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宮廷文(囚珠玉)07
第7章 宮廷文(囚珠玉)07
落塵軒住着的胡姬雖然常是瘋病的狀态,不過偶爾她也會有神志清明的時候。
但是即便是在這難得清醒的時候,胡姬也只是梳洗打扮好,跟一樽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安安靜靜地坐在庭院中看着院中的玉蘭花出神。
這是她難得安分的時候,也是蕭北塵難得能和她生出星點母子情份的時候。
在蕭北塵尚還年幼的時候,他格外地喜歡看母親在玉蘭樹下跳北地胡人的舞蹈,翩翩起舞時,胡姬明豔的臉上會出現格外動人的神采。
蕭北塵知曉自己在北地西域大抵是有一位舅舅的,因為母親跳完舞後,就會笑着抱起自己,口中還柔聲地喚着阿兄,活脫脫的少女姿态。
只有這時,蕭北塵才能理解胡姬作為舞姬被進獻給安慶王朝的緣由。
半大的少年坐在屋檐下,将一塊極其輕薄的衣料塞進了拆開的香囊中,還拿了彩色的繡線收了口,添了只白貓的圖案在香囊面上,不過寥寥幾針,貓兒便神韻靈秀地躍然出現在繡面上。
這一日午後,休憩蘇醒過來的胡姬才發現蕭北塵腰間多了個錦繡香囊,雖然繡線和布面看着有些破舊,但是他卻格外寶貝着這個香包。
他自己或許還沒有意識到,只是她這個做娘的卻看得一清二楚。
蕭北塵坐在庭院中發呆時候,手指就格外地偏愛摩挲着香囊的繡面,但力道極輕。就連晚間歇下的時候也要攥在手心方才睡得安心。
胡姬替他拿了出來挂在床頭,次日清晨醒來時他便整個人惶惶不安地四處翻尋着。
這幾日,蕭北塵發現胡姬清醒靜坐的時間愈發長了,帶着他素來鮮少見笑意的黑眸,都清亮了不少。
就在蕭北塵以為,母親大抵就這樣會慢慢好起來時,胡姬又發瘋了。
清瘦的少年一頭墨發被目光渾濁癫狂的女人一把抓起,直直地往牆頭尖銳的地方撞去。
平時根本吃不上一頓飽飯的蕭北塵,完全沒有掙脫陷入癫狂狀态的胡姬手裏的力氣,他的眸子裏又回到了之前死氣沉沉的色澤,黯淡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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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在額頭将要撞上棱角之時,他微微偏開了頭,于是額頭只是剮蹭過粗粝的牆面,擦傷了些許。
雖然鮮紅的血液順着額角臉側蜿蜒而下時,仍有些許恐怖,合着他那面無表情的神色,猶如亂葬崗裏爬出來的惡鬼。
蕭北塵緊緊地攥着手心裏的香包,由着胡姬抓着自己砸了一下又一下,過了許久胡姬離開了,他才顫顫巍巍地爬起來回到了自己的寝殿裏。
說是寝殿也許是不大合适的,因為有幾處瓦片早就剝落完了,漏下刺眼的天光,在雨天時整個殿內就濕冷的厲害。
他拿了塊早已被洗不幹淨的血跡染成褐色的帕子,胡亂地在額頭上擦了幾下,臉色慘敗的很。
蕭北塵爬上了床榻,将香囊緊貼在心口處,仿佛這樣就可以嗅着其間的佩蘭香,驅散心口充斥着的郁氣。
榻上躺着的少年躺了許久,然後慢慢地蜷縮起身軀,直到縮成一團像是被炒熟了的蝦米一般,不斷顫抖着的瘦弱肩頭才緩緩地平複下來。
他的額頭沁出陣陣冷汗,流入擦傷破皮的地方時,疼得厲害,蕭北塵大口地呼吸着,宛如一條被抛上岸邊将要旱死的魚。
......
偌大的鳳梧宮中,宮仆們來來往往為安柔公主準備着早膳。
大皇子蕭璟早就已經是鳳梧宮的常客了,早早就坐在了桌旁等着時南絮洗漱完一同出來用早膳。
今日時南絮換上的衣着不同以往,是一套青竹翠色的衣裙,腰間系上了細細的玉帶,掐出了窈窕的腰身,青絲盡束,英氣乍現。
替時南絮理好衣袍的惜茗直起身,笑眯眯地說:“公主穿着這身衣裳,可真是比京中的小郎君還要俊俏不少。”
“又取笑本宮。”
時南絮抄起愠香遞過來的折扇,合上用扇骨敲了敲惜茗的額頭,映出兩道淡淡的紅痕在她額頭上。
惜茗皮的很,在那嗷嗷喊疼,然後被愠香沉靜地掃了一眼,頓時息了聲。
而之所以今日穿着不同尋常,興許是因為時南絮來到後,心情平和佛系,連帶着身體也養好了許多。
上一次太醫照例來診脈時,就同安慶帝說安柔公主的身體好了許多,只要日後悉心調理,暫無大礙。
所以大皇子蕭璟順帶着就跟安慶帝說,要讓時南絮跟着一同去懷英書院學習。
皇子皇女一同前往懷英書院開智啓蒙,一直是安慶王朝的慣例,只不過前些年安柔公主病體孱弱,安慶帝特地免去了這一慣例。
如今她身體已經大好了,跟着皇兄們去書院念書,也是合情合理的。
安慶帝思量半晌,也就同意了蕭璟的提議,他也是寵愛自己這個長子的,雖然并不是鐘愛的白月光皇後所出,但沈貴妃也算是他多年的枕邊人了。
換好衣裳的時南絮一出寝宮就看到了正在把玩千機鎖的蕭璟,輕聲叫了他一聲,“皇兄?”
