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還錢

還錢

“去看醫生。”

曹西辭沒被馬蜂蜇過,見過別人被蜇過,知道這不是什麽大事,頂多腫幾天。

但何煜是個耐不住疼的,怕他跑了,緊拽着他的衣服,哭了一路。

村東頭有個赤腳醫生,叫曹天莽,在家排行老二,村裏人都叫他曹二爺。

曹二爺爹娘死得早,他哥把他拉扯大的,小學畢業就出去混社會。

也過過一段風光日子,後來他哥犯了事,被槍.斃了。

曹二爺混江湖的時候,學了點醫學上的皮毛,據他親口所說,好幾米的大砍刀往他身上招呼,碗大的口子都是自己處理。

兩個字:專業。

他哥出事以後,他嫂子就跑了,丢下一個女兒,曹二爺為了給這丫頭一個安穩的生活,從此金盆洗手,回來當起了赤腳醫生。

頭疼腦熱,傷風感冒,還有其他一些小毛病,還真能給治好。

時間長了,倒是像模像樣。

曹二爺今年已經快六十歲,他把大哥的閨女當自己親生的養,前幾年閨女嫁出去,家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以前有人給他說過親,但都被他拒了。

他說不能虧了這丫頭,不然死了沒臉去見他哥。

閨女養的不錯,每個月都來幾趟給他送好吃的,農忙的時候,女婿也來幫着幹活。

“二爺。”曹西辭站在門口就喊,本來想進去,但院裏的大黑狗見到何煜瘋叫,脖子上的鐵鏈都繃緊了。

這狗兇,油光發亮的黑毛微微炸起,沖着何煜龇牙咧嘴。

何煜被吓得縮在他身後不敢進去,上嘴唇腫的外翻。

若此時給他一面鏡子,他大概能哭撅過去。

曹二爺聽見聲響,從屋內出來,手裏搖着一把蒲扇。

“是小辭啊,怎麽了?”他嘴裏叼着一根沒抽完的煙,眯起眼,說話吳侬着。

狗叫聲吓到懷裏的弟弟,曹西辭只好快步往屋裏走。

何煜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

曹二爺一看,笑出了聲,問曹西辭他哪家的小孩。

曹西辭低聲說了幾句,曹二爺明了地點了點頭,沖何煜招手,“小子,過來。”

何煜登時緊張起來,也不敢哭,求救地看向曹西辭。

他是被曹二爺吓着了。

曹二爺混社會時,給自己紋了倆大花臂,他個子高,身材魁梧,這會兒穿着背心褲衩,頂着程亮的大光頭。

院裏的狗見到他,都趴在地上搖尾巴,不敢再叫喚。

“過來呀。”曹西辭擰眉催促。

何煜攪着小手,幾不可聞地戰栗起來。

在對比之下,他覺得曹西辭就跟一只小雞仔似的,這男的一拳頭能掄死他。

……包括他自己,大概不需要拳頭,巴掌就夠了。

恐懼掩蓋住疼痛,他悄悄後退了一步,想跑。

可曹二爺受不了他磨叽,向前幾步,單手把人薅起來。

何煜吓得尖叫。

曹二爺扔掉手裏的蒲扇,右臂夾着何煜,左手拿下嘴裏的煙,撣了撣煙灰。

何煜邊叫,邊在空中蹬腿,嘴裏喊着:“曹西辭,夠(救)命啊。”

曹西辭只當聽不見,自己找了把椅子,抱着弟弟坐下。

曹二爺覺得挺好玩,把他放下,笑着往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你這小子,膽子還沒針鼻兒大,二爺還能吃了你不成。”

聞言,曹西辭低頭輕笑了聲,“二爺,他是被馬蜂蜇的,你給瞧瞧。”

何煜揉着淚眼,委屈巴巴地哼唧。

“我看看。”曹二爺坐下後,把何煜拽過來,何煜還在往後使勁,不願意靠近他。

曹二爺胳膊一用力,把人拽過來,直接用腿夾住。

二話不說,捏住他的下巴湊上去瞧,何煜被煙熏得閉上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給曹二爺逗笑了,擡手拿下煙蒂丢在地上,用腳踩滅,“挺俊一小子,這下算是破相了,以後娶媳婦可就難喽。”

