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少年俯下身,受到蠱惑一般靠近了謝扶華,近得仿佛長長的睫毛能掃到他的面頰。
栖鶴君在旁邊瞧着,不知為何,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可明說的壓迫感。
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爐鼎,但居高臨下看着誰時,偏有着神明審視凡人般的意味。
這爐鼎真的只是個爐鼎嗎?
那錯覺一閃而過,栖鶴君想,他連修為都沒有,也許是那張臉帶來的錯覺吧?
薛離玉撥開謝扶華臉上自己的頭發,潋滟的視線在他臉上掃了一圈,氣息如潮水般包裹了他,謹慎又飽含雀躍地問道:“……是真的嗎?你沒騙我吧?”
他的聲音很輕,如羽毛輕撫過水面。
謝扶華能感覺到他的鼻尖快要貼上自己的,不由得屏住呼吸,素來矜貴自持的臉上貿然浮現一絲倉惶。
他的睫毛急速扇動幾下,後退一步道:“本君從不騙人。”
純白衣袂翻飛,二人一觸即分,薛離玉也下意識後退一步,才反應過來這動作有多傻。
他們連雙修都不知道修過多少回了,赤誠相見都不覺得臉紅,怎麽碰一下鼻子就臉紅得要命?!
薛離玉連忙背過身去給自己系腰帶,手指發抖說什麽也解不開扣結。
這時有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從腰後繞過來,灼熱的呼吸也靠在耳後,“別動,我幫你。”
那雙手抖得不算厲害,比他強上一些,還算利落地系好了腰帶。
因為對他腰身的尺寸掌握地剛剛好,不松也不緊,垂帶仙雲流風,自成風情。
Advertisement
然後,那人又如一陣風一樣離開了半步:“系好了。”
薛離玉納悶地想,不是說好了只雙修的,現在又是給他熬藥治病,又給他穿漂亮衣裳,還帶上了發冠,這是要鬧哪一出?不會是被邪魔附體了吧?
栖鶴君見這倆人背對背誰也不看誰,望了眼天邊,天真的說:“你們不是要出去玩?再不出境的話金烏神就下值了,夜裏我們蓮天境有宵禁,甭管你們是誰,就算是天帝來了也得在外面等!”
謝扶華正色道:“這就走。”
随後拉起薛離玉的袖子,把人拽出殿外。
—
片刻後,二人禦劍在天,薛離玉抓着謝扶華腰間的吊墜往下方看:“仙君,咱們這是在哪?”
謝扶華道:“雁江都,這是仙盟所轄的區域,即将舉辦仙門大比。到時候修仙界四宗九門十八派會盡數到訪,熱鬧的很。”
薛離玉奇道:“那你參加嗎?”
謝扶華搖頭道:“靜虛宗修煉無情道,本就與旁的宗門修行方式不同,也極容易因為争強好勝而走火入魔,與我宗道義相悖。況且,我非凡人身軀,自然不能恃強淩弱,未免有失公平。”
薛離玉若有所思點頭,想起那日容雪京要他做仙侍共同參加仙門大比的事,不由得苦笑,心說這要是再遇見了肯定尴尬,不如離人多的地方越遠越好。
反正他只需要看住蕭長燼,不讓他和谛火君他們混在一起搞事情就好了。
天上有不少禦劍的修士,還有駕馭靈獸的,最新奇的當屬卦師宗,符咒如同飛毯,幾百張飛毯一同飛起時,簡直是嘆為觀止。
“玉兒,你在想什麽?”謝扶華突然道。
“……啊?”薛離玉心不在焉地說。
謝扶華的聲音突然變沉:“我問你,你為何不與我說話了?”
薛離玉一愣,不是你先沉默的嗎?這是生的什麽無名火?
“我……我在看風景嘛。”
“……是嗎?”謝扶華淡淡說,眉目微蹙,盡管疑心,但沒有再問。
謝扶華這一說話,周身龍氣随之湧動,掀起氣場波折,路過的修士要麽退避三舍,要麽積極前來搭讪。
謝扶華态度不冷不熱地交流了幾句,修士們如獲至寶般離去,只不過走時都要多看薛離玉幾眼,無一例外是滿眼的驚豔。
只聽謝扶華低聲道:“玉兒,你抱緊一點。”
薛離玉“嗯?”一聲,便感覺自己的手被他抓着按在腰上,重複道:“你抱緊我,不要摔下去。”
“哦。”
小龍神太不講理,行事作風又霸道,薛離玉只好順着他,雙手環抱着他的腰,把頭枕在他肩上,百無聊賴地繼續看風景。
雁江都外有百裏長河,燈火萬千,仙門修士打扮皆是曠世出塵,無論男修女修皆是容貌幹淨整潔,年輕弟子居多,三五成行,有說有笑。
二人落地,薛離玉剛一轉身去拉謝扶華,想去路邊攤喝一碗熱湯,就撞上了一人胸膛。
祁陸生揉揉胸口,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薛離玉,不知為何愠怒道:“你還有臉出門啊你?還敢在這裏給蓬萊宗丢人現眼?我真服你了!”
