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近鄉情怯
13 近鄉情怯
◎一只牟足勁兒獻殷勤的大白兔。◎
寒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地籠罩在長樂村上空,樂玖失了出門堆雪人的興致,窩在暖房抱着她的貓兒自說自話。
這都多久了,邊關也沒傳來楊大将軍受傷身故的噩耗,反倒是一則喜訊轟炸在臣民頭頂——平定北絨的楊念,大難不死,醒來連升幾級,從正三品神武大将軍,搖身一變成為握有實權的正一品鎮北大将軍。
前程無限,炙手可熱。
人沒死,樂玖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
不論私情,只憑楊姐姐率領大盛軍打贏貪得無厭的北絨,守護家國太平,她就值得所有人的愛戴敬重。
樂玖摸着貓兒腦袋,潤紅的嘴唇扯開一抹自嘲的笑,哪來的私情呢?
她與楊姐姐滿打滿算不過相處幾日,也許楊念三年前在大楊樹下和她說的那番話的确出于本心,但時光如流水,早不知沖刷了多少回。
如今她位高權重,身邊定然圍滿莺莺燕燕,今天見“莺莺”,明兒個寵“燕燕”,哪還想得起幾年前的一筆風流韻事?
一個村姑罷了,不值得大将軍上心。
樂玖越想越難受。
風雪天,內室裏的爐子碳火燒得正盛,她一顆心哇涼哇涼的,小手也冰涼。
往年大雪天她都要熱熱鬧鬧地去院兒裏堆一個“樂小娘子”,再堆一個“楊姐姐”,今年歇了心思,不是不再惦記那人,是覺得今時今日再明目張膽地惦記下去,她臉沒處擱。
誰還不要面子啦?
好生生的小甜瓜成了小苦瓜,樂玖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她賭氣地放下貓兒,出門散心。
好教外面的風雪吹吹她發熱的腦子。
也吹去心坎不斷飄出來的名為“棄婦”的羞恥感。
真是氣死個人了。
當初她被山匪擄去,村裏各種聲音都有,編排她失貞的,意淫她如何如何被壞人欺負的,樂玖壓根不往心裏去。
怎麽這次竟在意了?
好似楊念不回來老老實實娶她,日子就過不下去一般。
樂玖氣沖沖地邁過門檻,咬着後槽牙,下颌線繃得緊緊的,小苦瓜眼瞅着又成了小冰瓜,樂夫人用指尖戳戳樂地主的後背:“她出去了。”
“我看到了。”
“她出去做什麽了?”
“我哪知道。”
樂夫人不樂意了:“你是當爹的,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不知道她去哪,你就不能貓後面瞅瞅?萬一她想不開——”
樂地主捂了她的嘴:“呸呸呸,你可不要亂說話!怎麽就想不開了?只要她願意,十裏八鄉的好後生随便她挑!我就不信了,我閨女嫁不出去?退一萬步說,就是嫁不出去,咱們給她招個乖巧的上門女婿,不也正好?”
他現在對那楊大将軍意見大得很。
他承認她于國有功,是當世少有的巾帼英雄,但她功勞再大,再有本事,戲耍着她女兒玩就很不妥了。
玖玖等了她三年,風華正茂的小娘子能有幾個三年?要不是她故作情深,用甜言蜜語吊着她家玖寶,玖玖說不準都當娘了!
樂地主氣呼呼坐起身,随手拿了件裘衣裹身上,戴好絨帽,蹑手蹑腳尾随女兒出了院門。
白茫茫的雪地留下父女倆一串串腳印。
他尾随的技巧幾乎為零,走了一段路,樂玖轉過身:“爹爹,我都看見你了。”
“……”
樂地主心虛地抄着手從拐角探出腦袋,一張俊臉堆滿笑:“大冷天,玖玖不要下人跟着,跑這兒做甚?”
他盯着那棵覆了雪的大楊樹,眼神不善。
剛要說“砍了這樹”,省得人不在,倒讓一棵楊樹迷了他閨女的心,就聽樂玖輕聲嘆息。
這一聲嘆,嘆得老父親的心都要碎了。
白氣散在半空,須臾歸于虛無。
她仰着頭,下颌尖尖,臉上沒幾兩肉,不似她在家中與阿娘撒嬌的甜美乖順,此時的她,更接近村裏人私下常議論的“木頭美人”的形容。
波光潋滟的雙眸,木木的,悄然失去神采,眼底仿佛無聲無息醞釀着一場風暴,又似沉入海底,對外界失去大半的興趣。
骨子裏透着慵懶,慵懶裏埋着冷冷的風情。
“我打算把這棵樹砍了。”
她歪頭問:“可以嗎?”
“可以!砍!等我稍後和村長知會一聲。”
他也老早看這樹不順眼了。
樂地主這一回行事雷厲風行,很有幾分樂夫人的威風派頭。
伐木聲很快響起。
丫鬟趕過來為小姐撐傘,雪花落在傘面,臘月的風吹得人頭暈腦脹,樂玖在傘下站了兩刻鐘,腳趾都是涼的,眼睜睜瞧着那大楊樹倒下,她心裏像是缺了一塊兒,吸吸鼻子,鼻尖也是紅的。
父女倆欺負不過正主,淨朝無辜的大楊樹撒氣,回家,一人一碗濃濃的姜湯灌下去,樂玖嘴上說是回房淺眠,實際進房上床,偷偷躲被子裏掉眼淚。
楊姐姐別是在騙她罷?