何煜吓得睜開眼,“辣腫麽辦呀?”說着就要哭。

曹西辭忍不住幫腔,“二爺,你別逗他了,不然他又哭個沒完。”

曹二爺笑了笑,把人松開,起身去拿了把鑷子回來,“毒刺還在你嘴皮上,我得把它夾出來。”

何煜還沒問怎麽夾,曹二爺直接把人橫抱在腿上,右手拿鑷子,左手去捏他的上嘴唇。

何煜疼得吱哇亂叫,兩腳狂瞪。

曹二爺擡腿壓住,固定着他的雙腿。

“別動別動,馬上就好。”

嘴上說的好聽,手上的力道一點也不含糊,擠出血了。

何煜嗓子都喊劈了,由于腦袋後仰,頭頂快跟地面平行,他雙眼流出的淚水順着眉毛往額頭上跑。

拔完了毒刺,又抹了碘伏,曹二爺給他拿了一支藥膏。

總共收了五毛錢,曹西辭給的。

何煜還沒到家門口,就跟從地裏回來的劉燕碰上了。

“怎麽搞的?腫成這樣。”劉燕忙放下籃子,心疼地上前察看。

何煜心裏的委屈勁上來,緊摟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肚子上,一個勁地哭。

曹西辭把事情前前後後說了一遍,就抱着弟弟回家了。

夕陽鑽進地平線,藍天漸漸被烏雲吞噬。

何煜拿着鏡子,照了一個多小時,才勉強說服自己與這幅鬼樣子和解。

“別看了,過幾天就消下去了。”劉燕走進來笑說。

緊接着又問:“那藥膏多少錢?”

何煜放下鏡子,“我(五)毛,曹西辭給的。”

劉燕也猜到是他給的,從口袋掏出一張五毛錢的毛票,“你去把錢還給人家。”

何煜點頭,剛接過錢,劉燕又拿出五張一塊的,遞給他,“這個給你,花完了再跟我說。”

何煜愣一下,看完了錢,又擡頭看她,沒接。

他之前不好意思張口要錢,而且在這也花不了什麽錢。

這裏的生活環境告訴他,這個家并不富裕。

但他心裏是想要的,不想急切地表現出來。

沒人不想要錢。

可他們之間融洽的關系還沒有到理所當然要錢的地步。

劉燕笑着把錢塞到他手裏,“以後我定期給你一些零花錢,下次你要是再被馬蜂蜇,就不用讓別人掏錢了。”

“才不會有哈(下)次。”何煜把錢裝進口袋,又用手拍了拍,從她身側跑出去。

劉燕剛轉過身,就被一股力道緊緊抱住。

愣神了兩秒,何煜就跑了。

劉燕站在堂屋,側頭看向并排擺放的遺照,照片上的女孩曾經有着跟何煜一樣的笑容。

她驟然濕了眼眶,收回視線,又很輕地笑了笑。

何煜蹦蹦跳跳地來到曹西辭家大門口。

金錢的快樂沖淡了一天的壞心情,連頂着這幅樣子出來見人,他都覺得無所謂了。

楊琳梅見到他,關切地問了幾句。

何煜就說馬蜂欺生,專門飛過來咬他。

他手舞足蹈地描述那只馬蜂有多大,楊琳梅被他逗笑。

“這是小煜吧。”曹宣武正在堂屋看電視,聽見聲音起身出來。

楊琳梅笑說:“這是你叔叔,這幾天地裏活多,白天不怎麽在家,你們還沒見過。”

“叔叔好。”何煜立馬站好,拘謹道。

曹宣武微微笑着,“好,好。”

“小辭。”楊琳梅朝廚房喊,“小煜來了。”

“哎,知道了。”曹西辭正在往竈膛裏添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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