……覺得更對不起你了。”
小崽做了十年的神像,讓他一胳膊肘杵爛了。
他真該死啊,溫連只能在心底嚎啕大哭。
崔晏靜靜地看着他,溫聲道:“既然對不起我,便好歹也誇誇我做得好吧。”
聞言,溫連立馬被轉開注意力,“好!好得很呢,你這手藝堪比那個捏大衛的,大衛你應該不認識,是我老家那裏城隍廟的神像,你比他捏得那個都好,簡直栩栩如生!”
聽着他毫不吝啬的誇獎,崔晏強忍住笑意,繼續道:“那我捏的這尊神像和李戶郎那尊神像相比呢?”
溫連毫不猶豫地豎大拇指,“當然是你捏得好,這還用說嗎,李護欄那算啥,你就是馬良在世!”
話音落下,崔晏輕輕笑了。
笑得溫連莫名其妙的,摸不着頭腦,但看他笑了,也只能跟着一起幹笑。
“錯了,馬良是畫師,不是捏神像的,而且……”他緩緩踱步到溫連身側,立在那神像前,仿佛在和溫連一起仔細端詳自己的傑作般,低聲徐徐道,“陸同窗,李戶郎的竈君神像在我五歲那年,就被我使家丁用錘子砸碎了,你在哪裏見得?”
溫連的笑容僵在臉上,半晌,吐出一個字,“啊?”
他瞬間明白過來,他竟然又中了這臭小子的套了!
溫連深吸一口氣,假裝沒懂,“我一知半解,順着你的話頭往下說而已,這不是怕你生氣嘛。”
崔晏恍然般,又貼近他些,“那……剛剛你推我在地上,喊我小紅,也是我聽錯了?”
他盈盈笑着,手上卻死死抓住了溫連的手腕,像是生怕他跑了,“溫馨提示,我早已改名,全名溫晏。”
溫連:…………
露餡了你早tm說啊,白演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