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翌日一早, 映微就跟在皇上身後前去慈寧宮“請安”。

太皇太後一眼就瞧出她那麽點小心思,并未說什麽,甚至還道:“……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情分, 這當兄長的成了親, 娶了媳婦, 你這個當妹妹的自然要見見這位新嫂子。”

“宮裏頭的女人整日閑來無事, 向來喜歡說三道四, 若她們說些什麽, 你當作沒聽見,要是有人說的過了,只管請皇上或哀家給你做主。”

她越來越覺得映微身上有幾分她當年的影子。

瞧着是不露鋒芒, 性子綿軟,不争不搶,實則她在後宮之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則。

映微臉上笑意更甚,連忙稱是:“嫔妾就先謝過太皇太後了。”

她陪着太皇太後, 太後略說了幾句話, 就聽見有宮女通傳說瑪禮善已攜着福晉到了慈寧宮門口。

很快,瑪禮善就走了進來。

這是映微自進宮後第一次見到瑪禮善,兩年多的時間,瑪禮善的模樣并未有什麽變化, 眉目依舊俊朗, 卻是身形長高了不少,身姿也是愈發挺拔, 身上帶着一種男子氣概。

瑪禮善見到映微時面上微露驚愕之色, 旋即卻忙低下頭。

映微也看到他面上之色, 卻絲毫不在意,少年的心思啊, 并非一朝一夕能夠忘卻的。

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瑪禮善身側那個女子身上。

這女子身形高挑,也就比瑪禮善矮半個頭而已,便是臉上抹着厚厚的脂粉卻依舊能瞧出她五官清麗,更是面上含笑,瞧着很是柔和恭順的模樣,一颦一笑,一走一動,看着是極有規矩的樣子。

若不是映微知道她的出身,根本想不到她是商戶女,更想不到她是執掌家中生意的當家人,而會以為她是哪家高門貴女了。

一時間,映微對她是愈發感興趣……

映微在看旁人,卻沒注意到皇上正在看着她。

皇上雖知道映微對瑪禮善并無情誼,可到了這個關頭,他卻還是忍不住打量映微看向瑪禮善的眼神,當下瞧見映微目光皆不在瑪禮善身上,臉上略浮現些笑意來:“……瑪禮善,得了這樣一個好妻子,還不快些給太後娘娘謝恩!”

行禮後的瑪禮善先是與太後謝恩,接着又謝過皇上與太皇太後,說的無非都是些場面上的話。

可任誰都能瞧出他面上半點笑意都沒有,知道的曉得他是進宮來謝恩,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這是在上墳了。

倒是他身邊的福晉面上一直保持着笑意,便是太後投來好奇與惋惜的目光,她也渾然不在意。

太皇太後瞧見,不免對她也感興趣幾分,招呼她上前道:“……你叫什麽名字?可認得字?哀家聽說你管着家中的生意,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大的本事,真是叫人瞧不出,如今你成了親,這家中的生意誰在管?”

那女子嘴角含笑,不急不緩道:“回太皇太後的話,民婦叫宋桐,桐是梧桐樹的那個桐,諧音銅錢的那個‘銅’字,是民婦祖父取的,只願民婦出生後家中是財源廣進。”

“民婦雖出生商賈,可祖父卻從小請先生回來授課,略識得幾個字。”

“至于家中生意,從前就已經打理的井井有條,如今有幾個大管事在管,每月進府與民婦對對賬即可。”

太皇太後被她逗的直笑:“你祖父倒是有點意思,你也有點意思。”

士農工商,當下商人身份卑賤,甭管你生意做的多大多好,可身份仍叫人不屑。

尋常人都會對自己的身份避忌一二,但宋桐卻是這樣大大方方說了出來,更是逗得太皇太後哈哈大笑,這也是她的本事。

宋桐面上笑意依舊,道:“民婦祖父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只是三年前他去世了,若不然,他見到民婦成親一定回很高興的。”

