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在雲初救下行哥兒之前, 杜家又舊話重提,話裏話外都透着想要兩家結親的意思,只是那時他已隐隐察覺出聖上有了動東宮的念頭。
聖上會不會就此廢了太子暫時還不好說, 但太子想要坐穩他的太子之位, 怕是難。
杜家的大女兒是太子身邊的良娣, 跟杜家的二姑娘結親就意味着站隊太子。
旁人尚且會如此猜測,何況是疑心頗重的聖上。
雖不願跟杜家聯姻, 可妹妹柔兒主動提議讓兩家結親時, 他沒敢把話說得太絕,只含糊了幾句便應付過去了。
他倒不是怕得罪了杜家,而是怕惹惱了杜家背後的太子, 怕太子看出他的小心思。
聖上除了太子, 膝下還三個已及冠的皇子, 若當真廢了太子, 另立別的皇子為太子便也罷了,可倘若聖上不廢太子, 而太子堅信北定侯府不願跟杜家結親, 只是因為認定他坐不穩太子之位, 或甚而疑心北定侯府想要站隊支持其他皇子,那可就不妙了。
可太子怎麽想, 再重要,都不如坐在龍椅上那位的意思重要。
聖上态度隐晦, 暫時沒有做出更多的舉動, 至今為止只是差了人去調查修壩貪污一事, 由此舉可推斷出聖上是想要借此折了太子的左右臂, 抑或是聖上是在為之後的廢太子一事早早做準備。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杜家最後都只會成為一顆棄子, 向來哪邊都不站的北定侯府絕不能再跟杜家扯上半點關系。
雲家逼婚,侯府明面上雖看着像是吃了大虧,實則不然,讓他反倒有了由頭名正言順地回絕了杜家的親事。
雲家出身低微,實屬高攀了侯府,不過人活在世上,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只是犧牲了行哥兒的婚事,卻能一勞永逸地消除聖上對侯府的疑心,京城誰不誇他們北定侯府是知恩圖報的。
侯爺的眼底閃過一絲嘲弄。
堂堂北定侯府,難不成還真對付不了一個商賈之家,任憑那姓雲的說什麽便是什麽嗎?
說到底,不過是那姓雲的的逼婚時間剛剛好,娶雲家姑娘可謂是一舉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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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要行哥兒休了雲初是她腦子糊塗,但他可不糊塗。
若真遂了母親的願,遭罪的可不僅僅是雲初,到時候侯府定會被人戳脊梁骨。
母親到底只是個內宅婦人,不知朝堂上的那趟渾水有多深,光想着給自己的外孫女尋個好歸宿,很多事卻考慮得不夠周全。
不過母親素來是個不聽勸的,光憑他嘴上勸她幾句,母親定然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等了許久都沒等來侯爺的回應,太夫人眉眼間多了點不耐:“盈兒跟行哥兒的事,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侯爺俯首做恭敬狀:“母親說得是,只是茲事體大,還望母親能體諒兒子,容兒子考慮考慮再作定奪。”
太夫人本就沒指望馬上了結了此事,見這會兒侯爺已有些松口的意思,心裏舒坦了些,面上便露出了幾分笑:“罷了,知道你做事向來不爽快,我也不為難你,容你考慮幾天便是。”
“多謝母親體恤。”
太夫人擺了擺手:“你跟行哥兒想怎麽處置雲家那丫頭我不管,只是一點我可得提醒你,盈兒可是柔兒的心肝寶貝,是我的外孫女,你斷不能委屈了盈兒,讓盈兒給行哥兒當妾室!”
領了十仗的姚嬷嬷只休息了一天,便勉強起床收拾好了箱籠。
隔日一大早,姚嬷嬷便告知衆人,她年紀一大把了,便鬥膽求了世子爺允她辭了府裏的活,跟着兒子一家一道去外地過日子。
她一心護主,素來總防備着各房裏的主子和丫鬟婆子們,是以雖在府裏當差多年,卻幾乎沒有一個可以交心的人,何況侯府多的是當差的下人,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故而姚嬷嬷編出這番說辭,也沒人太過在意,不過随口向她道了聲‘有福氣’,便丢開手不管了。
這日午後,雲初正埋首研讀着香譜,便聽見紫荊進屋說道:“少夫人,姚嬷嬷這會兒正在屋外候着,說是她明日便要離府,今日過來是想跟少夫人您辭行呢。”
白皙的指尖劃過書頁,雲初沉吟了一瞬,合上手中的香譜,擡首道:“讓她進屋說吧。”
紫荊應聲退下了。
玉竹見屋裏只有雲初和青竹,便彎腰附耳提醒雲初:“少夫人,那姚嬷嬷此番過來,會不會……?”
