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瑟瑟病危查過往
第29章 瑟瑟病危查過往
趙霁幼年早慧, 深得聖寵,十三歲就被封為淮陰王,不僅有封地良田, 手裏還掌管着一支獨立的軍隊。
正是因為他在軍事上擁有不小的話語權,所以即便陳氏對他恨之入骨也沒有辦法将其連根鏟除, 只能任由他在朝堂上結交黨羽, 與自己平分江山。
令人聞風喪膽的攝政王一向都是喜怒難辨、淡然從容的模樣, 鮮少表露情緒。
可這位所有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權臣, 現在卻一臉驚痛地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他竭力按住顫抖的手, 語氣輕柔:“你說什麽?”
江太醫被他吓得不輕,雙腿一抖,急忙跪在地上求饒:“王、王爺恕罪, 微臣實在是盡力了…娘娘中毒已經有些時日,那毒早就浸入骨髓, 藥石難醫。先前她不知用了什麽巧妙的法子将毒壓下去, 本來還可以再撐一段時間,可這回受了刺激, 毒氣攻心,恐怕……”
“恐怕什麽?”
太醫将心一橫,閉着眼睛說:“恐怕不剩多少光景了。”
“荒謬!”
“你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夫,治過無數奇難雜症, 怎麽可能連一個小病都看不好?”他按住太醫的頭,陰桀道, “給本王治好她。”
男人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帶着極大的威懾力。江廷不住地打着冷顫, 褲子前面那處也逐漸濕潤。然而生死面前顧不得丢人,他咬咬牙, 道:“請恕微臣無能,三日夢乃天下劇毒之一,無色無味,毒性極強。娘娘又服用得太多太久,便是神仙也束手無策啊。”
說罷,他忍不住感嘆了句:“中此毒者,每到夜間就如螞蟻噬骨般疼痛,尋常人根本無法忍耐。容妃娘娘中毒的時間不短,按理說應是深受折磨才對,可平日半點沒有表現出來,微臣實在佩服。”
其實這些話哪裏用得着他說。
三日夢發作時是什麽滋味,沒有人比趙霁更了解。可越是這般,他的心越是攪作一團,疼得沒有辦法呼吸。
他缺席的兩年時光,瑟瑟便是如此熬過來的嗎?
那個連紮破手指都要撒嬌的姑娘,她該有多疼啊……
仿佛有只無形的手伸進胸腔,将心髒緊緊攥在手裏,胡亂揉皺,捏得生疼。
趙霁鐵青着臉出去,将山莊裏所有太醫全部扔進房間,指着床榻的位置,冷冷道:“給我治,容妃要是死了,你們也不要想活。”
在他的逼迫下,大夫們紛紛硬着頭皮上前為娘娘把脈。
可是奇跡并沒有出現,每一位太醫診完脈都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停哭喊求饒。每個人的回答都是“微臣無能,娘娘的情況已經回天乏術了”。
“胡說!沈稚秋方才還在與本王争執,怎麽可能會死?”趙霁拒絕承認這個事實,執拗地握緊她的手,說什麽也不肯松開。
太醫好像撞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趕緊俯下身子繼續磕頭,生怕多看一眼被王爺滅口。
天啊,淮陰王與容妃娘娘?!
真是夭壽了!
賀三在一旁看着,心情極其複雜,知道這些太醫是真的沒有辦法,不是刻意推辭,便揮了揮手讓他們出去。
趙霁已經完全失去搭理旁人的心思,他就這樣靜靜地盯着那張熟悉的容顏,默不作聲。
他想:其實我和瑟瑟早就重逢,可為什麽每次遇見,不是針鋒相對就是互相折磨?我明知瑟瑟心中有怨,為何就是不肯向她低頭服軟?