她委屈得不行。
耳畔又在回蕩二姐姐回家探親和爹娘說的那番話——
“那可是正三品神武大将軍,陛下眼前的紅人,就沖她痛擊北絨,逼得北絨不得不獻上降書,這官還有得升。遠的不提,就說縣太爺在信裏探聽大将軍的傷情,結果被他二叔狠狠罵了一頓。說今時不同往日,要守為官的本分。”
言下之意就是警告傻侄子,不該問的別問。
也确實如二姐姐所言,楊姐姐又升官了。
閉上眼,樂玖想起二姐姐走前看她的那一眼。
有點心疼,有點不可思議,更多的,是覺得她癡心妄想。
眼淚打濕被角,樂玖在床上哭得抽抽噎噎。
她哪裏癡心妄想了?
是楊姐姐先招惹她的啊。
做不到,幹嘛要說得那麽好聽?
說得那麽好聽,三年之期到了又不肯回來。
平白害她牽腸挂肚。
壞人!
壞死了!
樂玖發洩地用腳踢被子。
眼睛紅紅的。
最後哭累了迷迷糊糊睡過去。
因為心裏存了事,理當漫長的冬天,給樂玖的印象不過是下了幾場雪,再多的,就沒了。
春三月,樂夫人接着為女兒操持相看一事,樂玖不願爹娘傷心,順從着隔着屏風見了幾家,沒一個中意的。
“那姓吳的書生,你怎麽看?”
“什麽怎麽看?”樂玖來了月事,精神萎靡地趴在桌子。
樂夫人為她遞去湯婆子:“就是吳秀才啊,一表人才,模樣也端正,最要緊的是潔身自好,他可是你外祖的學生,有希望中舉的。”
這些話樂玖聽得耳根要起繭子了,撇撇嘴:“不要,沒爹爹好看。”
“……”
這話倒是。
樂鎮東那張臉,放眼平安縣都找不到第二人。
不過……
“适當降低一下标準,你都十八了……”
話沒說完,樂玖可憐兮兮地擡起頭,眼淚汪汪:“阿娘嫌棄女兒了?”
她哭起來梨花帶雨,又實打實是家裏的小寶貝,樂夫人見不得她哭,當即心軟:“哎呦,娘說錯話了,玖玖不要和娘一般見識,哎呀,我這張嘴,該打,該打!”
樂玖握住娘親的手,噗嗤,又笑了。
笑中帶淚。
“阿娘再幫我找找看罷。”
她不再反感相看,樂夫人松了一口氣:“好,那娘就放大範圍,在林安縣、明川縣,幫你物色合适的!”
“嗯。辛苦阿娘。”
樂玖嘴上一如既往地甜,實則是為了給阿娘找事做。
送走忙忙碌碌的樂夫人,樂玖換了身衣服,領着丫鬟,帶好各樣的物什往外走。
氣消了,她又開始舍不得那棵大楊樹,于是找了個暖陽天前來種樹。
丫鬟頂多從旁給她打下手,主要還是樂玖親自動手。
手指粗細的小樹苗種好,她又在周圍插好圍欄,四下做好支撐,省得一場風吹來,她的小樹苗一命嗚呼。
蹲久了,起來的時候樂玖眼前一陣發暈,等緩過來,她握着瓢從小木桶裏舀水。
這是村口,素日村民們都愛走東邊那條道兒,更沒幾家用得起馬車,一家裏能有一輛驢車就很不錯了。
可樂玖愣是聽到由遠及近的馬蹄聲。
她擡起眼。
光線溫柔,灑在她柔順的烏發。
馬車上,楊平急得抓耳撓腮:“将軍,可別再矜持了,再矜持媳婦都跑了!”
“……”
楊念很怕他是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用眼神教他閉嘴,緊張得手心冒汗。
近鄉情怯。
她算是明明白白體會這話的意思了。
情怯。
威震北絨的楊大将軍怕死她人回來,被告知樂小娘子嫁人生子的“喜訊”。
她面皮繃着,沒敢想會在村口看見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心髒怦然跳動,一如三年前。
“笑啊,将軍,笑啊!你這張冷臉,是要把人吓跑嗎?”
“什麽?”
楊平在說什麽?
楊念聽了一耳朵,恍然大悟——她萬萬不能再犯三年前的錯誤了。
馬蹄聲響,銅鈴陣陣。
樂玖直起身,眯眼看向那輛不斷駛來的馬車,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會是她嗎?
會是她想的那個人嗎?
她上前一步,為了看得更仔細。
“樂小娘子!”
“樂小娘子——”
堂堂大将軍,眼睛睜得大大的,坐在馬車不停朝對面揮手,春風吹動她的馬尾,長發揚起,但見她笑容燦爛,好似一只牟足勁兒獻殷勤的大白兔,無辜無害,活力滿滿。
啪!
水瓢墜地。
看清來人,樂玖一手揪在胸前衣襟,心跳混亂,轉瞬又被那只笑開顏的“大白兔”迷了眼,滿腦子都是——她楊姐姐笑起來,真是好看啊。
作者有話說:
突然更新!(貓貓叉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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