太皇太後也是當瑪嬷的人,自然能理解宋桐祖父的一番苦心,又與宋桐說了幾句話,最後更是道:“……你頭一次進宮,想必是一大早就起來了,哀家可不能叫你白白起來這麽早,平貴人,你就帶着她四處轉轉吧。”

映微輕聲應是,便帶着宋桐出了慈寧宮。

宋桐絲毫不掩對紫禁城的好奇,但卻并未流露出失态之色,遇到好奇的地方,還會詢問映微一番。

映微瞧見她這般模樣,好像有點明白為何圖海會選中這樣一個女子當孫媳婦,抛開出身,她并沒有任何一處配不上瑪禮善。

當即映微就道:“……我與瑪禮善大哥從小熟識,這裏也沒旁人,嫂子不必如此見外。”

她聽宋桐一口一個“民婦”,一口一個“貴人您”都覺得累得慌。

宋桐笑着道:“好,那我就聽你的,我也能自在不少。”

映微只覺得兩人間的距離一下就縮短不少,問起宋桐今一大早起來可是辛苦,“……若是你實在累得很,我就帶着你去鐘粹宮坐一坐歇一歇,還能在炕上打個盹兒,反正太皇太後留着你們在這裏用午膳,也不必早早趕回慈寧宮的。”

“多謝貴人了,這倒不必。”宋桐感受到映微的善意,同樣也釋放出善意來:“當初祖父剛去世那一年,家中生意亂成一團糟,我經常徹夜不眠,深夜去了城郊莊子上,與管事們對了賬本,一大早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又急急趕回京城……這點苦對我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

說着,她看向映微,笑着道:“先前我就聽說您模樣出衆,性子極好,如今一瞧卻是百聞不如一見,您這樣的人,想必沒誰不喜歡。”

映微好似聽出些話外之音來,低聲道:“瑪禮善大哥是個好人,以後定會與你相敬如賓,和和睦睦的……”

宋桐面上笑意更甚,忙道:“您不必安慰我,其實會不會和睦相處,能不能相敬如賓,我并不是十分在意,我若真的想尋得一如意郎君,就不會選擇認了郭絡羅福晉當幹娘,不會嫁給瑪禮善。”

“祖父從小就說我不似尋常女子,我從小見慣家中叔父納姨娘的納姨娘,養戲子的養戲子,甚至還有包名伶的……所以一直對男子不抱有什麽指望,如今能嫁給瑪禮善也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事。”

“他乃君子,不會拘着我做生意,家中親眷皆覺得愧對于我,也不會苛責于我,家中生意更是因郭絡羅一族和馬佳一族更上一層樓……更何況,他可是不少京中女子想嫁的良婿,說來說去,能夠嫁給他,可是我賺了!”

說完這話,她只見映微面上神色略有松懈,就明白瑪禮善為何會對這樣一個女子情根深種,明白馬佳一族為何從前都默認會将這樣一個女子娶進門。

若她是男子,也會喜歡的!

但有些話,她并沒有和盤托出。

比如,瑪禮善書房養着一只叫“團團”的狗兒,那狗兒已經年邁,卻仍被瑪禮善當成寶貝一樣,每日回家後這第一件事就是看那只狗兒。

她便是不問,也知道這狗兒的來歷不簡單,她身邊的嬷嬷叫她将那狗兒毒死,她覺得沒此必要,更是對身邊人放話道,若再叫她聽到類似的話,直接将人趕出去。

又比如,府中上下的人皆對她心存歉意,從一些只言片語中,她更是知道瑪禮善對平貴人的感情極深極深……

她想的是若能和睦相處是最好不過,若是不能,她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更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準備。

映微不知道她未出口的話,帶着她去禦花園轉了圈才回去。

等着兩人回到慈寧宮後,尚未進去,映微就聽到了宜嫔的聲音:“……臣妾先前就惦記着這個妹妹,早就想來瞧一瞧,故而還未等妹妹與妹夫前去翊坤宮請安,就過來了,太皇太後,您不會怪臣妾吧?”

