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番外·雙生

第64章 番外·雙生

長樂番外愚情

浮塵一夢, 往事皆引——長樂

紛亂的夢在腦海中匆匆閃過,最終消弭在記憶深處。

長樂是在一個裝潢雅致的房間內醒來的,身上的傷不知是何人早已為他處理好了, 只是那仔細的手法和纏出的花結, 倒像是個姑娘做的。

他起身下榻, 走到了窗臺前望着清冷的素月。

他不記得這是何處,也不記得許多事了,但他卻記得自己的名字。

因為腦海中總回蕩着一個溫柔的嗓音, 喚他長樂。

所以他猜測着自己的名字,大概是長樂。

修長的手指撫摸過胸前的一小包東西, 是藏在衣襟裏的, 想來定是值得珍藏的,否則怎會置于心口處。

于是長樂疑惑着解開了布包, 裏頭是泥人的碎片,摔得已經不成樣子了。

但是他不知該如何拼合回去,便只好按照想象中的樣子,一點一點拼回去。

可拼出來的, 卻只有一個人。

這個重新拼合好的小泥人的臉上蜿蜒着猙獰的碎紋, 唯獨眼尾一點朱砂印十分顯眼, 雖然有些褪色了, 但并不妨礙。

小布包裏頭還有些別的玩意, 是一個小巧玲珑的玉瓶。

長樂擡手湊到鼻尖輕嗅, 只聞到了濃郁撲鼻的甜香味, 甜到有些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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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聞了一下,長樂便将這個玉瓶擱置下了。

他忘了此藥名為浮塵引, 忘記了那夜在山中佛寺,自己是如何肝腸寸斷, 痛到無法呼吸地被強制着飲下了此藥。

屋子裏突然進來了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只是眼尾多了顆淚痣。

來人看到他拼合好卻不成樣子的泥人後愣了片刻,随即笑得溫潤,可長樂卻覺得他笑得似是在哭一般。

他告訴長樂,自己是他的孿生弟弟,同年同月同日生。

此人告訴長樂,他不叫長樂,他叫江念遠,是他的阿兄。

浮塵一夢,往事皆引。

以前他是孤劍山莊大小姐的影衛長樂,如今他是江家大公子江念遠。

江念遠自是信了,這是他的孿生弟弟,還能騙他這個身無錢財,前塵盡忘的兄長不成。

他已經不記得,在飲下浮塵引後,是如何眼睜睜看着自己守了十餘年的小姐死得慘烈。

殘卷有言,越是痛徹心扉之人便能将那痛苦的往事忘得更幹淨,不會再憶起。

看着時南絮的血浸染了那人白衣的時候,仰躺于香案下的影衛長樂阖上了鳳眼。

阖眼之際,淚似是染濕了發鬓,然而也不重要了。

小姐以為她說的那番話足夠讓他感受到徹骨的痛,可不是的,是眼睜睜看着她赴死的痛,激起了浮塵引的藥性,洗淨萬千悲痛。

滅門那年秋日寒蟬凄切,竹影斑駁,眉眼帶笑的少女手持朱筆點于他眼下,說他以後便叫長樂,常伴自己左右,形影不離。

為這一句淺予深深,長樂未央,長樂流盡了半生血淚。

後來又過了幾年,阿弟同他講自己辭官歸隐,帶他一起隐居山林。

也不知阿弟是從何尋來的這間屋子,雖然較他在京城中的府邸簡陋了些,但也別有一番野趣。

只是在踏進木屋看到那懸于房梁下的一串草編兔頭時,江念遠愣了愣,覺得有些滑稽可笑。

這一串草編兔頭尾巴竟然還綴了一個銅鈴铛。

清風拂過時,便響起陣陣悅耳之聲。

院中阿弟親手植的枇杷樹還綁了一塊同緣牌,只是上面的名字已經看不清了,墨跡被風霜雨打的褪去了不少。

江念遠想着,阿弟許是有一位意中人。

許多時候,江念遠發現阿弟都是在作畫,手執墨筆細細勾勒出窈窕的身形。

有一回,阿弟睡着了,江念遠便想着為他收拾好墨寶。

恰巧吹過一陣風,将他手邊的畫吹落在地上。

江念遠無奈地搖了搖頭,俯身去拾。

卻在看到畫中人時,指尖頓住了。

畫中人素衣釵裙,立于金桂樹下笑得溫婉如水,面容陌生而熟悉。

待到江念遠回過神來,伸手摸索上臉側,指尖觸及一片冰涼的濕意。

江念遠有些茫然地想着,自己為何會為一個陌生女子落淚呢?

