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犀渠玉劍
第40章 犀渠玉劍
塗淼說道:“行, 行,你果然是個好漢子,大英雄。既然如此, 我不給你這個機會好像也說不過去了。但我又憑什麽答應你?就憑你們都是些沒用的廢物, 我就要容忍你們嗎?好!”
他擡手,倏地向着阿寄一指, 說道:“我看你帶來這小子厲害的很, 那今天就讓他跟我手底下的人比一比,要是他贏了, 我就答應你們的請求!”
郭鎮長整個人僵住了。
塗淼道:“弱肉強食,我已經網開一面了, 你說的那麽硬氣, 難道還是想像個乞丐一樣,仗着師徒一場就祈求我的恩賞嗎?”
郭鎮長咬牙道:“讓我打……”
“鎮長,我願意,我不怕!”
阿寄忽然說:“打就打!”
郭鎮長按着他的肩膀, 萬般為難。
他不怕死, 但是當年抛棄了滿身修為之後,他就和普通人一樣,也有着生老病死, 眼下他的歲數已經夠大了,恐怕上場不用人家打, 自己就先摔死了。
可是阿寄,就算他有點小本領, 又怎麽可能真的打敗魔修呢?
塗淼的目的, 也正是要讓郭鎮長眼睜睜地看着阿寄被打死,意識到他們是多麽的不自量力。
他不再給對方更多思考的時間, 沖着身邊的大弟子一指,說道:“你去陪他玩玩。”
他所指的是他的大弟子申航。
申航一直不知道在自己之前,塗淼還曾收過一個徒弟,并且剛剛塗淼居然還提出讓郭鎮長重新回到他的門下。
雖然這話不知道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還是讓申航油然而生了一種地位受到威脅到危機感,畢竟,大弟子這個身份實在是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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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被師尊點出來對付這麽一個小孩,心中更加不快,卻也只能站了出來,躬身應道:“是。”
申航轉過身來,沖着阿寄說道:“小孩,來吧。”
申航的輕蔑之色溢于言表,阿寄一聲不吭,沖上去就用那只畫着符咒的手打向對方。
申航嗤了一聲,擡手扣住他的拳頭,卻覺得掌心一陣刺痛,連忙放開,回手一看,那處的皮膚已經紅了一片,要不是他松手松的快,恐怕就要見血了。
申航不禁心裏暗驚,心道也不知道是何處的高人給了這小子這樣一道保命符咒,看來也不是新畫上去的,殘存的威力竟然也這麽大,對方的實力恐怕深不可測。
這時阿寄又沖了上來,申航不再碰他,拂袖一甩,淩厲的袖風頓時把阿寄給甩了個跟頭。
就算仗着手上的符咒,他自己的功夫也是極為粗淺的,就會毫無章法的亂抓,申航很快摸清,阿寄也只有那一只手不能碰而已,當即看準破綻,一掌拍在了阿寄的胸口上,将他震的整個人向後倒飛了出去。
他身後不遠處就是嶙峋的山石,要是撞上去不死也得重傷,郭鎮長驚道:“阿寄!”
阿寄短促地驚呼了一聲,正在這時,他忽然感到腰上傳來一股力道,就好像一只手在那裏有力地一托,頓時讓他一個鯉魚打挺站直了身子,雙腳穩穩地立在地上。
阿寄一愣,忽聽耳畔那個經常回憶起來的熟悉聲音再次傳來:“你還敢打嗎?”
那個聲音道:“如果還敢,就過去,打申航的面門。”
阿寄剛差點被申航摔死,原本心中還有幾分餘悸,可聽到這個聲音,他腦海中立刻閃出一個念頭。
是“他”來了。
他可不能在這個人面前退縮,打就打,大不了死就死。
阿寄果然上前,一拳擊向申航面門。
申航斥道:“哪有這麽打的,你瘋了?”