瑪禮善帶着新婚妻子進宮謝恩,到底是喜事,太皇太後當衆自然會給宜嫔面子。

映微帶着宋桐進去給宜嫔請安。

宜嫔嘴上雖說着是前來看宋桐與瑪禮善的,但她到底是何來意,大家是心知肚明。

如今宜嫔不過略與宋桐說了兩句話,這心思就全放在皇上等人身上去了。

只是叫映微沒想到的是太後卻格外喜歡宜嫔,那種喜歡從眼神裏都能看的出來,字字句句皆是維護之意。

倒是懷有身孕的郭絡羅貴人對宋桐有幾分善意,噓寒問暖的,更是拿出自己一早準備好的禮物。

郭絡羅貴人準備的是一柄玉如意,成色雖不算極好,卻也是她能拿出來的好東西了。

宋桐自連聲道謝。

郭絡羅貴人遠比宜嫔聰明,知道與宋桐交好是有利無弊,不說日後可能會得馬佳一族襄助,甚至因此與映微有幾分來往……

她向來是走一步看十步的,所思所想皆為她們姐妹二人以後打算,故而對宋桐是極為熱情。

因太皇太後留了宋桐夫婦在慈寧宮用飯,故而宜嫔姐妹二人也一并被留了下來。

慈寧宮雖設有小廚房,卻因太皇太後如今年紀漸長,在吃食上并不太繁瑣,今日午膳更以清淡為主。

映微從前會偶爾在此用飯,一來二去也就習慣了。

可宜嫔像是養尊處優慣了的,瞧着這飯菜不知該如何下筷子,瞧見太皇太後投來的目光,忍着去夾了筷子芙蓉魚片。

只是,她向來不愛吃河鮮,當即魚片入口只覺得腥氣難忍,一下子竟忍不住吐了出來。

一時間,場面很是有些尴尬。

太皇太後一直覺得宜嫔太過嬌氣,神色略有些不快,可太後卻關切道:“……宜嫔這是怎麽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宜嫔怯怯看了太皇太後一眼,繼而才答話道:“臣妾,臣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這些日子胃口不大好,興許是近來換季,染上風寒了。”

說着,她更是生怕太皇太後怪罪,忙解釋道:“今兒一早上臣妾用早飯時就覺得胃裏有些不舒服,卻想着來探望妹妹與妹夫,所以沒顧得上請太醫,這才污了太皇太後與太後娘娘的眼睛。”

話畢,她更是要跪下請罪。

若說紫禁城中她怕誰,不是皇上,不是佟貴妃與溫僖貴妃,更不是太後,而是太皇太後。

說不上為什麽,一瞧見太皇太後看自己的眼神,她就覺得心裏發怵,好似能将她那點小心思都看透似的。

太皇太後卻像想到什麽似的,吩咐道:“蘇麻喇嬷,請太醫給宜嫔瞧瞧。”

很快,孫院正就匆匆趕來,仔細替宜嫔一診脈,繼而是連聲道喜:“……啓禀太皇太後,宜嫔娘娘這是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

有了身孕?

頓時,滿屋子人俱是一愣。

宜嫔進宮多年,先前獨寵後宮時肚子都沒個動靜,衆人方才便沒往這方面想。

太皇太後是早有預料,笑着道:“這是好事兒,來人,将這好消息與皇上也說一聲。”

這殿裏都是女眷,且有外客,所以她老人家并未留皇上一起用飯。

宜嫔頓時是欣喜若狂,高興的都語無倫次起來:“孫院正,本宮當真是有了身孕嗎?本宮信期向來不準,會不會是弄錯了……”

孫院正解釋道:“老臣行醫多年,若連喜脈都能弄錯,只怕擔不得太醫院院正這一名頭。”

宜嫔是愈發欣喜。

映微早知宜嫔會誕下皇上的第五個兒子,所以是一點不意外,想着宋桐用了午飯就要出宮,便與她閑話起來:“……雖說你非家中長媳,可自己院內的事兒都要管,還要操心你從前的生意,得仔細身子才是,我那裏有皇上賞的些補品,我一人吃不了那麽多,待會兒要人包着給你帶些回去。”

