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一直等到了天黑, 宋桐這才回府。
雖說在她嫁進馬佳府之前就與圖海約法三章,他們不得反對她繼續做生意,可嫁人之後出門一趟卻是麻煩許多, 再加上從前勞累過度傷了身子, 如今是能偷懶就偷懶, 今日難得出去一趟, 便去那些鋪子都轉了轉。
生意很好。
一日比一日好。
宋桐對賬本上的數字很是滿意。
誰知道她剛下了馬車, 圖海身邊的小厮就将她請了過去。
雖說馬佳府上絕大部分人都很好, 但也有例外,比如老福晉。
這人是瑪禮善的祖母,從小就疼惜瑪禮善, 自己孫子自己是怎麽瞧都好,雖知道瑪禮善與宋桐的親事是無奈之舉,卻幾次對宋桐挑三揀四。
偏偏宋桐不是什麽軟柿子,老福晉對她不善, 她就更沒個當晚輩的樣子, 今日老福晉見她又要出府,言語有些不善,可她丢下一句話就走了——若瑪嬷知道今日鋪子來的是誰,想必就不會攔着我, 我若不去, 真出了什麽事兒,瑪嬷可擔待得起?
圖海回府之後聽見老妻告狀, 再一想皇上今日衣着簡單, 便猜到了幾分, 故而派人在門口等着宋桐。
對于圖海,宋桐還是很敬重的。
來而不往非君子, 宋桐雖是女子,可旁人對她客氣,她對人只會更加客氣。
到了書房後,宋桐知道圖海是個嘴巴緊的,故而并未瞞着他,一五一十與他都說了。
圖海聽說無事後,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叮囑宋桐幾句後便要她早些回去休息。
宋桐剛回屋,卻是微微一愣。
瑪禮善正坐在炕上。
成親之前他們就約定好了,瑪禮善不會踏足內間,同樣,宋桐也不得進書房。
瑪禮善一眼就看透她的心思,解釋道:“我只是聽說今日瑪嬷因你出府一事為難了你,你回來後更是直接去了瑪法書房,怕瑪法也因此事怪罪于你,所以才在此處等着你的……”
宋桐笑了笑道:“瑪法沒有為難我。”
瑪禮善有點好奇:“那,瑪法找你是何事?”
圖海身居高位,公務繁忙,連他這個當孫兒的平素都沒什麽機會見到圖海,圖海怎會專程在書房等宋桐?
有些話,宋桐自不好與瑪禮善說,只道:“當日成親之前我們就曾說好的,不過問對方的事。”
“哦,是我一時忘了。”瑪禮善多少有些尴尬,叮囑宋桐早些休息後便打算離開,只是行至門口,他像想起什麽事,轉身道:“瑪嬷向來就是這個脾氣,也沒什麽壞心思,她若念叨你,你不必放在心上,若實在忍不住,偷偷差丫鬟來告訴我一聲,我若在府裏就去替你解圍……”
宋桐面上笑意依舊,客氣道:“多謝。”
瑪禮善想要說什麽,可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他其實想說的是——咱們是夫妻,不必如此見外。
可再一想,他們這算夫妻嗎?
當日成親前,瑪禮善只覺得宋桐樣貌出衆,聰明能幹,可随着時間一日日過去,除去瑪嬷,阖府上下對宋桐是贊不絕口,瑪法更與他說他撿到寶了。
還記得上次瑪法這樣誇贊的女子,好像還是那個人,可惜,她已經進宮了……
瑪禮善行至院子裏,腦海中想的念的依舊是映微,可臨到書房前,卻仍是好奇——今日瑪法找宋桐到底所為何事?
