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逝
逝
陸一依再次見到葉亦塵時，是在周五。
因為家就在學校附近，所以她每天走讀，周五早晨，她騎着自行車去學校時，看到了他。
剛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沒睡醒看走了眼，直至她再次定睛，才确認自己并沒有看錯。
葉亦塵騎着自行車來到前方的十字路口，拐了個彎将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不知為何，陸一依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她顧不得那麽多，就急忙騎自行車跟上了葉亦塵，同樣在十字路口拐彎，将車停在了醫院門口的停放處。
剛踏入醫院，陸一依就聞到了空氣中很濃的消毒水味道，她不禁皺了皺眉。
隐隐約約看見了葉亦塵走進了其中的一棟病房樓，她趕忙跟了上去，卻還是差了一點。
電梯門在此時關閉，她看着顯示器上的樓層數不斷變換，最終停在了16樓。
剛出電梯門，陸一依就感覺到了該樓層與其他樓層不同的氣氛，格外安靜——安靜到有些瘆人。
死神相伴的氣息撲面而來。
葉亦塵為什麽會來這裏？
陸一依心生疑惑，她一點一點地向前走，這層樓有許多間病房，她悄悄探頭看了好幾間，都沒有看到葉亦塵的身影。
這時，一陣談話的聲音打破了樓層的寂靜，陸一依循聲來到了一間辦公室門前。
在聽到葉亦塵聲音的那一刻，她停在了門口。
“乳腺癌轉移到了肺部，已經是晚期了。”這是一位女醫生說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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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亦塵沉默了，他心裏一片茫然，許久才緩緩開口，連聲音都在顫抖：“那......那該怎麽辦？”
“積極治療的話，大概還有一年的時間。”醫生回答他。
看着葉亦塵在稚氣未脫的年紀就要經歷生離死別，見慣生死的醫生也有些于心不忍，“抱歉。”
門外，陸一依的大腦一片空白，她一時無法消化剛剛聽到的內容。
一年......
乳腺癌......
！？
是誰生病了？
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裏，以致于葉亦塵突然走了出來她都沒有發覺。
一打開門就見到她，葉亦塵很驚訝：“你怎麽在這？”
陸一依恍然回過神，發現站在她面前的葉亦塵雙目無神，眼睛沒了焦距，整個人像被抽離了靈魂般，只剩下了軀殼。
“我......”陸一依欲言又止。“我......”
吞吞吐吐半天，她還是說不出話來。
“我......擔心你出什麽事，我看見你去了醫院，就跟了上來。”
“葉亦塵，是誰生病了？”陸一依有些着急地問道。
沉默許久，葉亦塵才再度開口：“我媽媽。”
空氣再度陷入了靜默。
親人的離世，足夠讓一個成年人崩潰到歇斯底裏，更何況葉亦塵不過是一個正在上高中的學生。
陸一依在心中嘆了口氣，不知道哪裏生出的勇氣，她輕聲對他說：“葉亦塵，我在。”
話音剛落她就有些後悔，她是以什麽樣的姿态，又是以什麽樣的身份說出這句話。
果然，愛讓人盲目，讓人變傻，也讓人無端地生出勇氣。
下午，葉亦塵的媽媽經歷了化療。過程極其痛苦，患者基本上是清醒的。
陸一依請了假，陪在了他身邊。
葉亦塵的精神狀态快要崩潰，化療結束後，他緊緊拉着媽媽的手，連聲音都是哭腔：“媽，沒事的，醫生說了，你只要積極治療，就會好的......”