姚嬷嬷和太夫人屋裏的春蘭裏應外合,偷偷給少夫人灌下一碗碗避子湯,這筆賬她還記着呢。
說什麽想要跟少夫人辭行,那姚嬷嬷不會是想趁着最後的機會,再害少夫人吧?
雲初連連搖頭道:“我既是已對她生了疑,便不怕她再動什麽歪心思,何況她就要離開侯府了,且聽聽她要說什麽再作打算。”
玉竹見雲初心裏已有了計較,便放心了些,待姚嬷嬷跟在紫荊的後頭進屋時,玉竹面上已恢複了鎮靜。
姚嬷嬷上前行了個禮,腳步卻有些蹒跚:“老奴見過少夫人。”
雲初淡聲道:“姚嬷嬷坐吧。”
姚嬷嬷正襟危坐地看着雲初,眼中比之平日多了幾分敬重:“今日老奴過來叨擾少夫人,是有一樁要緊事想要跟少夫人說。”
雲初臉上仍淡淡的:“姚嬷嬷但說無妨。”
姚嬷嬷打量了眼立在雲初身後的玉竹和青竹,欲言又止。
雲初會意,薄唇勾出一個弧度,對兩個丫鬟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
玉竹和青竹交換了個眼神,便默默退下了,疑心姚嬷嬷要談的定是什麽隐秘之事,忙守在屋門外,免得被旁人偷聽了去。
見兩個丫鬟離開了屋子,姚嬷嬷起身,俯身對着雲初跪下了。
雲初紋絲不動,緩聲問道:“姚嬷嬷這是做什麽?”
姚嬷嬷低垂着頭望着地面:“老奴愧對少夫人,一時糊塗夥同旁人害了少夫人。”
雲初心下明白,姚嬷嬷說的理當就是避子湯一事了。
“老奴鬼迷心竅,明知旁人在少夫人喝的湯藥裏放了涼物,意欲絕了少夫人的子嗣,卻未曾出言提醒過少夫人半句,甚而老奴還總勸着少夫人喝下那避子湯,老奴實在愧對少夫人。”
雲初微微斂眸:“姚嬷嬷今日為何又願跟我坦言相告?”
“當日少夫人您嫁入侯府,老奴心裏只替世子爺覺着抱屈。老奴以為,您只是商戶之女,在仕途上幫不了世子爺半分。世子爺東南竹箭,錦繡前程,哪個名門閨秀娶不得?”
世子爺是個有志氣的,原是她昏聩了,竟想着世子爺能依靠他妻子娘家的勢力步步高升。
“此是一層緣故,此外便是您和您的娘家人。當日雲老爺來侯府,真是讓人見識了什麽叫蠻橫無理,胡攪蠻纏。老奴想着,若是哪日您誕下子嗣,世子爺的孩兒便得叫您父親一聲外祖父,這樣挾恩圖報,居心不純的人卻成了孩子的外祖父,叫世子爺情何以堪?