自那日之後,江念遠有了一個說不出口壓在了心底深處的秘密。

他似是戀慕上了弟弟早逝的結發妻子。

實在是荒謬,怎會因着一幅畫而心生波瀾,戀慕上一個早已死去的素未謀面的姑娘。

每當鎮子裏的媒人來說媒時,兄弟二人都推脫着,久而久之竟傳出似有龍陽之好。

有時,江念遠坐在院中望着遠處似血的殘陽。

他如何是不會知曉也不會憶起,自己與畫中人所隔不僅是生死兩茫茫,更是十餘年前廊下庭院中的一聲呼喚。

“長樂。”

江念遠只會望着殘陽,嘆一聲。

他心中如此情意,實在是愚鈍荒謬。

*

江慕寒番外愛別離

小公子的一生,注定颠沛流離,歷經愛憎別離啊——江慕寒

五歲那年除夕夜,阿娘抱着他前去市集逛廟會,長街上香氣萦繞,都是身穿華服迎新的百姓。

娘按照以往一般,抱着他去了寺廟中為兄弟二人求個平安符。

寺廟除夕夜時格外多香客,但有僧人看顧着,倒也不必擔心有人敢擄走他。

畢竟他可是江家最受寵的小公子。

于是阿娘将他放在殿前石階上,囑咐他好生坐着。

就在江慕寒百無聊賴地把玩着手裏的香囊時,不知從何處走過來一個衣衫褴褛的癞頭和尚。

好好的一個乞丐,來這寺廟做什麽?

那時的江慕寒還不懂,于是仰首看着來人。

衣衫褴褛的和尚看了他眼尾的淚痣良久,笑着和他說:“小菩薩此生,注定颠沛流離,歷經愛憎別離啊。”

恰好阿娘已經求完了平安符,出來要抱他,便聽到這麽個和尚的瘋言瘋語,只當是此人說話不幹淨,來咒自己的小兒子了。

但阿娘縱然心中不悅,卻還是給了這和尚一貫銅錢,打發他走。

還嘟囔着此人淨會胡說。

可如今想來,江慕寒覺得這癞頭和尚說的話,是有幾分道理的。

江家滅門那日,爹娘慘死于來人劍下。

此為死別。

而後阿兄不知所蹤,與他多年分離。

此為生離。

模糊的視野中最後就只記得少女瑩白耳垂下輕晃的明月珰,有如珠玉。

自打被送上皇帝龍榻險些成為娈童後,昔日江家天真爛漫的小公子江慕寒便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個雨夜。

往後只有備受朝臣百姓唾棄的東廠督主李寒衣。

宮裏的日子這般漫長而寒冷,他究竟是如何熬過來的,江慕寒都不願去回憶了。

可是從未嘗過甜有過暖的孩童,有朝一日嘗得甜頭,便會猶如飲鸩止渴一般,想要索求更多,再暖上幾分。

可江慕寒清楚,這點暖意是他竊來的,如雲煙般難以握于手中,只消一個不留神,便再也沒有了。

七月二,是他的生辰。

有時歲月長,連江慕寒自己都不記得了,可時南絮卻能記在心上。

他知曉,長壽面裏她下了藥。

可那又如何呢,只要是她親手給予的,便是毒藥封喉江慕寒也甘之如饴。

于是素來陰鸷淩厲慣了的督主,在生辰這夜,咽下口中的長壽面時,哭得好不傷心,猶如将要丢了糖的孩童一般。

但這不是毒,她只是想讓自己安然睡下一個時辰。

意識消散前,江慕寒聽到那聲有如夢呓的感慨。

“為我一個過客心傷,多不值當。”

可江慕寒想告訴她,她怎能算得上是過客,他費盡半生周折,只為能與她結為夫妻哪怕是片刻,也足夠了。

為此,他不理會宮中人心涼薄,朝臣流言蜚語。

她離開前,總歸是給他留了封信。

然而在展開信箋時,江慕寒鳳眼中的淚止不住滾落而下。

她的字跡娟秀,一封信,寫滿了墨跡。

可終究是不公平的,她待阿兄,總是這般偏愛。

半封信寫滿了她對他的憐惜,而下半封信卻囑托他照顧好失了憶的阿兄。

模糊的視野裏,滾落而下的淚珠将手中的信箋墨痕暈染開,江慕寒倏地回過神有些無措地試圖去擦幹淨污開的墨痕,卻無濟于事。

這般溫柔的人,為何卻能做的如此決絕。

江慕寒不明白,他的阿兄江念遠也不明白。

在看到佛殿前那個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時,江慕寒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繡春刀應聲落地。

他有如牽線木偶般行至她身畔,奄奄一息的少女倒在江慕寒懷中,喉間是汩汩湧出的鮮血。

她似是在說什麽,于是神色茫然的江慕寒俯身去聽。

終究在模糊的氣音中聽清了她說的話。

“終究是我對不住你。”

可情愛一事,又如何能說得上對不住對得住呢。

江慕寒一直清楚時南絮對自己的愧疚,卻不知這愧疚是為多年前救錯了人生出的歉疚之意。

辭官歸隐收拾行囊時,他從積滿塵埃的庫房中尋到了一個錦盒。

江慕寒打開,看到了兩縷發絲用紅繩仔細地系在了一起,一如民間所言結發夫妻。

四喜知道督主近年來多了個畫畫的喜好,只是廢棄的宣紙無數,可見是如何畫他都不滿意的。

這費盡半生周折的相逢與情愛,不過是檐下滴落在水面中的雨,轉瞬即逝。

那夜明月皎潔,江慕寒坐于屋檐上,指尖繞着那縷青絲,腕間紅繩木珠輕晃。

恍惚中又回到了二人初見的光景。

那處小院中,金桂樹下花如雨,她素衣釵裙,手執錦帕咳得淚光點點地望着他,盈盈動人。

明明看不見,卻好似穿過了半生凄苦寒冷,給了他一點微薄的暖意。

耳畔似是想起了老和尚的感慨。

他這一生,注定愛別離,尋不來半點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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