***
等着萬壽節一過,天氣就一日日熱了起來。
映微每日除去去承乾宮請安,就是躲在院子裏陪元寶玩。
如今的元寶也有半歲了,也不知是貓狗房選的就是此品種的貓兒,還是它營養過剩的緣故,整個貓兒像皮球似的一日日鼓了起來,再加上它身量不長,遠遠看去,與個球兒一模一樣。
這虎頭娃娃樣式的小衣裳一穿,十分招人喜歡,榮嫔所出的三阿哥只有兩歲,話都說不利索,可“貓貓”兩個字卻是叫的十分清晰,每日就喜歡做的事兒就是叫乳娘抱着來看元寶。
映微是知道輕重的,每每也就叫三阿哥看看元寶而已,不敢叫他親近元寶。
除去映微尚惦記着喜鵲的動向,後宮中可謂是風平浪靜,一貫喜歡蹦跶的宜嫔如今專心養胎,跋扈的安嫔染上了風寒……就連恩寵,依舊是她,德嫔,宜嫔姐妹幾人平分秋色。
映微甚至覺得近來後宮裏平靜的有些可怕,只叮囑春萍等人小心些。
很快映微就覺得自己長了一張烏鴉嘴,沒幾日就傳來了德嫔有孕的消息。
按理說德嫔如此受寵,有孕也是意料之中,可等着太醫診出喜脈時,她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這就叫人不得不多想。
德嫔并非頭胎,不會存在有孕不知的情況,況且,就算是頭一胎,哪裏會有孕三個月才知道?
三個月,足以讓她的胎相穩固。
映微并不在意德嫔有孕,只覺得後宮中當真沒幾個蠢的,虧她先前還覺得德嫔柔弱可憐,如今看來,她真是單純。
翌日一早前去承乾宮請安時,衆妃嫔的話題就圍繞着德嫔展開,特別是當衆人聽說皇上下令準德嫔不必來承乾宮請安後,一個個更是眼紅不已:“沒想到德嫔娘娘看着柔順,實則如此聰明,如今這孩子三個月了才叫咱們知道,好像有誰要害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一樣。”
“對啊,這有孕都三個月了,還與宜嫔娘娘一樣不來給貴妃娘娘請安,宜嫔娘娘如今既要照顧六公主,懷相又不好,皇上才如此開恩,前幾日瞧着德嫔娘娘還與尋常人無異,哪裏就不能來請安?”
……
衆人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要多酸就有多酸。
一個小小的宮女一躍成了德嫔,馬上又要誕下皇上第二個孩子,叫人怎能不嫉妒?
映微留意着佟貴妃的臉色,眼瞧着縱然妃嫔們對德嫔口出惡言,也不能叫佟貴妃面上露出笑意,只覺得她若是佟貴妃,怕也笑不出來的。
這些日子佟貴妃一直以四阿哥拿捏德嫔,德嫔雖不如從前恭順,但也沒掀起什麽風浪,如今看來,德嫔有孕一事連佟貴妃也瞞着,不,應該說是最提放的就是佟貴妃,佟貴妃臉色自然難看。
映微心底正揣摩着這出大戲,下一刻就聽見惠嫔看向自己道:“……說起來後宮之中就數你們幾人得寵,如今宜嫔與德嫔接連有了身孕,平貴人這肚子怎麽一直不見有動靜啊?”
她語氣酸溜溜的,更是故意道:“如今宜嫔與德嫔不能侍寝了,本宮估摸着平貴人的好消息也快了。”
映微不動聲色笑了笑:“多謝惠嫔娘娘關心,孩子這種事,嫔妾不着急的,皇上也時常與嫔妾說嫔妾還年輕,不需要着急。”
她如今盛寵在身,自然不需要孩子傍身,更不需要看惠嫔臉色。
惠嫔在她這兒吃了個軟釘子,臉色不大好看,急着找回場子,話頭又落在了郭絡羅貴人身上:“……你也得加把勁才是,德嫔如今再次有了身孕,興許你也能像德嫔一樣,再有了孩子晉了位份就能自己養着,雖說宜嫔是你親姐姐,可六公主到底與她隔了一層,你說是不是?”