“是以老奴雖瞧出那一碗碗湯藥皆是放了避子之物,卻未曾點醒過您。老奴罪無可辯,老奴沒臉求得少夫人的原諒,今日過來,只是想在離府之前跟少夫人說些真心話,不願再由着旁人害了少夫人。”
“姚嬷嬷起來說話吧。”
姚嬷嬷仍跪地不起:“世子爺心存善念,得知老奴犯下的罪過後,并未将老奴發賣,而是命老奴近日便離開侯府,老奴無顏在聽雨居繼續伺候世子爺和少夫人,明日便會回老家。
“老奴知道少夫人身邊的青竹姑娘和玉竹姑娘待少夫人一片忠心,且做事很是穩妥細心,聽雨居有她們在,老奴也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少夫人是個聰慧的,應該能領會她話裏的意思。整個侯府,除了世子爺,以及少夫人身邊的青竹姑娘和玉竹姑娘,少夫人誰都不該輕信半句。
雲初默默打量着跪在她面前的姚嬷嬷。
她不滿姚嬷嬷不曾阻攔過太夫人差人送來的避子湯,即便姚嬷嬷不敢為了她得罪了太夫人,既是瞧出來那湯藥透着蹊跷,好歹也該提醒她一二或是将那湯藥偷偷倒了,又怎能任憑太夫人一次次地暗中對她下毒手。
可她心中再怨姚嬷嬷,卻也清楚避子湯一事,太夫人和姚嬷嬷誰更罪惡深重。
“姚嬷嬷還是起來說話吧。”
姚嬷嬷應了聲“是”,扶着繡墩顫顫巍巍地站起了身。
雲初睃了她一眼,只見姚嬷嬷的右手上赫然少了一根小指。
姚嬷嬷依舊低垂着頭,将右手藏匿于身後,輕聲說道:“老奴犯了大錯,原是該罰的。”
雲初有些了然地收回目光。
姚嬷嬷是府裏的老人了,倘若她會犯下什麽大過錯,想必就是避子湯一事了。
想要讓她喝下避子湯的是老夫人,若說責罰姚嬷嬷的是老夫人,自然是說不通的。責令姚嬷嬷斷根手指的人,定是裴源行無疑了。
只是,裴源行怎會因避子湯的事去罰姚嬷嬷?
她自然不會以為裴源行是為了她而罰姚嬷嬷。
他應該是容不下擅自做主的下人吧。
沉默間,姚嬷嬷又恭恭敬敬道:“老奴今日來,是觍着老臉想求少夫人答應老奴一件事。”
雲初壓下心緒,溫聲道:“姚嬷嬷但說無妨。”
“少夫人剛嫁進府裏沒多久,有些事少夫人可能并不曉得,侯夫人并非世子爺的生母,世子爺是阮姨娘所出。如今世子爺雖在聖上面前很是得臉,外人瞧着總覺着世子爺風光無限,前途無量,但世子爺是老奴看着長大的,老奴比誰都清楚,世子爺在侯府過得甚是艱難。
“老奴說句大不敬的話,世子爺雖是侯爺的兒子,可若非世子爺自己争氣,在戰場上立過大功,又養在侯夫人名下多年,侯爺也未必會向聖上遞上折子請封他為世子。”
府裏姨娘衆多,且各有各的本事,阮姨娘又素來是個老實膽小的,在侯爺面前從不如旁的姨娘得寵,連帶着侯爺也從未将世子爺放在心上。若非侯夫人剛好沒了自己的兒子,且之後阮姨娘也跟着去世,侯爺怕是這輩子都記不起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
“老奴冷眼瞧着這些年,侯夫人雖不曾刻薄過世子爺,但面上一直淡淡的,侯夫人的心裏頭一刻不曾把世子爺當過自己的兒子。老奴不敢怨侯夫人,老奴知道,早在律哥兒走後,侯夫人的心便也跟着他去了。”
姚嬷嬷的眼眶逐漸轉紅,“道理雖是這個道理,可世子爺那會兒才幾歲哪,他哪懂侯夫人是怎麽想的,侯爺又是何種心思,可年紀再小他也瞧出來了,蘭雪堂只是他住的地方,在侯夫人跟前,他跟律哥兒終究是不同的。
“府裏的那些姨娘既羨慕世子爺能被侯爺挑中養在侯夫人的房裏,卻又覺得世子爺不過是運氣好些罷了,再怎麽寄養在侯夫人的名下,骨子裏不還是個身份低賤的最不受寵的妾室生下的庶子。”
姚嬷嬷撚着帕子擦了擦眼淚,“姨娘們仗着侯爺寵愛,明着暗着幾番對付世子爺,世子爺明知她們不懷好意卻又能如何,知道便是鬧到了侯爺跟前也讨不到半點便宜。
“老奴是親眼瞧着世子爺如何隐忍着一路走過來的,是以老奴總盼着世子爺能娶個有能力扶持他的妻子,讓世子爺能在府裏過得輕松些,這才一時犯了糊塗夥同旁人害了少夫人。”
她擡起頭,一臉懇切地看着雲初,“少夫人,世子爺是老奴奶大的,老奴雖愚笨卻也看得出來,世子爺嘴上雖不說,可心裏卻是在乎少夫人的。”
她複而又在雲初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老奴深知自己罪孽深重,無顏開口求少夫人什麽,但老奴還是鬥膽懇請少夫人能念在世子爺他一生孤苦伶仃,莫要讓世子爺再如先前那般過得如此悲苦。
“老奴餘生都會吃齋念佛,乞求佛祖保佑世子爺跟少夫人能過得和和美美,老奴今生別無他求!”