若是可以重來,什麽天下興亡,國家責任,他統統不要去管,只想好好守着他的瑟瑟,與她恩愛白頭。
“王爺,您要保重身子啊。”賀三看不過去,忍不住勸了句。
趙霁仿若未聞,遲遲沒有回應。
過了會兒,他說:“把孟嘗雪找來,本王有事問他。”
他的臉上沒有哀傷,沒有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賀三跟在他身邊的時間不長,還不清楚王爺現在這種情緒意味着什麽,但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某種危險的訊號。
男子遲疑了幾息,旋即大步往門外走去。
孟嘗雪在遙遠的渝州任職,一來一回起碼三日。
這三天的時間裏,趙霁寸步不離地守着沈稚秋,滴水未進,顆米不沾。
到第三天的傍晚,天光盡覆,孟嘗雪一身戎裝,風塵仆仆地從門外進來。見着榻邊的绛紫衣袍,他鄭重其事地請安叩首:“末将參見王爺。”
趙霁始終沒動,神情淡淡。
半晌,他為沈稚秋掖好被褥,微微擡頭,問他:“兩年前本王到底是怎麽解毒的,你如實回答。”
看着床上容顏慘白的女人,孟嘗雪心裏還能有什麽不明白?
他心如明鏡,但還是嘴硬地說:“回王爺話,您的毒自然是用回魂丹解的。”
當年淮陰王病入膏肓,孟嘗雪為了救他,在沒有得到王爺許可的情況下私自率兵攻入藥王谷,奪走寶物回魂丹。後來趙霁醒來得知此事,氣得将他兩腿打折,又把人發配到渝州鎮守蠻荒之地,命他此生不得回京。
眼看他還在撒謊,趙霁拍桌而起,震怒道:“到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欺瞞本王!”
他将眼睛眯起,一字一句道:“告訴我,那天發生了什麽事。”
孟嘗雪眉梢微動,咬死不放:“事實正如末将所言,沒有半字虛假。”
趙霁盯着他看了會兒,忽然笑起來。他摸了摸玉扳指,道:“你不說沒關系,本王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杏林縣,槐樹村…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聽到這幾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孟嘗雪瞳孔猛地放大,脫口而出:“請王爺不要傷害他們!”
他将茶杯狠狠扔過去,在男子額角砸出一塊深紅。
“孟嘗雪,只有你的親人是人,瑟瑟的親人便不是了?當日你自作主張屠盡藥王谷滿門,就該知道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終有一日你也會嘗到失去至親的滋味。”
事已至此,他就算再狡辯也沒有用,索性一次交代個清楚:“沒錯,末将帶着丹藥回來的時候您身子已然大好。我料想應該是沈瑟瑟出手相助,可那時您尚未蘇醒,末将又實在不願王爺與她繼續糾纏,便把事情隐瞞了下來,只說是神藥的功勞。”
啪!
趙霁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翻湧的怒氣,他幾乎沒有辦法正常呼吸,雙眼猩紅,目眦欲裂,怒吼道:“本王真想殺了你!”
孟嘗雪跟在他身邊十幾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趙霁與之親如兄弟,怎麽也沒辦法狠下心殺他。可是因着他那些荒唐的決定,兩年來,自己沒有一天不生活在羞愧悔恨之中,每時每刻都會想起藥王谷那幾十條無辜受累的性命,更覺無顏面對瑟瑟。
即便知道她就在宮中,近在咫尺,也不敢輕易靠近。這是怎樣的無奈,又是怎樣的痛苦?
孟嘗雪抹去唇邊的血跡,固執地說:“就算末将沒有殺死藥王谷的人,您和她同樣不可能在一起。”
他擡起頭望着趙霁的眼睛:“主子難道忘了嗎?她是薩靈族人。”
仿佛想要刻意喚醒某些沉睡的記憶,孟嘗雪加重語氣說:“當年王爺之所以能夠贏得先帝的寵愛,就是因為您找到了薩靈族隐居避世的住處。托您的福,先帝成功奪得礦脈,大慶經濟一躍成龍。是您親手挖掘了薩靈族的墳墓,親手把她的父母親人送上斷頭臺。”
“先帝下令要将薩靈全族誅滅,也是孽緣作祟,一個年僅七歲的小姑娘居然大難不死,逃過一劫,而且後來又叫您遇上了她。彼時,她已成為名動江湖的沈仙子,一根銀針祛病除災,一雙美目脈脈含情。”
趙霁早已悲戚到無法言語,低聲呵斥他:“不要再說了!”