宋桐也沒拒絕,連聲道謝。

等着用完午飯,瑪禮善才來接宋桐離開,宋桐的确是得太皇太後喜歡,在她離開之前,太皇太後不僅賞賜了些東西下去,更是對她說以後沒事兒時會請她進宮說說話。

還記得上個得此殊榮的人還是映微了。

送走了宋桐,映微便回去了鐘粹宮,這一路上,春萍等人與她就說起宋桐來,言語間滿是羨慕。

到了最後,春萍卻像是想起一樁事來:“……奴才覺得有點奇怪,方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宜嫔娘娘高興的像什麽似的,不過奴才瞧着郭絡羅貴人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也怨不得她這般驚愕,實在是郭絡羅貴人向來是個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更何況,這姐妹兩人感情向來很好,她實在想不明白。

映微點撥她道:“若我是郭絡羅貴人,也不會高興的,姐妹之間再親,卻也敵不過親生骨肉。”

“前幾日宜嫔才求得皇上能撫養郭絡羅貴人生的孩子,那時候她怕是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會有了身孕,皇上既答應了她,說出去的話斷然沒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如此一來,宜嫔的孩子又該怎麽辦??”

宮中還沒此先例了。

若換成榮嫔等人,皇上興許會答應她将兩個孩子一塊撫養。

只是宜嫔……一個孩子都不一定能照顧好,又何談兩個孩子?

映微感受着這暖暖春意,心道紫禁城當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從前的親姐妹

興許就要因為這事兒離了心。

***

不過一日的時間,高興過後的皇上也在這件事上犯了難,在來瞧映微時說起了此事:

“……宜嫔性子并不仔細,若不然也不會連自己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都不知道,又怎能

照顧好兩個孩子?”

“如今阖宮上下皆知道等着郭絡羅貴人生下孩子後會養在宜嫔身邊,這事兒是變不

了的,這宜嫔的孩子倒是不好辦了。”

一般低位妃嫔所生的孩子要養于高位妃嫔身邊,後宮之中比宜嫔身份尊貴的也就佟貴妃與溫僖貴妃,佟貴妃身邊已有一個四阿哥,那就只剩下溫僖貴妃,但宜嫔向來與溫僖貴妃又不對付……

皇上只覺得這事兒比政事還要叫他頭疼。

映微也不能幫皇上做什麽,只吩咐春萍上些皇上愛吃的糕點,又親自沏了一壺碧螺春端上來:“那宜嫔如今是什麽意思?”

皇上苦笑道:“宜嫔自然是想将兩個孩子都養在她的身邊,還說若是只能養一個孩子,肯定以她的孩子為先……這哪裏能成?”

關鍵是宜嫔平素就不大講道理,如今又有了身孕,更是蠻不講理,若換成別的時候,冷着她就是了,可現下卻不能如此,萬一動了胎氣怎麽辦?

想及此,皇上更覺得為難,“罷了,不說她了,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雖不是整生,但你前兩年就沒辦生辰宴,今年無論如何也要辦一辦。”

映微覺得沒這個必要,畢竟她在宮中也沒有交好之人,可見皇上興致勃勃,倒也不好潑皇上冷水:“好,那便依皇上的意思。”

皇上當即便與映微商量起這件事來。

因映微的生成是四月初五,正值春暖花開之季,皇上便想着設一個百花生辰宴,當日更不要內膳房負責膳食,而有禦膳房負責……

映微遲疑道:“皇上,如此會不會太隆重了些?”

“這有什麽隆重的?”皇上不以為意,笑看着她:“等着你二十歲生辰的時候,朕便要你瞧瞧什麽叫隆重。”

映微不好拒絕,只能答應,可私下卻想着交代內務府那邊還是不要太過鋪張。

接下來的幾日,映微則忙起自己生辰宴一事來了。

她更與皇上說到了生辰那一日想請雲姨娘和宋桐進宮,皇上是欣然答應,她這才有了幾分期許。

只是映微卻沒想到在她生辰之前鐘粹宮會來了一位不速之客——郭絡羅貴人。

說起宜嫔與郭絡羅貴人,這對姐妹花在後宮中是特殊的存在,尋常人大多會抱團取暖,偶爾才有像映微這種力求低調,不争不搶之人,可宜嫔卻拼着一股沖勁兒和跋扈勁兒是特立獨行,不僅不屑與人交好,還誰都不放在眼裏。