他正要擡手扣住阿寄的拳頭,但正在這時,申航忽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直逼周身,帶着不由分說的霸道與傲慢,對他的全身力量形成了完全的壓制。
他的手擡到一半就擡不動了,接着,阿寄這一拳結結實實地砸在了他的臉上。
旁邊的人群相動容,那個聲音再次喝道:“小腹。”
他的眼光精到,一眼看出此時申航防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上盤,而下盤練的十分紮實,此時最為薄弱的就是中盤腰腹位置。
阿寄十分聽話,一腳踢向申航小腹。
申航懷疑方才是有人故意壓制自己的動作,這次索性就沒擋,而是将氣息一沉,全身的防護靈力都集中在了丹田之處。
眼看阿寄那一腳就要踢在申航的小腹上,慕韶光忽然道:“變招,胸口。”
這個時候叫人家變招,簡直不知道是幫忙還是搗亂了,葉天歌在旁邊,忍不住看了慕韶光一眼,卻見他氣定神閑地看着阿寄的舉動。
阿寄差點沒反應過來,急切中收腿向前一撲,整個人就借着那股沖勁,一頭撞在了申航的胸上。
這一下把阿寄自己都撞的頭暈眼花,申航卻剎那只感這小子的頭硬的像塊石頭一樣,另他的胸口宛若被重錘掄中,踉跄退後幾步,一跤摔倒在地。
周圍的人都完全看的愣住了,三長老怒喝道:“丢人現眼的東西,連個小孩子都打不過,你在幹什麽!”
申航羞憤之極,連師父的話都顧不上回答,身形猛地拔地而起,随即手撫腰側,淩空出劍,竟是打定了主意要血濺當場,将這個小子一劍劈死!
慕韶光将雙指并攏,低低念了句法訣。
這一刻,旁邊有不少人手心裏都出了汗,只見申航劍勢淩厲,挾帶震怒,阿寄卻沒有兵器,情急之際只能揮手抵擋。
兩人的身影轉瞬撞在一處。
慕韶光的指間也迸發出一團絢麗的金焰。
阿寄只覺得有股如同洪水一般的浩瀚靈力順着手心的法印灌入,又頃刻間迸發而出。
随即,是“喀嚓”一聲響,申航踉跄退後幾步,手中的長劍竟然折成了兩截。
他雙目發直,定定看着手裏的劍,滿臉的不可置信。
緊接着申航憤然大叫一聲,竟然一口鮮血狂噴出來,半是受傷半是惱怒,氣得暈過去了。
阿寄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申航,過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贏了?”
在場的人都是臉色鐵青,無人回答他,就算不用考慮塗淼的心情,這麽多人看着一個魔修被個不通武藝的少年打敗,也實在是太過丢人的事情。
短暫的安靜之後,郭鎮長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幾乎笑出了眼淚。
“贏得好,贏得好,好孩子,我真高興,我可真高興啊。”
他用力抱了抱阿寄,拍打着他的肩背,好像歡喜極了,口中卻湊在阿寄耳邊,低聲說:“回去告訴你王大哥,讓他當了鎮長之後,不可焦躁,不可忘本,好好地幹。”
阿寄一愣。
這時,塗淼開口:“沒錯,是你們贏了。”
他緩緩地說:“我這就寫張字條,你們拿去給我的徒弟齊寅,他自然就會帶着手底下的人離開。”
塗淼說着,沖阿寄一指,道:“你過來拿。”
阿寄梗着脖子看了他一眼,就要走過去,郭鎮長卻攔住了他,說道:“你還不夠格,我去。”
他走到塗淼面前,微微躬身,塗淼眉梢輕挑,倒也沒再去搭理阿寄,把手中的字條遞了過去。
郭鎮長接過字條,快步走到阿寄身邊塞給他,然後推着他的肩膀,說:“你在前面,快走,無論發生什麽都只管跑,千萬不要回頭!”