雲初起身扶起姚嬷嬷,淡淡道:“姚嬷嬷的話我已明白,姚嬷嬷回了老家後,便好好過日子吧,府裏的一切就莫要再去理會了。”
只怕姚嬷嬷是沒法如願了。
她終歸是要離開裴源行、離開侯府的。
姚嬷嬷不疑有他,又細心叮囑了幾句,便打算退下了。
還未走到門前,姚嬷嬷忽又折回到雲初面前,低聲道:“除了太夫人,還請少夫人多多提防侯夫人。”
雲初聽得雲裏霧裏,晃神間,姚嬷嬷的身影已消失在屋門外。
一早,剛在飯桌前坐下,紫荊便進屋來禀:“少夫人,适才侯夫人屋裏的香堇過來傳了話,說是今日侯夫人身子不适要卧床靜養,已免了衆人的請安。”
雲初拿筷子的手一頓,心裏不免覺着有些意外。
昨日去蘭雪堂請安的時候,侯夫人看着還是身體安康的樣子,怎地一日不見便病倒了?
既是婆母病了,她合該去侍疾的。
況且前世福佑寺的沙彌為何臨時調換廂房,此事又當真是否跟侯夫人有關,她也想趁便打探打探。
雲初簡單用過了早膳,換了件衣裳,便帶着青竹一道去了蘭雪堂。
丫鬟撩了簾子,雲初進了屋,便看見侯夫人屋裏的一等丫鬟香堇面色凝重地從她身旁經過,見是少夫人來了,向來待她恭而有禮的香堇只朝她胡亂行了個禮便匆匆忙忙地走開了。
許是侯夫人教導有方,這侯府上上下下一大群人裏,也就蘭雪堂的丫鬟婆子們待她還算恭敬。
看來侯夫人當真病得不輕。
雲初一壁沉吟着,一壁掀簾進了內室。
侯夫人身邊的何嬷嬷看到雲初來了,忙招呼道:“少夫人,您怎麽過來了?”
“聽下人說母親今日身子不适,我過來看看,興許能幫着做些什麽。”
何嬷嬷眸中帶了點真誠的笑:“少夫人有心了。”
何嬷嬷在床榻前擺了張繡墩讓雲初坐下,自己垂手侍立在一旁。
雲初看着阖眼躺在床榻上的侯夫人,低聲問道:“可有找大夫瞧過了?”
何嬷嬷目光躲閃了一下,語氣莫名透着點虛:“夫人這是……這是老毛病了,倒也無甚大礙,喝過藥睡一覺便好了。”
雲初只作瞧不見她的異常,又輕聲問了句:“可喝過藥了?”
這回何嬷嬷回話明顯爽快了些:“回少夫人的話,方才香堇已差人抓藥去了。”
雲初颔首道:“那便好。”
何嬷嬷見屋裏有雲初看着,又想着侯夫人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心裏惦記着還有好些事情沒做,便蹑手蹑腳地離開了屋子。
雲初坐在床榻前,靜靜地打量着侯夫人。
屋裏一時安靜得可怕,只聽得見侯夫人清淺的呼吸聲。
侯夫人睡得并不安穩,挺秀的細眉始終皺着,面色蒼白如紙,無一絲血色。
心中終是有些感激侯夫人平日裏待她多番照顧,雲初心下不忍,拿起帕子輕輕拭去侯夫人額上冒出的冷汗。
侯夫人兩眼緊閉,嘴唇微微翕動了兩下,低聲哽咽着。
雲初心念微動,朝侯夫人面前湊近了些。
聲音極輕,但她還是隐約聽見侯夫人嘴裏低聲呢喃着:“律哥兒,律哥兒……”
雲初知道,律哥兒就是侯爺的嫡長子,侯夫人的親生兒子裴源律。
裴源律是侯府的禁忌,裴源行還只有五歲的時候,六歲的嫡長子裴源律就已因病夭折了。
侯夫人神色悲戚,一滴滴淚水從眼角處滾落下來,将枕在下面的錦枕也打濕一大半。
雲初心裏也不免覺得有些悲痛。
她的親娘孟氏在三妹沁兒兩歲的時候便逝世了,時隔多年,她仍想念着她,時不時會夢見她,夢見自己孩提時黏在親娘身邊的種種,每每醒來時,總覺得心裏抽痛得厲害。
侯夫人待自己的親生骨肉,大抵也是如此。
她不忍再看下去,起身走出了內室,尋思着該去看看湯藥熬得如何了。
到了外間,卻見何嬷嬷迎面走了過來。
見雲初面色凝重,何嬷嬷心頭一緊,不由問道:“少夫人,可是發生了何事?”