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正因宜嫔什麽都不怕,就連尖酸刻薄的安嫔都不敢随便招惹她,畢竟誰都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兒來。

而郭絡羅貴人了,攤上這樣一個姐姐也別無選擇,只能跟在宜嫔身後替她出謀劃策,順帶,收拾爛攤子。

映微雖與宜嫔姐妹兩人從未有來往,但郭絡羅貴人都到她這兒來了,她也沒有将人往外趕的道理,便命阿柳将人請進來。

郭絡羅貴人如今已有八九個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鼓起,走路都有些費勁。

映微忙要阿圓将元寶抱走,生怕這貓兒沒個輕重沖撞了郭絡羅貴人:“……不知道郭絡羅貴人今日怎麽來了?我聽太醫說你五月底就要臨盆,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候,要多小心才是。”

郭絡羅貴人懷相一直不好,如今更是連坐下都有些費勁,便是身後有個軟枕墊着,卻是半坐于炕上,瞧着就有些難受。

她是聰明人,一開始并未說明自己的來意,先是誇了元寶可愛,再說映微氣色好,到了最後,瞧着火候差不多了,這才開口道:“……今日來找平貴人實在是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平貴人能幫着在皇上跟前美言幾句。”

映微大概猜到她來是所求何事,果不其然,她是來求映微幫着勸皇上允宜嫔撫育兩個孩子。

其實郭絡羅貴人也知此事并無多大成算,可為母則剛,為了肚子裏的孩子,就算希望渺茫,她也要試一試:“……說出來不怕平貴人笑話,今日我是瞞着我姐姐偷偷過來的,我姐姐那性子,想必你也知道,若知曉這事兒定會不高興的。”

“可我卻別無選擇,當娘的總會事無巨細替孩子打算,我是這般,我姐姐也是這般,若她沒有身孕,到時候自會善待我的孩子,可若是她的孩子養在別的妃嫔身邊,但凡過的不好,興許她會遷怒到我的孩子身上。”

“若平貴人能夠幫我們這個忙,只要平貴人有所差遣,我定鼎力相助,絕不推辭。”

映微看着她,沒有接話。

對于郭絡羅貴人,她一直有所耳聞,這人就像宜嫔的智囊團,很聰明,而且她也沒聽說這人有行事不端或忘恩負義之事。

但德嫔一事卻叫她怕了,有些遲疑,更是思量着這事兒是否可行。

郭絡羅貴人見映微沒有接話,苦笑一聲:“若平貴人覺得為難也無妨,就當今日我這話沒有說過。”

映微看向她:“郭絡羅貴人這話當真?”

郭絡羅貴人面色一喜,忙道:“自然是千真萬确。”

她更道:“平貴人向來聰穎,在皇上跟前又得寵,若我食言,相信平貴人自有辦法刁難我和我的孩子,我如何敢拿我孩子冒險?”

映微想着這話不無道理,便道:“依我對皇上和太皇太後的了解,宜嫔娘娘想要親自撫養她的孩子,難于上青天,可也不是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笑了笑,繼續道:“宜嫔娘娘向來得太後娘娘喜歡,太後娘娘自進宮以來一直承歡于太皇太後膝下,雖日子平靜,卻也寂寥,身邊也就只有個哈巴狗兒解悶,你說,将宜嫔娘娘所出的孩子養在太後娘娘身邊如何?”

