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泥人
泥人
休整一天,吃飽喝足,力氣該使出來了。
第二天得去田裏栽秧。
小孩子動員起來,一年到頭,地裏的重活幹不了,但只要栽秧,能下田的,全都去。
曹西辭也不例外,弟弟抱到他大爺家,讓堂姐臨時看着,曹繼蘭月底要期末考試,她一個人在家複習,做飯,順帶幫忙看孩子。
何煜也要去,本來劉燕不想讓他去,但他一個人在家無聊,說要去。
只好一大早把他叫起來,站在田埂上還打哈欠呢。
曹西辭已經在起秧,就是把秧畝裏的秧苗,一根根拔起來,再用稻草捆成一捆,這一捆叫秧把子。
他坐在小板凳上,雙腳陷入泥水中,臉上身上都是泥點。
這裏的田不大,且每家分得很開。
東一榔頭西一棒槌,你家田的左邊是別人家的,右邊又是另一戶人家的,這塊田栽完,再繞過別人的田,去栽另一塊。
何煜就夾在曹西辭家和曹繼盛家中間。
前面是曹倩倩家的,後面是一片藕塘。
曹倩倩家的前面,是曹壯家的。
曹繼盛拎着秧把子正往田裏甩,每塊田約莫能用多少把,均勻地分散在田裏。
曹倩倩已經下田,彎腰開始栽。
把系秧把子的稻草扯掉扔到田埂上,左手拿着小半把秧苗,用手指輕輕往外推,說是推,其實就是一根根捋好,這樣右手就方便拿。
然後一根根插進滿是泥水的田裏,插好後再去拿下一根。
-----不斷重複。
根據自己的臂展範圍,橫着插多少根,接着雙腿從泥田裏拔出來,往後退。
第二排就順着第一排秧苗的位置,間隔出一定的尺寸,整齊地往後排列。
比如第一排橫着插了八根秧苗,那第二排也插八根,跟第一排在一條線上,中間間隔出一定的距離即可。
跟擺放桌子,排座位一樣。
從田頭栽到田尾,為一趟,這一趟中得直好幾次腰歇息。
曹壯則挎着籃子,在田裏撒肥料。
他們動作熟練,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幹。
何煜頭上頂着一片荷葉,手裏還拿着一朵盛開的荷花。
曹培洪給他摘的。
就是讓他來田裏玩,站着看就行,不用他幹活。
小虎翹着尾巴在田埂上穿梭,尾巴尖上的那一撮白毛上都是泥。
何煜幹幹淨淨地站在這裏,顯得格格不入。
小虎迅速跑到他旁邊,伸着腦袋聞他的味道。
他吓得夾着雙臂後退了幾步。
“小虎,過來。”
曹西辭本來是背對着他的,不知何時轉過頭,厲聲喝道。
小虎聽話地搖着尾巴,沖着他跑過去。
何煜圓溜溜的眼睛一轉,試着叫了聲,“小虎。”
小虎立馬停下腳步,扭頭看他。
何煜驚奇不已。
除了第一次見面被它吓到,後面的幾次,小虎沒有對他發出惡意的訊號。
何煜見到它有點發怵,只是單純覺得它大。
對體型大的狗,會有一種生理上的恐懼。
可他見曹西辭一句話就能讓它乖乖的,何煜也想試試。
于是,他沖着小虎招手,“過來。”
這對他來說是新奇的,但同時又有一種滿足感。
那種對‘巨物’的征服欲,呼之欲出。
小虎猶豫着,又看向曹西辭,彷佛在等着真正的主人發號施令。
曹西辭避開它的視線,低頭繼續忙活。
這是默認,默認它可以去另一個呼喚它名字的人那裏。
小虎張着嘴朝何煜跑去,曹西辭這才又扭頭去看。
小虎想往他身上蹭,但何煜嫌髒,躲開了。
然後又覺得不太好,把人家叫過來,還嫌棄人家。
他擡手拿下頭上的荷葉,蓋在小虎頭上,算作賠罪。
“你以後不能咬我,不能沖着我叫喚,要聽我的話。”何煜諄諄教誨,“就算不聽曹西辭的,也得聽我的。”
霸道的話語,絲毫沒有‘撬牆角’的羞恥感。
小虎頭頂荷葉,吐着舌頭蹲在他面前,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記住了嗎?”何煜問。
小虎晃了下腦袋,他就當作是點頭答應了,大方揮手道:“去吧去吧。”
被莫名其妙上了一堂課的小虎,又跑回主人的身邊。
曹西辭拿掉它頭上的荷葉,對折,當扇子扇。
“何煜,你站那幹什麽?”曹繼盛扔完秧把子,掐腰喘息,“還拿朵花,你這是要送給誰。”
他嗓門大,連晨風都吹不散。
曹倩倩聽見聲音,直起腰,手裏還拿着沒插完的秧苗,“何煜應該不會插秧。”
“拎秧把子總會吧。”曹繼盛困惑不解,“你總不能要一直站那看。”
對他們來說,農忙時沒有閑人,哪有別人幹活他站那看的。
秧畝離秧田是有段距離的,大人用挑子挑秧把子過來,小孩挑不動就用手拎,能拎多少拎多少。
即便平時跟皮猴子似的,不讓人省心的小孩,一到幹莊稼,都不敢馬虎。
在城裏的孩子跟父母撒嬌打滾買玩具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知道種莊稼的不易。
所以他們在田野裏瘋玩時,都不會惡意踩壞別人種好的莊稼。
這些都是刻在骨子裏的,好似他們生來自帶的本能。
何煜還陷在迷茫之中。
一來這田裏太髒了,他不想像他們一樣赤腳下去。
二來,他的确不會插秧。
他側過頭,遠遠地看見曹培洪挑着秧把子往這走,中途還放下歇息了片刻。
帶水的秧苗很重,尤其剛拔出來根部都是泥,要先在水裏洗一洗,如果來不及洗,就直接帶着泥挑。
劉燕頭戴草帽在秧畝裏起秧。
藕塘邊涼快些,她讓何煜在這裏玩,還留下了一個小板凳。
何煜心裏登時不是滋味,他僵硬着雙腿,無論如何也坐不下去。
緊接着,他擡步,想順着田埂往劉燕那邊走,可窄小的田埂邊雜草茂密,高度已經超出小腿,只露出中間細細的肚皮。
想原路返回吧,但要從藕塘邊走,再從後面繞,遠一大截。
他先用腳小心翼翼地試探,害怕有什麽東西從雜草裏鑽出。
曹繼盛已經在拎第二趟,他赤着腳,穿梭在雜草中,健步如飛。
何煜擡眸,看見不遠處的小虎,靈機一動,忙招手喊:“小虎,過來。”
小虎這次沒有去看主人,直接奔過來。
有了它開路,何煜放松很多。
小虎往前走,他就緊跟在後面。
走到中間,小虎直接狂奔起來。
何煜心裏一緊,趕緊小跑着跟上。
他穿着帆布鞋,鞋底防滑性一般,光盯着狗了,沒太注意腳下的路,也有不太敢看的原因,害怕真的看到什麽,只想趕快逃離。
雖然田埂是直的,但也僅限于中間那條線,兩邊寬窄不一。
何煜邊跑,邊在心裏唾棄小虎不講義氣。
眼看快要跑到頭,他募地踩到邊緣,腳底一滑,直接順着雜草滾到別人的秧田裏。
“啊啊啊啊---噗---”
曹西辭聽見聲音,起身去看。
就見田裏趴着一個泥人,揚起小腦袋,雙眼緊閉着,往外吐了口泥水。
“夠(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