郭絡羅貴人不似宜嫔那般性子,當即只笑了笑,并沒有接話。
映微瞧見她面上神色有些憔悴,笑容更是有些勉強,心中有些狐疑。
狐疑歸狐疑,可她吃一塹長一智,自不會去問郭絡羅貴人是怎麽了。
其實,映微也是能想得到的,宜嫔性子不馬虎,再加上想着以後不能時常見到自己親骨肉,心底多少會将這筆帳算在六公主頭上。
若是郭絡羅貴人離的遠些也就罷了,眼不見心裏也就不會難受,偏偏這姐妹兩個人同居一宮,這無異于在郭絡羅貴人心上插刀子……
映微想着可愛的六公主,等着皇上過來時則順便提了一嘴:“……如今德嫔娘娘有了身孕,皇上可不能厚此薄彼,不能忘了六公主,嫔妾可是聽說如今六公主張開了些,眉眼已長得有幾分像皇上。”
她想着若皇上多疼六公主幾分,宜嫔興許會對六公主上心些。
皇上近來心情不錯,笑着道:“怎麽,莫不是因朕準了德嫔不必去承乾宮請安一事,有人又在背後嚼舌根子了?”
“你放心,六公主是朕的女兒,朕哪裏會不疼她?”
還未等映微開口詢問,皇上就已經解釋道:“德嫔膽子小,先前有孕都不敢對外聲張,明明是好事兒,前幾日在朕跟前提起這事時哭的是泣不成聲,朕知道她怕什麽,所以這才準了她不必去承乾宮請安的。”
這種事兒,映微從來不會問,歸根結底還是不大在意的緣故,若皇上說說,她還是有點興趣的:“德嫔娘娘一早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嗎?”
“她這并非頭胎,也非無知婦人,哪裏會不知道?”皇上不急不緩道:“不過想着宮中折損的孩子多,想着她得寵招人嫉恨,所以才暫且瞞下這事,一日日拖下去,越拖越不敢與朕開口,所以前幾次才說起來。”
說着,他更是道:“說起來她也太莽撞了些,幸而無事,若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那該如何是好?”
“不像你,壓根不怕朕,遇到什麽事兒都敢與朕說。”
“皇上覺得這樣不好嗎?”映微心道這位德嫔還真是不簡單,三言兩語就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真是不折不扣一小白花,也難怪那麽多宮女,唯獨她成了主子:“因為嫔妾知道不管遇到什麽事兒您都會替嫔妾撐腰的,嫔妾遇到事兒不找您去找誰?”
皇上笑了起來。
兩人喝了茶,用了糕點,皇上看映微逗元寶逗的十分開心,若有所思開口道:“映微,你想有個孩子嗎?”
映微玩的正開心,突然聽到這個話題一愣:“好端端的,皇上說起這些做什麽?”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沒什麽,突然想起來,所以問問你。”
“先前朕與你說過,若你一輩子不生孩子也無妨,畢竟女子生産無異于在鬼門關走一趟,朕只願你這輩子都平平安安的。”
“可前些日子朕看你抱着六公主的樣子,會忍不住想你當了額娘會是什麽樣子,更會想咱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是像你多些,還是像朕多些……”
映微倒也喜歡孩子,不管是對有血緣關系的太子也好,還是剛出生的六公主,抑或是蹒跚學步的三阿哥,她都覺得很可愛,但一想到自己要歷經生子之痛,會讓她覺得還是算了吧。
但身在紫禁城,她不敢與皇上說這話,也不敢偷偷服用避子湯,便想着順其自然:“嫔妾倒從未想過這個話題。”
說着,她柔聲道:“有無孩子,嫔妾并不在意,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若孩子與嫔妾有緣分,自然就來了,若是無緣分,求都求不來。”
皇上卻沒她想的這樣簡單。
從小長于紫禁城,從前也好還是如今也罷,皇上知道這裏頭的水深得很,比如故去的孝昭仁皇後,她入宮多年一直沒有身孕,不是她身子不好,而是不能叫她有身孕。
但這些話,皇上不好細說,想着映微一向身子康健,保不齊有人做了什麽手腳:“朕與你想的一樣,只是你入宮兩年多了,肚子一直沒有動靜,朕怕西偏殿裏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不如請太醫來仔細瞧瞧。”
映微仔細一想,這話不無道理,畢竟她的月信一直極準時,信期也無腹痛發冷的情況,當下只輕聲應好。
孫院正很快就來了,先是替映微請了平安脈,直說映微身子康健,一切都好。
自映微在慈寧宮發現自己還及不上太皇太後身強力壯後,就一直有心鍛煉,每日早晚都會去出去散散步,遇到天氣不好時,也會在廊下多走幾圈。
如今她笑着對皇上道:“……您多心了,嫔妾就說自己身子沒什麽事兒,整日能吃能喝,早睡早起的,能有什麽事兒?”