阿寄一怔,接着就被郭鎮長硬推搡着,一老一小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他們的身後,塗淼掀起衣袍,緩緩落座,雙目似閉未閉。
“唰——”
涼亭之前的那柄長刀竟倏然自動連刀帶鞘拔地而起,刀身上帶着滾滾戾氣,追上兩人當頭劈下!
對于塗淼的殺意,郭鎮長仿佛早已料到,用力将阿寄推了出去,刀風揚起他的白發。
“孩子,快跑吧!”
就在這一刻,竟又是一道铿然之聲交錯。
所有人都來不及看清,就只見流光劃過,一柄劍将長刀架在了半空,四下狂風急旋,落葉飛揚。
漫天的碎葉裏,一道人影袍袖翻飛,像是天邊潇灑自在的流雲,徑直掠過郭鎮長和阿寄的身側,同時拂袖一卷,長劍回手,一轉眼已欺身至塗淼的面前。
劍勢如流星之急,如閃電之迅,人影卻似落花之柔,似秋雲之雅。
有多少美麗,就有多少殺機。
有人失聲驚呼:“你是——”
驚呼的尾音止于一聲劍鳴,流岚般的袍袖靜靜垂落于身畔,劍鋒停在塗淼頸側三寸遠之處,來人靜靜擡眸。
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卻蘊着奪魂攝魄般的魅力。
慕韶光。
好一會,塗淼才緩緩、緩緩地,呼出了一口氣。
——千鈞一發之際,是他用手架住了慕韶光的劍。
塗淼常年修煉弑神掌,其手掌皮肉的堅硬程度堪與劍鋒相比,因此沒有見血,但一招的相交之間,劍中磅礴的劍意已洶湧而來,令人神魂劇顫,如果修為稍差一點,塗垚知道,今天自己恐怕也要顏面掃地了。
“我就知道,這小子能贏,一定是因為背後有高人相助。”
塗淼凝視着慕韶光,緩緩說道:“卻沒想到是你。唐郁,深藏不露啊。”
慕韶光撤了劍,随手一甩,收回到了劍鞘裏,動作潇灑中帶着倨傲:“過獎。”
塗淼道:“你為什麽要和我作對?”
他嘴上說着“深藏不露”,但與慕韶光說話的态度,還是不似對待程棂殷诏夜等人那般客氣。
慕韶光仰起頭來,抱着手望向天空,過了會才微笑道:“我收到了魔神的谕示。”
塗淼:“……嗯?”
慕韶光說:“他老人家說,你無德無才,急功近利,不能當合虛掌門。”
塗淼被他噎的好一下子沒說出話來。
塗淼的弟子道:“唐尊使,你這話說的也太……太荒謬了。你以為魔神的谕示是誰都能收到的嗎?簡直是一派胡言,拿正事當做兒戲!”
慕韶光道:“哦?為什麽大長老可以,我不行?難道我不是魔神的弟子嗎,難道我不配?”
塗淼的弟子:“……”
慕韶光在那把刀的刀柄上輕敲了一下,平淡道:“要向三長老轉達這樣失禮的話,我心裏也覺得好生惶恐。但師命難違,天意如此。刀都碎了,還煉什麽呢?”
方才塗淼欲以那柄刀擊殺郭鎮長和阿寄,被慕韶光的劍擋下之後,長刀就掉了下來,斜插在兩人之間的地面上。
聽到慕韶光這樣說,塗淼目光銳利地盯了他一眼,忽然快步走上前去,一把将刀從鞘中抽出!
接着,他的臉色就變了。
——因為他的手上,只有一個刀柄。
刀柄以上的刀身部分,甚至都不是斷了,而是“碎了”,盡數化成了齑粉,随着刀鞘的倒下簌簌而落。
什麽魔神谕示、天意如此的鬼話只能拿去騙騙底下那幫蠢貨,他們這些人卻是誰都心裏門清,大長老那番話都是編的,慕韶光剛才的說辭更是鬼扯。
這刀,竟是被他剛才那一劍給震成了粉末!