蕭璟這才從千機鎖中收回心神,一擡眼正對上了時南絮那張未施粉黛的臉,眼眸彎彎如月牙兒地看着自己。
吓得他差點往後仰首摔倒在地上,被眼疾手快的折韻一把攙扶住了。
“皇兄怎麽被我今日的裝束吓成這樣?”見吓到了他,時南絮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更明亮了,說着順勢就拿過了他手中的千機鎖,随意擺弄幾下便解開了。
将千機鎖放回到他手心,時南絮才落座準備用膳了。
愠香謹守着宮規,悉心為二人布着菜。
時南絮早膳最喜歡的一道水晶丸子和一小盅小吊梨湯就擺在她面前,一轉頭就看到蕭璟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碟子裏的水晶丸子。
她索性執起筷子夾起一顆小丸子送到了蕭璟唇邊,笑道:“皇兄要嘗嘗嗎?”
蕭璟愣愣地張了口,含住了時南絮送來的水晶蝦丸,一口咬開彈牙的表皮,鮮香四溢,唇齒間都是蝦肉可口鮮甜的滋味,還沁出了清甜的汁水。
只是有些燙了,惹得他微微張開口,斯哈着吐出了熱氣。
好容易才吞下這顆蝦丸,蕭璟就感慨道:“皇妹宮裏的早膳當真是清淡卻可口的很,怪不得父皇總喜歡來你宮中陪着你用早膳。”
宮中膳食大多都精細的很,畢竟是供給皇室中人的,若是不細心只怕廚子要遭殃了。
而這精細之精的吃食,更以鳳梧宮為首。
為了養好安柔公主的身體,安慶帝恨不得把所有的寶貝和名貴藥材都往鳳梧宮裏送,也就使得旁的妃嫔宮仆根本不敢慢待了這位享盡寵愛的公主。
“皇兄若是喜歡我殿中的吃食,常來也無妨的。”時南絮細細啜飲着溫熱的梨湯,只覺得肺氣順利了不少,于是笑着看向了一旁坐着的蕭璟。
蕭璟等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皇妹的這句話嗎?當即就應下了,說是不準時南絮反悔了。
兄妹二人一同用完早膳,便坐上了出宮的馬車。
懷英書院建在城郊的慶城山頂,春意要比山下晚上不少,所以山腳下盛開的桃花越往山頂去便稀疏了不少,徒留光禿禿的樹幹,映着山頂白牆青瓦的書院,倒格外有了清疏幽靜的味道。
馬車行至半山腰便不好再上去了,于是兩位皇子皇女便由仆從攙扶着下了馬車,準備徒步上山了。
現在正值春日,山道兩側的青竹大都已經綠了,瘦削的竹葉在白茫茫的日光下透出稀疏的竹影,景致清幽。
其實比起上一世到後來完全不能行動的身體,現在能夠自由行走的身體,讓時南絮是很滿意的,雖然仍是很容易生病,但并不妨礙行走就夠了。
聽蕭璟說,書院裏執教的是陸尚書的同僚,教導過當今安慶帝的太師,博古通今而且學識淵博,是當朝的大儒,不少名門望族都想請他進府教導族中子弟。
但時南絮也沒有想到會在懷英書院裏遇到陸延清,見到他時,他正坐在書院裏的一處亭中,和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對弈。
身着雪青色衣袍的陸延清指尖捏着一枚白玉石棋子,輕點棋盤,神情肅然端正,大概是在思索如何點破眼下僵持的棋局。
穿着書院衣着的他,由于從小閱過百卷,身上自帶着沉澱下來的書卷氣,眉目溫潤,似暖玉般。
思量了許久,陸延清才将指尖把玩着的棋子落入棋盤中,然後起身躬身行了個禮,朗聲道:“太師棋藝過人,延清望塵莫及。”
誰料,對座的老者聽了這話,撫掌大笑,“你這小子,可真是和你父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你方才分明看出了破開此局的棋法,卻還顧忌着我這個老頭子的顏面棄局了。”
被毫不留情戳穿了的俊朗少年颔首,耳廓微紅,陸延清低聲應道:“還有旁的學子在,老師為學生留幾分顏面吧。”
陳太師笑着拂了兩下雪白的胡須,面容慈和,清亮的眸光這才落到蕭璟身畔立着的少女身上。
朦胧的光影之下,安柔公主神情沉靜,如畫的臉上還帶着清淺的笑意看着方才在對弈的師生二人。
完全不像,被九五至尊成日裏捧在心尖上的公主,反倒通體氣質娴雅溫柔,像極了已故老友的長女,舉手投足間都是大家貴族的氣度。
看得陳太師一下子有些眼眶酸澀起來,掩面拭去了眼角的濕意。
陳太師審視的目光,說實話完全不像一位年長的老者,反倒像極了嚴苛的師長,所有的小心思在他這都難以遁形。
即使和已故的太傅是舊交,陳太師也未曾表現出來,只是招呼了書童過來,帶着他們幾人前往學府正苑。
陸延清與兩人并肩而行,目不斜視。
只是那衣襟遮掩下的脖子,早已紅了個遍,指尖扣進了手心裏,有些發白。
從旁人眼中看來,想來只會覺着陸尚書家的長子,當真是一位清貴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