郭絡羅微微一愣,繼而卻是連連稱贊起來:“這法子甚好。”

她從小便以聰穎著稱,可自覺比起來映微還是稍遜一籌,這辦法可謂兩全其美,她相信宜嫔一定會答應。

太後乃是太皇太後侄女,縱然太皇太後不喜宜嫔,卻也不會遷怒到這孩子身上,若孩子僥幸能入了太皇太後的眼,一輩子便沒什麽可愁的。

只有宜嫔的孩子過得好,她的孩子才能有好日子……

郭絡羅貴人笨重站了起來,正色道謝:“平貴人放心,我雖一個弱女子,卻從來沒有食言的時候。”

映微含笑将她送了出去。

其實就算郭絡羅貴人食言對她也沒什麽損失,不過一句話的事兒而已。

郭絡羅貴人回去後便将這話與宜嫔說了,蠢笨如宜嫔也覺得這法子甚好,她怕皇上不答應,直接越過皇上求到了太後跟前。

太後向來喜歡她,見她哭的像個孩子,心一軟,可想着先前鬧出來賜婚的笑話并不敢輕易答應,直說要與太皇太後商量。

太皇太後并未答應,也未拒絕,只說看太後的意思。

說來太後活了大半輩子,看似榮華富貴,身居高位,其實也是個命苦之人,年幼時從科爾沁草原來到京城,一日都不曾得先皇喜歡,先皇早早駕崩,她年紀輕輕就成了太後。

太後這個名頭扣在頭上,她一日不得盡歡顏,故而瞧見肆意快活的宜嫔,不免多疼了幾分。

要記得當年在科爾沁草原時,她也是個無憂無慮,天真爛漫之人啊……

太後思來想去,再加上宜嫔日日哭天搶地的,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如此,真真是兩全其美。

***

很快就到了映微生辰這一日,這一天一大早宋桐就進宮了。

叫映微覺得惋惜的是,雲姨娘并未來,雲姨娘信箋裏說的清楚,如今名醫日日替她施針,一日都不得耽擱,所以并不能入宮。

映微不知道這是不是雲姨娘的借口,畢竟雲姨娘心思敏捷,也許是想着怕她風頭太過招人嫉恨才會如此說。

但宋桐的到來還是讓映微高興了幾分:“……我原以為你不會來了。”

宋桐笑着道:“您為何會這樣想?您既将我當朋友,給我下了帖子,我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正好如今宜嫔娘娘也有了身孕,我也要進宮給她問安的。”

她是個妥帖人,不管宜嫔如何對她,可明面上卻是面面俱到。

兩人不過略說了會話,許多妃嫔就已前往,一個個更是帶着禮物前來,有人送的是胭脂水粉,有人送的是玉石珠寶……是應有盡有,更是說着恭維祝賀的話,一度十分熱鬧。

像佟貴妃,德嫔等人雖未到場,可禮物卻是送了過來的。

一時間,衆人送來的禮物堆了一桌子,應有盡有。

榮嫔身為鐘粹宮之主位,也幫着映微招待妃嫔,甚至還将三阿哥帶過來給映微祝壽。

很快,太子下學之後也匆匆趕了過來。

他送給映微的是一個奇形怪狀的木雕,正當映微詫異這到底是什麽時,只聽見他興高采烈開口,“平貴人,我問蘇嬷嬷該給你準備什麽禮物,嬷嬷說你什麽都不缺,心意最重要,我想着你最近十分喜歡元寶,所以就親手給你雕了一個元寶形狀的木雕,你看,這是不是和元寶一個樣?”

嗯,原來這是貓兒形狀的木雕啊!

可映微左看看右看看,都看不出這木雕哪裏像元寶。

但她還是将木雕接了過來,吩咐春萍好生收起來,更道:“多謝太子,您的禮物,我很喜歡。”

心意最是難得。

衆人也是連聲恭維太子,直說太子親手所做的木雕是惟妙惟肖,簡直和元寶一個樣兒。

映微也不知道她們這話是怎麽說出口的。

太子卻将這話當了真,十分高興,而後更像想起什麽似的,環顧一圈道:“為何皇阿瑪還沒過來?他給你準備了什麽禮物?”