皇上懸着的一顆心這才微微放下來了些,看向孫院正道:“既然平貴人身子康健,為何進宮兩年多了,一直沒有身孕?你再仔細看一看,看她有沒有婦人身上有的一些毛病。”
孫院正心中一跳,好在他如今正垂着頭,不然怕是會露出端倪來。
雖身在紫禁城太醫院中任職,但太醫們平素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後宮妃嫔,他之所以能夠位居太醫院院正一職,就是因為擅婦人之症,曾治好過數位太妃的淋病、孕症,故而他一向得皇上與後宮妃嫔看重。
也正是因此,孫院正當日診出了映微的不孕之症,更篤定後宮中旁人都把不出此脈,所以才閉口不言,只将這消息透露給了故去的孝昭仁皇後。
不過一瞬的功夫,孫院正就斂住心神,正色道:“回皇上的話,女子有孕本就或早或晚,有些婦人成親十來年都未有身孕,平貴人如今還年輕,假以時日定能懷上龍子,若是皇上不放心,臣給平貴人開些調氣養身的方子……”
“罷了,是藥三分毒!”皇上擺擺手道:“朕也就是随口一問。”
孫院正正色應是,微微有些不安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他敢篤定,整個大清能診出平貴人病症的絕不超過三人。
映微更是笑着道:“皇上,您本就向來事忙,又何苦多思多慮?嫔妾這還沒有身孕了,就想到以後生産的事上頭去了……”
皇上也跟着她笑起來。
殊不知後宮之中着急未有身孕的是佟貴妃,眼瞅着宜嫔與德嫔接連有了身孕,明年二月選秀在即,佟氏一族屢次遞消息進宮……這叫她如何不急?
佟貴妃知道,自己能身居貴妃之位,依仗的是家族和故去的太後,若家裏真見她久久未有身孕,再送進佟家的一位姑娘進宮,她這個貴妃也不好出言阻攔。
前幾日,她的額娘遞進宮一個消息,說是為她尋得一位極擅此道的名醫,已經在上京的路上,要她找機會與皇上求個情,準那名醫進宮……
這讓佟貴妃既心動又為難。
她想有個孩子。
有個她和皇上的孩子。
但她更清楚後宮中沒有這樣的先例,她乃六宮之首,後宮中沒有身孕的妃嫔到底占多數,若旁人知道後有樣學樣,她連拒絕的話都不好說出口。
如今後宮中着急的卻不止佟貴妃一人,還有正懷着身孕的宜嫔。
按理說如今她有孕在身,沒什麽可着急的,但她難得聰明一回,掰着指頭算着明年二月選秀後,不知道後宮中要添多少貌美女子,等到後年二月,孝昭仁皇後的喪期一過,皇上勢必要立後,更要大封六宮。
安嫔等人如今未有身孕,也不大得寵,瞧着也不像會有身孕的樣子,眼瞅着自己封妃在即,哪裏能容忍德嫔壓自己一頭?
現下身在嫔位,她被安嫔等人壓一頭就罷了,到時候難道還要叫那個宮女出生的賤人壓自己一頭?
宜嫔可咽不下這口氣。
她雖争強好勝,卻不敢對着懷有身孕的德嫔下手,便将滿腹心思都放在了争寵上頭。
眼瞅着皇上顧念有孕的德嫔,來翊坤宮的次數一日日少了,她絞盡腦汁,倒真想出了個法子。
很快,六公主就病了。
皇上一聽這消息,連公務都顧不上,匆匆趕去翊坤宮。
好在六公主只是渾身上下出了疹子,雖太醫說沒有大礙,可六公主卻是啼哭不止,皇上瞧見還是怪心疼的:“……你們口口聲聲說六公主沒有大礙,過幾日就能痊愈,可難道就要朕這樣看着她哭不成?”
“還有,好端端的,六公主身上為何會出這麽多紅疹子?她這樣小,哪裏受的住?”
