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85章

竹屋外傳來陣陣衆人喝彩的聲音, 好似宴席進入尾聲。

鳳凰乍醒一般睜開眼,猛的推開謝扶華,手背擦着嘴唇, 卻連舌根都在發麻,清冷的臉頰也難以自持地發燙,頭不得不低垂下去。

鳳凰心說這下子好了,小龍神腦子不清醒就算了,連自己也跟着他發瘋,也不看看這是哪裏, 怎麽就縱着他胡鬧到這種地步!

謝扶華被他一推,毫無設防地撞在三角櫃上, 疼的倒吸一口涼氣,眉毛扭曲但是仍舊柔聲說:“尊上, 我知道你始終不肯信我, 但我一言既出, 便絕非戲言, 只盼尊上憐憫, 不要再棄我而去……這些日子于我而言比死了還難受, 我自己一個人拔草養傷、在垃圾堆裏茍活、撿死老鼠飽腹、抱屍體沉眠,我日日思、夜夜盼,終于等到再與尊上相逢之日, 卻已經來不及道歉。但我決心悔過, 這一次定會尊重尊上的意願,若你不願, 我絕不強迫, 只是……今生今世我魂魄受損, 若是再死一次, 便不會再有來生,我并非想求尊上可憐我,只想再求尊上真心疼愛我一次,真心喜歡我一次,此生便別無他求。”

鳳凰聽過之後,默默無言,他的心髒還在撲通亂跳,只好強自鎮定下來,合上敞開的散亂衣襟,修長的手指還有些發抖。

其實他心裏已經被這一番話弄的一團糟。

喜歡,小龍神說……喜歡?

這條被他自小親手撫養成人的龍,居然對他說出這種話?

鳳凰突然有種恍惚的感覺,難道小龍真的對他有了超乎于欲.望之外的心思?

他本以為他們之間只有粗暴直接的欲.望,龍君出門便忙着三界事端,回宮便要睡他,還廢去他一身修為,他那時的心情近乎于心如死灰,只覺得一生暗淡無光,再也逃不開浮雲宮落的大鎖了,白活一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于那種事上,他從未感受過所謂快樂,也不覺得沉溺,只是覺得疼,撕心裂肺的疼,因為那人是謝扶華,是他放在手心裏寵愛過的小龍崽。

但謝扶華确實和以前不一樣了,曾經的他高高在上,恃才傲物,眼裏何曾放下過任何人?

可是如今的他更像是一位真正的仙君,他開始懂得體貼其他人的苦楚,心裏裝下了更多的道義,能夠忍耐不公,性子也愈發沉穩冷靜,似乎在用整個人告訴鳳凰,他有能力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任了。

鳳凰想他終于明白釋迦聖祖在夢裏囑托他的話了——要成神,先成魔,不經歷苦痛,神明也是漂浮在虛空中的僞神而已。

可是這件事想明白了,他又想不明白另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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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那種叫做“喜歡”的東西是什麽?

鳳凰有些窘迫,為自己的無知感到羞恥,他從來沒有了解過世俗的情與愛,從幼年起他便一心修道,父母并不總陪伴在側,兄妹又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也不覺得抱怨,一肩挑起蓮天洲上上下下的事,入道之後更是滿心滿眼都給了三界,萬望天下太平,為此付出三世代價。

也許是他地位孤高,是世人眼裏的鳳凰迦樓羅戰神,是修仙界人人推崇的雲偌仙尊,所以從來沒人跟他說過所謂的“喜歡”,他也不去想,等到身邊同道的友人們先後都有了道侶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孤身一人,但也沒覺得哪裏奇怪。

直到那天下雨,他一個人撐着傘,看見那對夫婦說說笑笑往家走,心裏才有了一絲波動,不知道為何,他想起愛穿紫衣華服的小龍神,想起他也曾給小龍撐傘,走過天河長街,走過幽門暗巷,頂着雨去給他買喜歡吃的小零食,看着他和同齡人一樣的笑容,才覺得沒有辜負這個孩子的信任。

但那種關系肯定不是小龍神所說的“喜歡”。

若非熱浪翻滾、翻雲覆雨的肉.體相親,那麽喜歡又到底是什麽?

鳳凰靠在門板上,靜靜地聽周遭的聲音,腦海中回蕩着謝扶華的話。

其實他能感覺到謝扶華在不遠的地方看他,那種眼神熾熱而溫柔,在黑夜裏點燃一簇溫暖的光。

他不知為何不敢擡頭看,似乎看一眼就會意識到,謝扶華不再是從前他眼裏頑劣不堪的孩子,而是一個男人,一個心思細膩而深重的男人,身為龍,他對自己有明昭昭不掩飾的情.欲,身為男人,他對自己有脈脈深沉膽敢宣之于口的情意,兩者交織,讓鳳凰更是迷茫。

鳳凰有些沮喪,因為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再也琢磨不透這龍的城府了。

不過,他思忖片刻,覺得是庸人自擾了。

怕什麽?這小龍崽子還能反了天不成?

左右這龍是沒有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親手養到大的小孩,總有長大的一天,心思多也很正常。

既然小龍神本質上并不壞,那麽,他想做什麽的話,也該給他機會去做,自己也許應該多了解他心裏在想什麽。

既然說過兩不相欠,他也不是小氣的人,雖然他仍是心有芥蒂,但這段關系裏,他們之間沒有贏家,皆是兩敗俱傷,滿盤皆輸。

所以要不要,給自己一次喘息的機會,也給他一次“喜歡”的機會?