薛離玉落了地,照舊用白紗遮住眼,冷笑一聲,抱起雙臂故意氣他道:“你放心,等到兩個月後,我必定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就算你跪着求着我看你一眼,我都懶得看你。”
祁陸生破口大罵:“你真當自己是根蔥?你不知道這次仙門大比是為了什麽嗎?你個蠢貨,別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薛離玉淡淡地說:“不知道什麽?說啊,不說的話,我祝你這次仙門大比拿倒第一,用的劍全斷,睡的屋全塌,遇到的對手全是元嬰期,輸得一敗塗地。”
祁陸生氣瘋了:“薛離玉!!我咬死你!!”
“來啊?”
薛離玉把玩着自己頭發裏鑲嵌的白玉流華珠,緋紅的唇角勾起來,笑得像小狐貍一樣開心。
“你方才說兩個月後要去哪?”
謝扶華從身後走來,身姿修長如松柏玉立,面容冷肅而霜白,長袖蹁跹,袍裾繡的雲龍金紋拖在地上,高潔不染纖塵。
薛離玉腦子轉的快,自知失言,臉上綻放一個溫馴的笑容:“哪裏也不去,就算是去,也是聽仙君的,仙君說去哪,我便去哪。”
祁陸生呵呵一笑,一看那小龍神臉上就充滿了不信任,這也難怪他,龍這生物出身高貴,生性多疑,嘴笨脾氣傲,不聽人勸也從不低頭,肯定能聽出來薛離玉這番花言巧語,有事隐瞞,掩蓋着別樣的目的。
真是惡有惡報,最好恕之仙君狠狠懲罰他一下,省得他一個廢人還總和自己叫嚣。
祁陸生得意地帶着師弟們離開,薛離玉這才松了口氣,去拉謝扶華,卻發現拉不動。
他不解回頭,卻看見對方臉上沉郁着陰鸷之氣。
“玉兒,你有事瞞我。”
薛離玉感到棘手,他不能把魔尊滅世的真相告訴他,否則神仙說過,洩露天機會遭天譴的。
薛離玉只能蒼白的辯解說:“仙君,我沒有,我只是敷衍祁陸生的,我哪裏都不會去。”
薛離玉顧及着附近有太多修士,還有布衣百姓,若是鬧開了,影響一定很不好。
他試圖轉移話題,溫言軟語地哄着說:“仙君不是帶我出來玩的嗎?我還沒有來過雁江都,我們随便走走好不好?”
“……你又想蒙混過關?”
謝扶華薄唇微張,銀白的雙眸目不轉睛地盯着薛離玉,說道:“玉兒,你又在撒謊。你每一次撒謊都是這副表情,為什麽都不知道騙騙我?”
這副惹人注目的,漂亮的要命的表情,只要看上那麽一眼,謝扶華便覺得自己的理智被焰火煮沸燃燒。
從未被欺騙過的小龍神連本君都忘記了自稱,他只知道,自己三番兩次被一個爐鼎欺瞞,那種冒犯簡直快要燒斷他的神經,玉兒為什麽要騙他?
偏偏少年還不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錯,水紅色的唇輕輕抿着,纖細雪白的手指依賴地拽着他的袖子,雙眸濕潤美麗,隔着一條白布狐疑地看着他。
“仙君?”
謝扶華閉了閉眼,一根一根掰開了他的手指,壓低了嗓音道:“要去哪裏玩都好,但是現在玉兒可以給我個解釋嗎?”
薛離玉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睫緩慢眨了眨,手指被他掐的,一下子就紅透了,輕輕垂在身側,寒風吹過來,打得他腳步晃了兩下,險些摔倒。
“不能,對不起。”
少年抿着嘴唇,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倔強地望着他。
謝扶華索性閉眼,不肯再上當了,丹鳳眼鋒利地揚起來,眸光愈發暗沉。
他五指向前一展,神武上陽尺從他乾坤袖中應聲而出,在半空中光芒大綻。
一見上陽尺,薛離玉下意識後退一步。
但是上陽尺沒有打下來,好像就是吓唬他。
頓時周遭路過的修士們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薛離玉,都為他的大膽捏了一把汗,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全都不敢閑話。
緊接着便有膽子小的跪下了,随後一個兩個三個,幾乎是所有修士們都半跪下來,沒有人想被這場無妄之災波及,也沒有人想死在上陽尺的鞭打之下。
“恕之仙君,莫要動怒……”
“仙君,饒恕我等吧……”
衆人顫顫巍巍地一擡頭,才發現那衆人圍住的二人不知何時已然離開了。
但這件事迅速在街頭巷尾流傳開來,就像點燃炮仗的小小火線,幾乎修仙界的修士們都聽說了這事,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祁陸生正坐在茶樓裏,同容雪京一起飲茶,聞聽隔壁桌修士們說起剛才那驚險一幕。
那二人,一個淡薄高冷,性子卻暴戾恣睢,另一個病恹恹的,脾氣倒是倔得像頭驢,真不知道這倆人怎麽湊到一起的。
祁陸生哈哈大笑:“就謝恕之那個脾氣,真不知道今晚要折騰成什麽樣,會不會死人!”