六公主如今被乳娘抱在懷裏,想必是身上癢的緣故,攥着乳娘的袖子哭的是上氣不接下氣,瞧着可憐極了。
就連郭絡羅貴人也在一旁直掉眼淚。
幾個太醫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後來其中一個太醫站了出來:“回皇上的話,小兒剛出生本就體弱,身上有紅疹也是常見,或因天氣炎熱反常,或因碰到了花粉,或因乳娘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都是有可能的。”
說着,他瞧見皇上臉色不大好看,更是忙道:“因六公主年紀尚小,不得用藥,不過卻能用金銀花水洗洗身子,如此,六公主也能舒服些。”
皇上臉色稍霁,只要郭絡羅貴人帶着六公主去沐浴。
宜嫔臉色也不大好看,是哭天抹地的:“……臣妾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上午時候六公主都還好好的,怎麽到了傍晚就啼哭不止步,臣妾瞧見她渾身紅疹,也跟着難受,她雖不是臣妾親生的,可也該叫臣妾一聲姨母,又養在臣妾身邊這麽些日子,臣妾恨不得寧願這紅疹長在臣妾自己身上。”
皇上見狀,不由勸道:“你如今有着身孕,怎好掉眼淚?方才不是太醫都說六公主無事嗎?”
“好了,不要再哭了,當心傷及肚子裏的孩子。”
……
他是好一番相勸。
勸着勸着,宜嫔便撒嬌起來,拽着皇上的袖子不準他走。
皇上一來擔心生病的六公主,二來見宜嫔如此傷心,當夜就留在了翊坤宮。
誰知六公主的病症不過剛好,沒幾日身上又出了紅疹,一顆顆紅疹宛如雞蛋般大小,瞧着怪駭人的。
皇上是勃然大怒。
縱然先前皇上已下令将六公主所住的屋子全部灑掃過,被褥搖籃也換了新的,更是連乳娘每日的吃食都命小廚房單獨準備,但今日事發後,他還是下令徹查。
只是查來查去,并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就連太醫都戰戰兢兢說想必是嬰兒年幼,等着六公主大些,此情況就能好了。
皇上雖心急,卻也無可奈何。
等映微聽說這事兒後,也替皇上出起主意來:“……莫不是翊坤宮養了許多花兒的緣故?嫔妾先前就聽說有的嬰兒沾上花粉容易出疹子,或是換幾個乳娘試試看,興許六公主吃那幾個乳娘的奶受不了。”
“可憐小小的六公主連話都不會說,哪裏不舒服也不能與人說,真是可憐。”
只是映微卻沒想到翌日等她從承乾宮請安回來時,郭絡羅貴人已在鐘粹宮等着她。
因六公主病了,郭絡羅貴人故而告假沒去承乾宮請安。
映微聽阿圓說此消息,不由一愣:“郭絡羅貴人這時候不是應該在照顧六公主嗎?來找我做什麽?”
自她入宮以來,郭絡羅貴人也就找過她一次,還是偷偷摸摸,瞞着宜嫔來的。
待她前去正院,只瞧見郭絡羅貴人神色疲憊,眼睑下更是一片青紫,瞧着是好幾日都沒歇息好。
郭絡羅貴人向來是個圓滑人,當即卻什麽都顧不上,一開口便道:“平貴人,我有些話想與你單獨說。”
聲音中已然帶着哭腔。
映微叫春萍等人下去後,這才開口道:“不知今日郭絡羅貴人前來所為何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着郭絡羅貴人撲通跪倒在她的跟前,更是低聲啜泣道:“平貴人,求求你,救救六公主!”
映微何曾見過這等陣仗,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就要拉她起來:“你,你這是做什麽?六公主怎麽了?有什麽話你起來再說也不遲!”
屋內只有她們兩個,一時間郭絡羅貴人眼淚掉的是愈發厲害,眼淚簌簌落下,難受的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我……不起來!平貴人,求求你,如今只有你能救六公主了!”
說着,她更是哽咽道:“我知道,上次你幫了我已是仁至義盡,可除了你,我實在不知道該去找誰。”
“你若是能救六公主,以後就算是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映微是越聽越糊塗,低聲道:“郭絡羅貴人,你先別着急,有什麽話慢慢說,就算我真要幫你,也得弄清楚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後才行啊!”