塗淼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臉色陣青陣白,指着慕韶光道:“你、你——”
這時,卻另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三長老,我作證,唐師兄所說的師尊的谕示我那日神思恍惚之間也隐約聽見了。你這柄刀是大兇之器,不如不要的好。”
這一回,站出來的竟然是葉天歌。
方才塗淼那些門下想搶葉天歌的牌子,被慕韶光用劍氣釘在了山壁上,此時還沒下來,塗淼壓根就不知道葉天歌也在。
他更加沒有想到,這個平時冷若冰霜的丫頭,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站出來支持慕韶光。
魔神的兩名弟子立場一致,其中的分量,塗淼就不能不在乎了。更何況這柄刀已經廢了,連修補的餘地都沒有。
塗淼盯了慕韶光半晌,片刻之後,将手中的刀柄往地下一擲,冷冷說道:“走。”
一行人很快走的幹幹淨淨。
*
而守在山洞前的老百姓們還在等待着郭鎮長和阿寄的消息,兩人不回來,他們就不讓開。
焦灼的等待,令每個人的精神都極度緊張。
“娘,娘我冷。”
孩子稚嫩的聲音在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一名婦人拽過她旁邊三四歲大的小娃娃,緊緊摟在懷裏。
她一手摟着孩子,一手拎着鋤頭,垂着頭,局促地将從鞋洞中露出來的腳趾頭往回縮了一下,心中滿是茫然。
前些鎮子鬧饑荒的時候,她的丈夫偷偷把東西省下來給她們娘倆吃,自己吃地裏的觀音土,被脹死了。她難過的也想跟着去了,但顧念着孩子,還是一天天地挨了下來。
好在地裏終于能種莊稼了,她省吃儉用,連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給孩子做,買了種子,起早貪黑地拼命種地,這個時候,麥子已經結了綠油油的穗苗,只要再過一陣子,再過一陣子,就有糧食可以吃了。
她已經跟孩子說過了,只要有了米,就可以吃飽飯,多出來的糧食還能賣掉,攢了錢,就有新衣裳穿。
可是現在這一切好像又要毀了,她們這些普通人是攔不住那些修士的。
她一瞥眼,看見孩子肩膀上的衣服扯壞了一道口子,又被歪歪扭扭的針線給縫起來了,她不能想象這麽小的孩子是怎麽拿着針線給自己縫破衣服的,不知道是怕她罵還是怕她累,竟然一個字也沒提過。
女人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能再想下去了,因為再想的話她就要哭了。
可就在這時,她忽然看見,面前的魔修們都在紛紛向後退去,然後,竟然什麽都沒說,就這樣轉身離開了。
——發生了什麽?
“當啷”一聲,是有人手裏的鋤頭掉在了地上,激動地高喊道:“郭鎮長他們回來了,妖洞不開了!”
越來越多的武器被扔開了,有人還呆呆的不敢相信,有人已經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其實他們的心裏都沒底,誰也沒有想到,那些兇神惡煞,一揮手就能呼風喚雨的修士們,竟然真的就這麽走了。
而且他們當中沒死一個人,郭鎮長和阿寄也被好好地送回來了。
只要這個山洞不打開,裏面的妖氣就不會再冒出來,他們只要勤勤懇懇地種地,以後的年頭就都能吃飽肚子。
葉天歌跟慕韶光一起将郭鎮長和阿寄送了回來,便退出了人群準備離開,她聽見滿街的歡呼聲和笑聲,忽然感覺這場景似曾相識。
仿佛是哪一年的大旱,天上突然下起了雨,所有的人都在慶賀,她也是這樣,拉着爺爺的衣擺,在雨裏叫啊,笑啊,那個時候,心裏真是快活。
如今,也這麽多人都在高興……真好。
葉天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唇邊也不知不覺露出了些許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