他卻不肯退讓,步步緊逼:“王爺在得知沈稚秋是薩靈餘孽後,本該立刻将她斬殺,可是您存了恻隐之心,不僅将此事隐瞞下來,還對她疼寵有加。後來,甚至想放棄王爺的身份和沈瑟瑟一起遠遁江湖。”
孟嘗雪恨聲說:“外戚當道,生靈塗炭。您身為大慶皇族,怎能忘記自己身上肩負的責任,沉浸于兒女情長中無法自拔?”
“我還要如何!”趙霁以手撐起身子,發狠似的咬緊牙根,“為了皇室,為了大慶的天下,本王二十多年來從沒睡過一個安穩覺。陳太後派人監視我、毒害我,我哪樣沒有忍下?趙霁這輩子都獻給了朝廷,可到最後,卻連愛一個人的資格都沒有嗎?”
說到這裏,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眼底的光漸漸黯淡。
“是啊,享受了皇家的尊嚴體面,我當然也要承受它帶給我的桎梏枷鎖。”
孟嘗雪于心不忍,但還是硬着心腸将話說到末尾:“王爺,放棄罷。您與沈瑟瑟之間有着洗刷不掉的血海深仇,她性子驕傲,是絕對不可能再與您一起的。”
一段注定受傷和沒有結果的感情,為什麽還要費力堅持?
“這些我何嘗不知?”他低低笑起來,“嘗雪,這條路有多難走,我遠比你明白得多。”
“可是情之一事從來都不由自己做主,本王早就泥足深陷,無法自控了。”
如果感情可以控制,他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會把她殺死;如果感情可以控制,他不可能放任自己墜入情網之中;如果感情可以控制,沈瑟瑟也不會犧牲性命來成全他。
情是穿腸毒藥,亦是無法逃離的天羅地網。他們這些人只能置身其中,深受其害,永遠不得解脫。
趙霁眸光冷凝,将視線移開,不再看他:“薩靈族的事你全忘了罷,不要再提。”
孟嘗雪滿臉震驚之色:“王爺!”
他既然阻止自己将事情說出來,便是想要和沈瑟瑟再續前緣的的意思。
床上的女子一臉衰敗之相,顯然已經半只腳踏在鬼門關裏,孟嘗雪揪着心說:“她根本活不了多久,您還在強求些什麽?”
“我會救她。”他篤定道,“西南雪山上生着一朵六色蓮,有延續生機之能。哪怕只有五年十年的時間,我也要為她争取過來。”
“這是何苦啊!雪山高絕,又有群狼在側,您貿然前去必是艱難險阻,甚至可能沒命回來……”
趙霁打斷他的話:“為了瑟瑟,死又如何?”
只此一句,便将他那些勸說之語徹底擋了回去。
孟嘗雪嘆氣,知道王爺決心已定,任何人都無法更改。
他瞥向不遠處,神情漸柔,聲音卻還是冷的。
“替我看着瑟瑟,如果她有什麽事情,本王保證,我也不會獨活。”
他知道孟嘗雪最怕的是什麽,也知道說哪些話最有用。
果不其然,戎裝男人十分不悅,偏又無可奈何,只能屈服于他。
兩個人離開後,榻上的女子阖目而眠,唇角劃出抹若有若無的弧度。
趙霁,你也知曉何謂‘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那你便要做好折于我手,萬劫不複的準備。
欺我騙我,我要你以錐心之痛償還。
屠我滿門,我要你痛失至親孤獨終老。
你把天下看得比性命更加重要,我便要慶朝改名換姓,大廈傾倒。
欠我的東西,也要一件一件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