容雪京展開折扇,臉上不怒也不喜。
有蓬萊宗修士淡淡道:“雪京,不要沖動,我想恕之他有分寸,不會傷害你最喜歡的小徒兒。”
容雪京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眸,抿了口茶,“這下子,我那小徒兒是龍君不受寵的禁|脔的事,真正是人盡皆知了。”
“爐鼎而已,不必挂懷,他日龍君飛升上神,也是要抛卻爐鼎情愛,以絕凡塵的。”
不遠處還坐着一個沉默的黑衣少年。
蕭長燼聽見後,壓低了帽檐,攥緊了竹筷。
—
薛離玉遮眼的白布被摘下來,眼前是一整條街的秦樓楚館,修士們不往這裏來,但氣氛卻是火熱的。
胭脂香味刺鼻噴香,薛離玉轉身想走,卻被謝扶華擡袖布下結界,堵住他的去路。
薛離玉意識到不對:“讓我走。”
“玉兒去哪?”
謝扶華臉上漠然,慢條斯理地攬住他的腰身,按在了小巷口,不許他挪動分毫。
一只手摘下他的發冠,任由墨發淩亂披散了薛離玉一身。
謝扶華一言不發,動作溫柔,但神情中的漫不經心過于刺眼。
薛離玉的心髒就在一瞬間怦怦直跳,四周不斷傳來鴛鴦野|合的聲音。
他努力讓自己平靜道:“仙君帶我來此處……是何意?”
謝扶華垂眸看着他,少年那兩扇軟睫簌簌顫抖,似乎是害怕了,黑白分明的蓮子瞳孔沒有感情流露出來,完全的冰冷,木然。
但唇角的弧度是讨好的,看起來非常可憐。
謝扶華伸手緩緩撥開他唇畔的亂發,輕聲道:“玉兒,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意識到了一件事。”
薛離玉一頭霧水:“什麽事?”
謝扶華的手指輕輕順着他的耳垂,滑到下颌,掐住他的下巴尖,向上擡了幾分。
少年仍舊順從着他擡起下巴,好脾氣地蹭了蹭他的手指,雙臂環住他的腰,卻被謝扶華推開了半臂的距離,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謝扶華道:“我是不是從來沒對你說過,你是我的人,應該聽我的話?”
少年想了一會兒,身後突然有道痛苦且歡愉的聲音響起,他迅速回頭看向半遮着窗的昏暗小屋。
屋子裏有熟悉的爐鼎香味飄出來,薛離玉心中一緊,待到看清裏面兩個人是行什麽事之後,他忍受不了一般緊閉雙眼,道:“仙君帶我走吧,我不想待在這裏。”
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花錢就能買到的玩物?是用鞭子、繩索、秘術,就能馴服的小獸?
只要用上一點點折磨和手段,就能哭着求饒,乖乖的,再也不敢犯倔。
謝扶華道:“今天不可以順着你,因為你太喜歡撒謊了,必須要有懲罰。”
“不,”薛離玉已經顧不上有沒有人看見了,執着道:“仙君,你說今天帶我出來玩,還算數嗎?”
謝扶華漠然地看着他,他的憤怒和沉默,讓答案變得呼之欲出。
“算,”謝扶華說,“但是要等一會兒。”
薛離玉臉上維持不住笑了,他沒有情丹,感覺不到任何情緒,但胸膛裏跳動着的心髒開始鬧騰,讓他皺着眉頭,瘦弱的手掌按緊了那裏。
謝扶華扭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再次看向窗子裏,故意說道:“好好學着,看別人是如何讨好人的,一會兒你也要這樣做。”
薛離玉的聲線在顫抖:“我不會讨好人,仙君若是喜歡,去尋裏面那個人陪你便是。”
不知為何,掐他下巴的手指驟然用力,扭過他的臉,拭去他眼角落下的眼淚:“可我偏要你來陪我,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
薛離玉雙目微睜,殊不知這副濕漉漉的模樣有多麽委屈。
一絲從未有過的恐懼漫上瞳孔,“那我若是不願意呢?你要殺了我嗎?”
謝扶華解開他腰間自己親手系上的束帶,冷淡說道:“玉兒,你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