他從小就是在單親家庭裏長大，父親很早就離開了，母親葉心獨自将他帶大，這個事情他從未向任何人提及過。
等到葉心疼到迷迷糊糊地睡着後，葉亦塵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發呆。陸一依坐在他身旁，一言不發，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再多的言語上的安慰，都是徒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突然，葉亦塵看了一眼手表，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事情一般驚醒，渾身一震。
他問身旁的陸一依：“今天是周五嗎？”
她點了點頭，“是。”
“我忘了今天是周五了。”葉亦塵懊惱地捶了捶自己的頭，而後看了一眼病房裏熟睡的葉心。
他來到護士身邊叮囑道：“您好，一會如果我媽媽醒了，麻煩您跟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順便告訴我媽媽我只是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好的。”
“謝謝，真的是麻煩您了。”
話音剛落，葉亦塵就急忙朝電梯處跑去。
陸一依愣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葉亦塵要去哪。
-
一小時候，葉亦塵來到了鄭橋外語門口。
他走得很急，壓根就沒有察覺到天氣的變化。今日的天氣烏雲密布，乘公交車時，天空就已經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
葉亦塵沒打傘，在學校門口淋着雨等了好久，卻始終沒有等到本該今日相見的女孩。
陸一依站在馬路對面，看着他那等待的身影，看了好久好久。
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終于，陸一依踏過馬路，走至葉亦塵身前，為已經被大雨淋透了的他撐上了一把傘。
葉亦塵這才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她，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接着，他又看了一眼手表，喃喃自語：“是我來遲了，這個時間點，她早就放學了。”
陸一依的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一般，她根本說不出話來。
“今天沒有見到她，明天，可是她的生日呢。”
“禮物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本來想送給她的。”
沉默許久，陸一依再度開口：“你下周再送給她，也可以。”
葉亦塵嘆了一口氣：“生日禮物趕早不趕晚，要麽是當天送，要麽是提前送。”
陸一依不說話了。
這時，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雨夜的靜默。
葉亦塵立刻接通：“好的，謝謝。”
“我馬上回去。”
-
自那天之後，陸一依每周閑暇時間都會前往醫院，看望葉心，陪伴葉亦塵。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只是主觀地認為，傷心難過時有人陪在身邊，心情或許會好一些。
然而，這也只是她認為。
很快，放了寒假。
陸一依的時間變得多了起來，完成每日的學習任務後，她經常去往醫院。
她看着葉亦塵的情緒愈來愈低沉，也看着葉心的病情越來越惡化。
葉心實在是熬不住了，她不想再繼續接受積極治療，她想體面地離開。
最終，在大年初六那天，葉心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永遠不會再遭受痛苦。
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可真到那一天到來時，葉亦塵還是無法接受，更無法淡然。
這是他唯一的至親。
那天，葉亦塵捧着骨灰盒，失神了好久。
陸一依在旁邊泣不成聲，連連嗆了好幾口冬日的寒風，心裏藏了好大的悲傷，在此刻全部傾倒出來。
看到她的反應，葉亦塵愣住了。
他問她：“你為什麽哭了？”
陸一依情緒激動，哽咽着回答：“我心疼你啊......”
那段時間，陸一依看着她喜歡的男孩整日消沉，由從前的積極向上變得黯淡無光，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喜歡他。
原來，第一眼就喜歡的人，真的可以喜歡好久好久。
新學期開學後，陸一依才知道，葉亦塵和汪楚曦分開了。悲傷低落時，葉亦塵自然無暇照顧汪楚曦的情緒，無法開解她，無法讓她快樂。
所以他選擇及時放手，不讓這份感情繼續內耗下去。他不想讓自己的悲傷感染到她，在重壓下，她已經很難受了，他不想讓她更加不開心。
以前的他能讓她快樂，現在的他，無法為她提供情緒價值。
對于此，陸一依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因為葉亦塵現在，需要人陪伴。
一個自己喜歡的人陪伴在身邊，效果可能會更好。
但是......
經過一系列複雜的思想鬥争後，陸一依還是決定去鄭橋外語找她一趟。
那天，她一個人坐了很長時間公交車。她恍然發現，自己竟然不路癡了，她清晰地記得從鄭橋一中去往鄭橋外語的路線。
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笑了，但笑容裏盡是苦澀。
這只能說明一個再清楚不過的事實——那個地方，她悄悄跟着葉亦塵去了無數次，所以對于路線，才會記憶猶新。
抵達校門口後，她像守株待兔般靜靜等待。
她記住了汪楚曦的樣子。
可等了好久，汪楚曦都沒有出現。
她心生疑惑，可無奈之下，也只能選擇坐車返回。
回去的路上，有幾個鄭橋外語剛放學的女孩子和她乘上了同一輛公交車。
她們坐在一起閑聊，抱怨這周考試頻繁，作業多得要死。
陸一依起初并沒有在意她們談話的內容，她漫無目的地看着窗外不斷變換的景色，思維放空。
可隐隐約約的，她聽到了汪楚曦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立刻收回了思緒，将注意力轉移至這幾位女孩的對話中。
“她怎麽了啊，好像請了好幾周的假了。”
“小道消息，我聽我那個同學說，好像是退學了。”
“啊！？為什麽啊？”
“壓力太大了呗！心态上承受不了。”
......
陸一依本想繼續聽下去，可下一站到站後，這幾位女生全都下了車。
聽到她們方才的交談後，陸一依的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她要把汪楚曦的情況告訴給葉亦塵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