這話一出,衆人不免更感興趣。

皇上這些日子雖忙的很,未過來倒也說得過去,可依照皇上對映微的寵愛程度,卻不會不賞賜寶貝的。

誰知映微卻是搖搖頭:“我不知道,皇上還沒給我送禮物了。”

說着,她更是笑道:“若皇上給我的禮物送來了,我定會告訴你的。”

前幾日皇上就問起她想要什麽,只是她想了又想卻沒什麽想要的,只打趣說要皇上繼續欠着,皇上卻道不成,若這般下去,他日日惦記這事兒,怕睡不着的。

昨日她更是打趣問皇上禮物準備好了沒有,皇上卻神神秘秘的不願多說。

太子脆生生應好,繼而又道:“那皇阿瑪怎麽沒有過來?”

言語中已有幾分不高興了。

他記得他生辰時,皇阿瑪都是陪在他身邊的。

映微笑着道:“皇上公務繁忙,昨日就已經與我說了,白日裏我與你們一同慶祝,皇上就不過來了,等着晚些時候再過來。”

有些妃嫔不免有些失望,她們今日打扮的是花枝招展,想着在皇上跟前好好露臉,誰知皇上卻不在。

但更多妃嫔卻覺得吃味,皇上是事無巨細都與平貴人交代,可見對平貴人是多麽上心……

映微忙着應付這些妃嫔們,一直到了傍晚将人送走後累的是渾身酸痛,恨不得以後再也不過生辰了才好。

阿圓上前替她捏肩,笑着道:“……貴人說的這叫什麽話?奴才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多花兒,這才叫百花宴了,這份恩寵,別人求都求不來,若是聽到您這話,怕是要氣死了。”

春萍正走進來,聽聞這話也是連連附和,又道:“主子,奴才已将衆人送的賀禮登記入冊了,旁人送的東西都還好,只是馬佳二福晉送的卻是一株半人高的珊瑚樹,太貴重了些。”

馬佳二福晉正是宋桐。

映微是知道珊瑚樹的,溫僖貴妃宮裏擺着一棵約一人高的珊瑚樹,擺在最顯眼處,可見其名貴。

她忙命小卓子他們将珊瑚樹搬來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卻是吓一跳,這珊瑚樹的成色比起溫僖貴妃的那棵珊瑚樹并不遜色多少,只覺得太名貴了些。

阿圓更是道:“這位二福晉可真有錢,貴人,她的生意做的很大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若能出宮,我肯定是要去瞧瞧的。”映微嘴上如是說,可實際上她也知道自己并沒有機會,當即就道:“好生收着,這是宋桐的一番心意,來日她生辰我也備上一份厚禮就是了。”

說着,她像想起什麽似的,瞧着外頭天色已擦黑,不由嘀咕道:“皇上怎麽還沒過來?”

不光人沒來,她期待許久的禮物也沒送來。

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她話音剛落下,梁九功便進來請安,更道:“……皇上請貴人走一趟了。”

至于要去哪兒,又是做什麽,他并沒有說。

映微開口詢問,梁九功也是一問三不知,她便只好跟在梁九功身後。

走着走着,卻是越來越偏僻,若非梁九功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映微就要懷疑其中有詐,只是她今日本就有些累了,如今更覺得腿肚子發軟,不由問道:“梁公公,皇上在哪兒?這是要做什麽?”

梁九功含笑道:“貴人待會就知道了。”

映微又走了幾步,行至一片空曠,只見梁九功悄無聲息退了下去,不光他退了下去,将他身邊的春萍等人一并帶了下去。

頓時,空蕩蕩的場地就剩下映微一人,她狐疑轉身,只見漫天遍野飛舞着孔明燈,一盞盞孔明燈宛如精靈徐徐升空,似天上的星子一樣亮眼。

她只瞧見不遠處站着皇上。

今日的皇上穿着一身七成新靛藍杭綢竹節紋常服,嘴角含笑,被這漫天孔明燈一襯,宛如清冷出衆的世家貴公子,而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

這情形,就像做夢似的。

不,映微做夢都夢不到如此燦爛的場景,皇上,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瞧見映微愣神,皇上一步步朝她走來,含笑道:“你向來喜歡煙火,這就是朕絞盡腦汁想出來的禮物,怎麽樣,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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