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時間倒回半個月前,命運之塔。

被剔除了任何懶惰的塔內居民只經過幾天就建起了那座九層高的鐘樓,只是給銅鐘鑄型和镌刻銘文還需要花一些時間。其間謝涯一直努力進行其他調查,并時刻觀察自己影子的淡化現象,忙碌非常。于是,當那天晚上收到鐘樓已經竣工的消息後,謝涯思考片刻,就做出了第二天清晨再敲響的決定。

“也是一種宣告的儀式。”他這樣說。

敲鐘用的鐘錐已經拿到了政務府裏,就待明天的儀式來發揮作用。不知道明日的敲鐘結果如何,謝涯有些忐忑,輾轉到兩三點才睡着。然而,剛阖眼沒多久,就猛地驚醒。

——他聽到了鐘聲。

一開始是輕微仿佛試探的,後來便愈發響亮,震蕩在空氣中傳開來,讓整個塔內都為這震耳欲聾的銅鐘聲音而顫抖。謝涯披上衣服跑出房間,卻不見其他人影,敲奧利弗的門也不開,只得只身朝鐘樓奔去。

一路上未歸家的行人們神态自若,談笑、跳舞,絲毫不被鐘聲影響,似乎這個概念不存在于他們的世界中。謝涯不由得稍感心寒:既然他們聽不見鐘聲,是否說明這裏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氣喘呼呼,他在鐘樓底端停下。

鐘樓外表是仿古中世紀風格的,內部為了上下方便,裝了電梯。然而謝涯趕到的時候,電梯已經被人暴力毀壞,其焦枯痕跡,不難看出來源于魔法。謝涯心裏有了預測,看了眼樓梯,任命地嘆了口氣。

——第二次了!怎麽每次都要我爬樓啊,為什麽當初鐘樓就不能建矮一點啊!!

而一路上遇見的各種障礙更不用說。

狹窄的樓道被叢生的藤蔓和荊棘阻擋,寸步難行,還有時不時飛出來的各種陷阱。等到了樓頂,謝涯已經相當狼狽,衣服被劃開了幾道口子,鮮血染紅了腰際和右肩,捂着傷口看向鐘旁的人。穿着襯衫馬甲的精靈身形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枯槁的金發被夜風吹得淩亂,看不清臉,讓他在這昏暗的樓頂顯得竟有些可悲的孤獨。

然而當他一開口,那些悲傷就被轉變為了嘲弄:“哈,上來了?比我想象得快——沒關系,我沒興趣——試驗已經完成了。”

他轉過頭來,表情譏諷:“又失敗了呢,真是沒用啊。”

在樓外霓虹的遙遠光線中,謝涯看到他手中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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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你都找到了奧利弗,讓這座塔出現了這麽多變化——結果還是沒用。把抽象的概念具象化,哈,多麽美好的設想,我還特意去找奧利弗要了這把東西……只可惜,就是個笑話。他們聽不見——這座塔全都是死人。”

“你明白嗎?都是死人——哈哈哈哈,”他捂住臉開始低笑起來,“明明只有我一個該死……明明只有我的!哈哈,多譏諷!富有戲劇性不是嗎!吟游詩人肯定對這故事愛不釋手吧,如果他有命知道這故事的話!——”

颠三倒四的話語,這還怎麽交流啊。謝涯嘆了口氣。

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我想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為什麽?事到如今,你也要聽我的故事嗎?”利烏斯松開手,“有什麽好說的——控制欲極強的姐姐和她不得超生的弟弟,被命運撕毀的夢想和愛情——哈,愛情,我配擁有這一切嗎?‘我要放火燒掉一切陳舊的、腐朽的、阻攔我的,好與你在夢中相見’——多麽美的詩句!”

“可是曾經寫過的比喻,後來變成了求而不得的現實,我們都被那個瘋女人殺死……因為我不再愛她。可是誰規定了我必須愛她,就算她是我的姐姐,哈,姐姐,為我付出了一切的姐姐——真是可笑!把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我身上便能更好的放浪形骸,所以我就合該承擔這一切的枷鎖嗎?”

“……這不公平。”

他突然地冷靜了下來。

轉過身,利烏斯朝謝涯走來,讓人類不由得後退幾步:“呵,害怕嗎?事到如今已經沒必要了。現在該你了,敲響它吧,這是最後的機會。也許是我不夠資格,承擔這個‘變數’?——無所謂了。”

“神明抛棄我太多次,這次也不例外。”他笑着張開雙臂。

謝涯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急着走上前來。

“所以,之前為什麽要阻攔我?”

包括提供那些虛假的情報……果然是瘋子的邏輯嗎?

“因為我不信任你,”利烏斯好整以暇地道,“我為尋求到這個答案,經歷了這四百年的苦難,那麽最後施行的人是我,應該也是合乎常理的事情吧?無論是誰都有可能在達成目的後背叛……唯有自己可信任。只可惜,這一開始就是個僞命題而已。”

嶄新的銅鐘镌刻着複雜的魔法銘文,具有着将震響傳達至整個塔內的效力。然而這卻毫無意義,他們聽不到命運之外的聲音。那麽還要敲響嗎?謝涯拿出那把純金的鑰匙。

但至少我聽得到。

——而祂說不定也是。

深吸一口氣,他将金鑰扔向銅鐘!

巨大的鐘鳴震蕩在塔中。

在鐘還沒有成為計時工具之前,華國古代曾以鳴鐘擊鼓啓禀上天,而祭祀的目的不僅僅是取悅神明,還應該包括宣告人的力量與人的選擇——

鐘塔搖動間天地震蕩,沉睡的神明投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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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最後的場景定格在利烏斯驚愕的表情,接着,畫面轉場,謝涯又重新回到一開始那座破敗的教堂。帶着問號面具的黑袍人靜靜伫立,仿佛等待多時。

“看來你已經有了要告訴我的答案。”他——或者說,祂這樣說,漆黑面具後的那道注視如影随形,說實話不是令人愉快的體驗。但也許只是這位神明本身的特性而已——本來就是代表支配,于是目光也宛有重壓。

謝涯深吸一口氣,他察覺到自己渾身的傷口已經盡數痊愈,就好像之前在命運之塔內的經歷就如夢境一般:“是的。”

“沒有人應該為其他人做選擇,就算是拯救也不應該。”

“所以,我只希望掌握自己的‘命運’——同時也賦予所有人這個權利!”

回答的話語擲地有聲,在破舊的教堂中回蕩。

兩個古老的遺物在一片空間中對峙,一個仍是守墓人,一個要做革新者。

[命運]沉默了很久,最終一聲嘆息:

“命運是全知全能的,然而我卻有很多不解的事情。比如說,人為什麽總向我祈禱,又總要掙脫。”

“他們有時候詛咒我,有時候贊美我,有時将我嗤之以鼻掀起反旗,有時又虔誠卑微希望得到垂憐。有人希望我将一切安排妥當,有人又要追尋自由。我不明白這矛盾的願望。”

“……生命合該是矛盾的嗎?就像你現在站在這裏反抗我。”

祂向謝涯看來。殘影不高的個子讓祂只能仰視,就好像過去無數個日子裏人們仰視神明。

“——……那麽便如你所願。”

最後的話語随着殘影的消失而落地,教堂盡頭的神像轟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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