郭絡羅貴人胡亂拿帕子擦了把眼淚,這才道:“這些日子,六公主不是渾身出紅疹嗎?我,我昨夜才知道原來這是宜嫔娘娘搗的鬼……”
聽她細細說來,映微這才大概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原來宜嫔想要借六公主來争寵,六公主病了,皇上自然就會過來,更是命乳娘偷偷喂六公主吃些蟹粉水、桂圓幹水等東西,有些大人吃了身上都起疹子,更別說一個小孩子。
到了最後,郭絡羅貴人的眼淚才略止住了些:“……從前我勸她将六公主養在翊坤宮,的确是有自己的心思,可天底下當母親的哪個願意離開自己的孩子?哪個又不替自己的孩子打算?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她這麽快就有了身孕,我若知道,就不會出這樣的主意。”
“我與她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不論是進宮前還是進宮後,事事都以她為先,她沒有将我放在眼裏也就罷了,如今卻這樣對我的女兒……”
她與宜嫔年紀差的不大,從小她這個當妹妹的就處處讓着姐姐,進宮後幾次替宜嫔背下黑鍋,換來的就是如此下場。
從前她總想既是親姐妹,多忍讓些也無妨,再不濟,也該替家中阿瑪和額娘想想。
但當了母親後,她才知道天底下不是所有父母都愛孩子的,若雙親愛她,為何會那樣待她?如今是什麽顧慮都沒有,一心只有六公主的安危。
映微瞧她哭的眼睛都腫了,不免多勸了幾句,又道:“可方才你說昨夜你親眼見到其中一個乳娘偷偷喂六公主喝桂圓幹泡的水,威逼利誘,那乳娘才與你說了實情,這種事兒無憑無據的,就算真鬧到皇上跟前,那乳娘也不一定認下,宜嫔娘娘更是能摘的幹幹淨淨。”
“這種事防得了初一,防不住十五,我倒多的是法子讓皇上處置了其中那個乳娘,可以後六公主還是養在宜嫔娘娘身邊……”
這也是讓郭絡羅貴人頭疼的地方,若論法子,她如此聰穎,也能有辦法将那乳娘趕走,但動不了背後的宜嫔分毫:“這就是我今日過來的緣由,此事鬧出來之後,她對我如何我不在意,就怕她繼續遷怒到六公主身上……所以,我今日過來是想問平貴人你願不願意養育六公主。”
映微一愣,繼而卻覺得郭絡羅貴人的的确确是個聰明人。
只怕今日過來郭絡羅貴人就存的是這個心思,有一便有二,唯有讓六公主遠離宜嫔才最安全。
她看着眼前的郭絡羅貴人道:“你連你親姐姐都不相信,為何會相信我?就不怕我也對六公主不好。”
“你不會的。”郭絡羅貴人苦笑一聲,正色道:“我向來看人還是準的,您不說對六公主視若己出,也一定會真心相待,甚至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會苛責六公主。”
映微沉默下來。
若換成旁人說想将孩子養在自己膝下,她不會答應,雖說養恩大于生恩,但有親娘在身邊,孩子哪裏養的熟?
但眼下郭絡羅貴人是無路可走。
先前郭絡羅貴人就于她投誠,于情于理,她都該答應下來,畢竟将六公主養在身邊等于拿捏住了她的命脈,還怕她不聽話?
只是映微向來不屑做這等事。
郭絡羅貴人心裏也是沒底,見她如此,再一次朝她跪了下來,更是重重磕頭起來:“平貴人,求求你了,後宮之中唯有你能護得了六公主,整個後宮,我也只相信你……”
映微連忙要扶她起來,可她卻搖頭,落淚道:“求求你了,你就答應我吧!”