“無事,我只是想去外頭看看藥熬得怎麽樣了。”
何嬷嬷籲了一口氣,道:“少夫人,夫人可是醒了?”
“母親眼下還睡着。”雲初躊躇了一下,才道,“母親許是夢見了什麽,嘴裏一直喊着‘律哥兒’。”
聞言,何嬷嬷的眼中劃過一絲了然,悲憫地喟嘆一聲,喃喃自語道:“命啊。”
何嬷嬷回過神來,抿了抿唇剛要說什麽,便聽見內室傳來了侯夫人咳嗽聲,何嬷嬷頓時沒了旁的心思,步履匆忙地走了進去。
雲初想着主仆二人定是不喜有旁人在,索性去了屋外,看着丫鬟蹲在廊下煎藥。
丫鬟轉頭朝她望來,笑着道:“少夫人,這裏煙大味兒重,仔細熏着您了,莫如您去外間坐坐吧,這裏有奴婢看着就成。”
雲初笑着擺了擺手:“你放心煎藥便是,無須在意我。”
丫鬟這才不同她客氣了,扭頭繼續煎藥。
雲初站在原地半晌未動。
方才何嬷嬷感嘆說——
命啊。
何嬷嬷指的是什麽?
夭折的律哥兒?抑或是痛失親生兒子的侯夫人?
“少夫人,湯藥煎好了。”
丫鬟的聲音打斷了雲初的思緒。
雲初端着湯碗朝內室走。
剛要撩簾子,隔着簾子便聽見侯夫人和何嬷嬷壓低了嗓門在談話。
聲音極輕,應當是在說着私密話。
此番情形下,她不便去打斷她們,何況她本就帶着些私心來的,想從侯夫人身上發現些有關前世的真相,故而便靜靜地站在外間等着。
見侯夫人聽不進勸,何嬷嬷隐忍地嘆了口氣,音量也跟着提高了些:“夫人,律哥兒都走了那麽多年了,您合該想開些。若律哥兒泉下有知,也定不會願意見您如此悲痛。”
侯夫人帶着一絲哭腔道:“今日是律哥兒的忌日,侯爺卻早已不記得了。”
“夫人,您莫要這樣說,律哥兒是您的兒子,可他也是侯爺的親骨肉。您覺着傷心,侯爺心裏自然也是痛的,侯爺又怎會忘記律哥兒了呢?”
侯夫人不聽勸,自顧自道:“他哪還記得律哥兒?他以為他将行哥兒送到我屋裏養着,我看在行哥兒跟律哥兒長得有幾分像的份上,便能忘了律哥兒,不再傷痛了。”
侯夫人抽抽噎噎了兩下,語氣帶着幾分幽怨,“他哪裏懂得,我每每瞧見行哥兒那張臉,便總能想起我的律哥兒已經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夫人,律哥兒雖不在了,可您還有行哥兒和少夫人膝下承歡,我瞧着少夫人倒是個頂好的孩子,今日過來的時候,得知您病了,便留在屋裏盡心侍奉着您,方才還去了屋外留心着您喝的湯藥呢。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合該想開着些,不然長期以往,于您的身子也不利啊夫人!”
屋裏沉寂了下來,唯有侯夫人仍在低聲地啜泣着,痛不欲生。
“夫人,且不說少夫人,就說世子爺吧。他也算是老奴親眼瞧着長大的,他雖性子清冷,沉默寡言的,但老奴想着,他終歸是在咱蘭雪堂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心裏頭何嘗不孝順您,不把您當作他的親生母親呢?”
侯夫人卻恹恹地道:“行哥兒他不是我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