鳳凰望着窗外的竹林,走到窗邊站立,風吹拂他雪白的華發,給他千瘡百孔的心也帶來一絲清涼。

謝扶華說完這些話,臉色也有些蒼白,但是按下不表,緩緩走到他身後,骨節分明的手輕柔挽起他頭發,拔下自己頭上束發的白玉骨簪,插在他的發髻裏,動作很溫柔,待他情态仿佛珠寶。

薛離玉看見遠方燈籠搖曳生姿,壽宴散去,便低聲說:“等下若是有突發狀況,你記得躲在我身後,不要去逞能,事成之後我會與衆人彙合,帶他們迅速撤離魔宮範圍。”

“嗯,都聽尊上的,”謝扶華離他很近,但是很克制地保持着距離,問:“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薛離玉淡淡問:“怎麽?”

謝扶華将袖中赑屃玉章交付到他手裏,包成一團,“這段時日,我費了些心思,才取得了魔尊的信任,眼下還有些事要去做,做完了才能回藏龍谷。”

薛離玉摩挲着玉章,不知他是何意。

謝扶華心思何等通透,便笑說:“此物名為連心璧,是我靜虛宗至寶,不僅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好祝願,也有追尋另一半蹤跡的能力。現在我将此物交予尊上,不知尊上能否垂憐,等我回藏龍谷,親手将此物交還與我?”

薛離玉回眸看他一眼,見他确實有思量,眸中明亮的光彩一如往昔,像純白無暇的金剛石一樣不染邪氣,倒不像是真的要當魔域的魔神的模樣。

鳳凰有一瞬被他眼裏的光和熱感染,一種很久很久都沒體會過的熱意湧上心頭。

很難想象,這條龍被那樣粗暴殘害致死,卻沒有辜負鳳凰的期待,他打心裏散發出來的正直善良一如既往,從未改變,這一點哪怕是現在的心境,他也覺得很欣慰。

“也好,要麽我總是不放心那些老弱病殘的龍自行回谷,想要陪他們回去。既然你活着,也總該給龍族一個交代,我自會等你。”

謝扶華得到他應允,心裏有些難以置信,望着眼前剛與他親吻過的鳳凰,還帶着令他魂牽夢萦的香氣。

他的玉微神尊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白發未绾,月華如練映在他白皙秀美的臉頰上,面若桃花,尤其是一雙眼眸瑩亮如玉,泛起水色紅暈,令人心髒狂跳,忍不住遐想連篇,猜測他方才是否經歷過一段情.事。

偏偏他性情那麽冷,臉上的神情十分端莊正經,領口壓到下颌角,一塊皮膚都不露出來,像水面上出淤泥不染的睡蓮,又是禁欲又是嚴整,叫人想靠近卻不得不先掂量自己的分量,是否能入得了他的眼。

謝扶華垂下眼眸,壓抑着亂跳的心,食指卷起他一縷白發,纏在指上,“鳳凰,我喝醉了,想向你征求一下耍酒瘋的權力,可以嗎?”

薛離玉緩緩回頭,擡眸,這才發現小龍神不知何時比他還要高出一大截來,他自己個子就高,平日裏也習慣了低頭看修士們,現在倒是得稍微擡頭才能看見小龍神了。

趁他傻愣着沒反應過來,謝扶華慢慢悠悠牽着他的手,把他手藏在袖子裏,拉他出了門,并肩往竹林外走去。

薛離玉的手握在他掌心裏,直到走出了竹林才意識到被他牽了一路,一擡眸卻看見謝扶華已然恢複了蒼術的模樣,頓時覺得有些違和,但又不好說什麽。

謝扶華看出來了,勾唇笑笑,“玉兒是覺得我醜?”

薛離玉別過頭,“我沒這麽說。”

謝扶華抿唇輕笑,視線追逐着他躲避的眼睛,“那你怎麽不看我?前些日子不是還對我和顏悅色的嗎?可憐我這孤寡龍一輩子沒娶到媳婦,夢裏要給我當媳婦呢。”

薛離玉臉一紅,錯愕道:“……你別胡扯,我什麽時候說過?”

謝扶華懶洋洋地打了個響指,半空中出現一小塊雲幕,清晰播放了那晚千燈閣裏,夢裏鳳凰被小龍神狠狠調戲了個夠,還被逼着重複了一遍那些話。

“還要抵賴嗎?”他杵着下巴笑,吹了個流氓哨,“小媳婦?”

“!”薛離玉擡眸剜他一眼,怎料謝扶華笑的更像一只狐貍,薛離玉窘迫到了極點,正好對面有魔修迎面而來,眼神上下打量薛離玉。

謝扶華笑容消失,轉為嗤笑,不客氣擋住他視線,“別看了,再看他,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當泡踩。”

魔修不服:“蒼術,你別這麽自私吧?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他也沒多願意待在你身邊,你這殘疾的醜龍。”

謝扶華又擺出“蒼術”典型的臭臉,冷漠反問:“想死?”

大概在他們眼裏,蒼術是個不聲不響幹大事的狠人,當下搖搖頭說不敢,灰溜溜地走了。

謝扶華看了眼鳳凰的眼色,發現他沒生氣,結果沒忍住,龍角一不小心就冒出頭來,“鳳凰摸摸吧,可憐可憐我這醉鬼。”

人來人往,人人都在看他們,甚至妖族的漂亮姑娘還捂着嘴笑,對他們指指點點,眼裏放光。

薛離玉不清楚她們在笑什麽,但是覺得臉面挂不住,咬着牙伸手,摸了摸他的龍角,“行、行了吧?”

謝扶華眯起眼睛,心情很好的嗯了一聲,不存在的龍尾巴搖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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