她雖知道自己這一招苦肉計不厚道,但如今卻是別無他法。
映微只嘆了口氣,無奈道:“并非我不願撫養六公主,也不是我不喜歡六公主,只是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貓兒狗兒的,養個孩子身上責任重大,我只怕辜負了你的托付……”
郭絡羅貴人忙道:“不會的,若養在旁人身邊,這孩子能不能活着長大都不知道。”
說着,她又要開始磕頭起來。
映微見狀,便道:“我答應你。”
郭絡羅貴人面上這才浮現幾分笑意,起身之前卻還是重重與映微磕了個頭,正色道:“平貴人,你的大恩大德我是沒齒難忘,如今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開口,我絕不推辭,下輩子更是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映微啼笑皆非,“哪裏有你說的這樣嚴重?你相信我,我也會竭力不辜負你這的囑托。”
接下來的事,則簡單多了。
映微也好,郭絡羅貴人也好,都是聰明人,兩個聰明人湊在一起,可謂是所向披靡。
這一日,映微再次央求皇上帶她去看看六公主,剛到了翊坤宮,在映微的點撥下,皇上很快就看出了郭絡羅貴人的不對勁,當即就詢問怎麽一回事。
郭絡羅貴人自不肯說,她身邊的宮女卻是撲通一聲跪下來全給招了。
便是到了這個時候,宜嫔只是不悅,但并未擔心。
所有的事情她都沒有出面,蟹粉也好,還是桂圓幹也罷,都沒有留下證據,她一點都不怕,甚至還故作驚愕說是不是郭絡羅貴人身邊的宮女看錯了。
事到如今,皇上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當即就派人搜查一番,沒想到卻在那乳娘房中搜到了桂圓幹和蟹粉。
當即皇上是臉色沉沉。
宜嫔更是滿臉驚愕,她這個腦袋,只怕一時半會壓根想不到是郭絡羅貴人派人偷偷将東西塞進乳娘房中。
那乳娘跪在地下是哭都哭不出來,她全家老小的性命都握在郭絡羅一族手上,自然不敢說是宜嫔指使她謀害六公主,更不敢說郭絡羅貴人早就知道了其中內情,當即是跪在地下一聲又一聲求饒。
映微看向皇上,适時開口:“……如今已是真相大白,這乳娘心腸如此狠毒,竟敢謀害六公主,可憐六公主剛剛滿月就遭如此罪過,實在可憐,還請皇上徹查此事!”
她這話音剛落下,宜嫔就忙開口道:“皇上,臣妾不知道,臣妾什麽都不知道啊!”
言語之中,倒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皇上一個眼神掃下去,顧問行就将那乳娘給帶了下去。
繼而,皇上看向宜嫔道:“朕記得這乳娘是你選的,當初還與朕說什麽內務府送來的乳娘你不放心,這就是你選的好乳娘?”
宜嫔肚子已微微凸起,如今卻跪在地下,皇上不叫她起,她哪裏敢起:“皇上,臣妾當真什麽都不知道……”
皇上臉色沉沉,沒有接話。
十幾個板子下去,那乳娘就全招了,顧問行就進來回話:“……那乳娘說是因宜嫔娘娘性子驕縱,有一日因她沒抱穩六公主命人掌了她的嘴,所以她懷恨在心,遷怒到六公主身上。”
映微一點不意外。
就算宜嫔不聰明,可不代表她身邊所有人都是蠢的。
宜嫔哭的是梨花帶雨:“皇上,臣妾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都怪那乳娘如此狠毒,害的六公主受了苦……”
皇上這才伸手将她扶了起來,正欲開口時,只聽見映微緩緩道:“宜嫔娘娘這話倒是錯了,六公主養在您身邊,您若留心些,多少也能瞧出那乳娘的不對勁來,若是您細心些,六公主第一次出紅疹就該察覺不對,萬萬不會叫同樣的事再次發生。”
說着,她像沒看見宜嫔那能射出刀子一樣的眼神似的:“這六公主不過剛滿月就鬧出這樣的事兒,以後……嫔妾可真是心疼六公主。”
她看着柔順,實則并不是個柔順的人。
興許宜嫔都以為她忘了當初栽贓她與瑪禮善有染一事,但可惜她記性一直不錯,這等事兒忘不了。
她更是明白一個道理,人在沒有強大,沒有十足證據時千萬不能貿然出手,但凡出手,就不要給對方反擊的機會。
宜嫔正要開口辯解,誰知道郭絡羅貴人卻是跪下開口道:“還請皇上莫要怪罪姐姐,她也就是性子莽撞粗心了些,絕無壞心,便是六公主長大了也絕不會怪姐姐的……”
說着,她更是不動聲色掐了一把懷中的六公主。
頓時,六公主的哭聲又哇哇響了起來,聽着就揪心。
宜嫔:……
她寧願郭絡羅貴人不說話。
皇上沒再看宜嫔一眼,緩緩開口道:“宜嫔如今有着身孕,的确不适合再養六公主,朕這幾日會為六公主尋個合适的妃嫔來撫養……”
映微見時機合适,開口道:“皇上,嫔妾能撫養六公主嗎?”
皇上一愣。
他先前不是沒問過映微願不願意撫養別的妃嫔所出的孩子,可映微想也不想就拒絕了,若一開始映微就說願意,六公主這兒也就沒宜嫔什麽事了。
宜嫔沒想到用映微在這兒等着她,當即是将映微生吞活剝的心思都有了,更是不管不顧開口道:“平貴人,難道你忘了宮中的規矩嗎?唯有嫔位以上的妃嫔才能撫養孩子……”
映微笑看着她:“皇上先前的确是說過這話,可宮中從前不是沒有過此等先例,五公主因出生後身子不好,直到如今還養在布貴人身邊的。”
紫禁城中公主不比阿哥金貴,所以衆人也就沒在意過。
皇上仔細斟酌道:“平貴人行事小心謹慎,又疼惜六公主。”
說着,他便看向宜嫔姐妹兩人道:“朕覺得這主意不錯,平貴人連只貓兒都照顧的極好,更不用說公主了。”
郭絡羅貴人裝模作樣想了想,輕聲應是。
宜嫔便是百般不願,可到底還是沒有開口,想了想卻道:“皇上,那臣妾日後所出的孩子……”
皇上掃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性子馬虎,不一定能照顧好孩子,朕看,日後你孩子出生還是交給皇額娘撫養為好。”
自太後答應撫養宜嫔所出的孩子後,已在壽康宮準備起來,小孩子睡的搖窩,玩具……是一應俱全,宜嫔總不能出爾反爾叫太後失望吧?
想及此,皇上看向映微道:“如今六公主身上還生着紅疹,如今貿貿然挪了地方怕也不适應,朕看不如這幾日就由郭絡羅貴人照顧着她,等着她痊愈後再搬去鐘粹宮如何?正好你們也可以先準備一番。”
映微連聲稱是,眉目中藏着幾分笑意:“嫔妾這就回去準備。”
她是滿腹心思而來,春風得意而回。
縱然先前這事兒她與郭絡羅貴人已籌劃好了,但事情沒有定下,心裏到底是不踏實。
回去之後,映微則吩咐阿柳等人将隔間收拾出來,更将內務府得管事請來,要他快些将六公主得東西準備俱全。
阿圓等人別提多高興了,笑着道:“……奴才可是聽說六公主生的極可愛,皇上喜歡的很,以後貴人身邊養着公主,皇上來咱們鐘粹宮只怕更勤了。”
她滿心只替映微打算。
映微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你這話若是叫皇上聽見可是要寒心的,說的好像皇上什麽時候忘了我一般。”
說着,她更是看向正趴在軟枕上睡覺的元寶,想了想道:“至于元寶,倒也不必拘着它,它性子好,從未朝人伸過爪子,只是有一點,六公主如今還未發育好,不得叫元寶跑進六公主的屋子,平日裏它離六公主遠些,等六公主大些就好了。”
衆人齊齊稱是。
接下來幾日,映微等人則是忙成了一團,除去去承乾宮請安,就是去翊坤宮看六公主,連元寶都沒大顧得上。
佟貴妃瞧她步履匆匆的樣子,心裏是愈發不安,思來想去,趁一日皇上心情好時與皇上說起請名醫進宮一事來:“……臣妾進宮幾年,肚子一直沒有動靜,雖說膝下有四阿哥陪着,卻也想像平貴人似的添位公主,皇上,您就答應臣妾吧?”
她心裏是七上八下的,只以為皇上會拒絕,誰知下一刻卻聽皇上道:“好,正好叫這位名醫進宮時也替平貴人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