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朝廷武俠(奪玉)完

第63章 朝廷武俠(奪玉)完

開春三月正是草長莺飛, 春雨綿柔的時節,一輛四角綴着銀鈴的馬車在錦衣衛隊的護衛下,一晃一晃地離了京城北上而去, 前往鄰近北域邊界的津州城, 随行的還有五千精兵。

雖然馬車裏已經墊好了厚實的軟墊, 但時南絮還是被颠簸的有些難受。

正在她身畔翻閱暗衛送來的信箋的江慕寒側目,看到了時南絮臉色有些蒼白,虛弱地倚靠在馬車壁上阖眼休息。

時南絮閉着眼靜靜地想着, 這馬車真不是尋常人能夠坐的習慣的,胃裏時不時就翻湧一陣, 提醒她有多難受。

江慕寒順手就放下了手中的信箋, 将時南絮攬過來抱進了懷中,讓她能夠靠在自己的肩頭休憩一會。

行至一處驿站, 江慕寒下令停下休整片刻。

被攙扶着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南絮臉色已是有些青白了,到用午膳的時候也是胃口奇差,食不下咽。

四喜熟稔地從随行的行禮中取出了落梅齋買來的山楂茯苓糕,送到了時南絮面前。

時南絮也只是臉色蔫蔫地随意吃了幾口, 也算是墊了墊肚子了。

江慕寒雖蹙着眉看了良久, 卻沒說什麽。

在河畔灌水的時候, 時南絮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擡手撫過耳上戴着的明月珰, 似是在整理自己的鬓發。

因為顧及時南絮的身子, 所以此次行進的速度并不似以往江慕寒縱馬奔波那般快, 時不時就會停下來歇會。

是以等到一衆人抵達津州城的時候,已是四月下旬快要步入五月了。

得了信, 知道京城皇宮裏的督主攜了夫人家眷親自前來津州城,津州城的總督天還未亮就已經等候在了城門處。

遠遠瞧見了馬車的影子, 攜着一衆津州城官員快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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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大人!”

自車簾後探出一只冷白修長的手,腕間纏着一串玉白色的菩提珠串,而後顯露出那張眉目如畫的臉來。

聽到有人在喚他,江慕寒淡淡地掃了一眼,颔首算是聽見了,随後便柔聲朝車簾後說道:“來。”

說着江慕寒還伸出了自己的手。

時南絮将手置于江慕寒的手心裏,随後一個牽扯的力道,再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江慕寒抱在了懷裏,他還一揚手用自己玄色的披風蓋住了她。

還未等衆人看清江慕寒懷中人的面容,江慕寒就已經神情漠然地問道:“可曾安排好住處?”

“本督的夫人體弱,舟車勞頓,需得休息片刻。”

總督的注意力方才還在那凝了霜雪般的皓腕上,此刻聽到江慕寒冷淡的嗓音,瞬間回過神來,“回督主,已經安排好了,我這便吩咐人帶着大人前往住所。”

在前往居所的路上,衆人的心神免不了落在時南絮身上,忍不住猜測這督主夫人該是何等的容顏和多柔善的性格,才能夠讓江慕寒這種陰鸷狠辣都心甘情願地事事以她為先。

時南絮靠在江慕寒的胸`前,眉眼間盡是虛弱之色,嗅着他身上的冷香,疲倦席卷而來,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到衆人安頓收拾好,已是日落中天了,天際是如血般的殘陽。

時南絮就是在傍晚間蘇醒過來的,珠簾外候着的侍女聽到裏間的動靜忙撥開簾子進來了。

這侍女是津州城總督一早便安排好的,乍一看到窗邊亭亭而立的人都愣神了片刻。

軒窗旁的桌上擺着一盆君子蘭,稀疏的光影和殘陽的餘晖灑在時南絮的側臉上,一如入了畫的仕女,溫婉清麗。

時南絮聽到簾子碰撞的清脆聲響,循聲轉過身來。

小侍女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這督主夫人生得與他們津州城的人有些不同,是北方邊疆少有的溫婉如水,那眉眼就好似是拿上好的青黛筆墨描摹而成的。

讓人呼吸聲都不由得輕了幾分,生怕驚動了這般恬靜安然的人。

“你是安排來照顧我的侍女吧,督主呢?”

時南絮眉眼帶笑地開口時,畫中人便入了世靈動了起來。

侍女這才回過神來答道:“回夫人,是了,督主和大人在書房裏議事。”

時南絮點了點頭,表明自己知曉了,“既然如此,你便帶我逛逛這處院落吧。”

侍女笑着應好,領着時南絮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江慕寒給這津州城總督來過信的緣故,他知道時南絮性子喜靜,于是這院子就坐落在不知哪裏的一處山腳下。

背靠青山,面環溪流潺潺,林中不時傳來鳥鳴清啼,呼吸間都是山野的林木清氣。

時南絮穿過回廊,走到了宅子外,擡眸望着坐落在雲霧中的青山,問道:“這是什麽山?”

“回夫人,此山因着早年的山頂的一處寺廟,名為紫雲山,那山頂的寺廟叫紫雲寺。”說起這個侍女稚嫩的臉上都不由得多了幾分笑意,“早年間還沒有叛軍作亂的時候,這紫雲寺香火十分鼎盛,待嫁的姑娘們最喜歡去那寺裏求得自己與心中的郎君相伴一生。”▲

然而往下說着,侍女的聲音就有些低落了,“只可惜這幾年聽聞虎岩山中有叛軍,連帶着這紫雲山,百姓們都不敢去了,于是山頂上的紫雲寺也就破敗了,寺院裏頭的和尚們也都走了。”

時南絮擡首,望着那山頂上于雲霧間若隐若現的寺廟建築,輕聲感慨了一聲。

“倒是有些可惜了。”

*

夕陽西下,紅霧彌漫,炊煙袅袅中,林間驚起一片飛鳥。

馬蹄踩過一處水窪,濺起了污濁的水珠,卻又迅速消失在土壤中。

而就在這繁茂的林中,匆匆而過一道趴伏在玄色駿馬之上的瘦削身影,似矯健的黑豹迅速掠過。

江念遠壓低了身軀,幾乎緊貼着馬背,手上緊緊握着缰繩縱馬前進,臉上佩戴着的銀紋面具紋絲未動,面具下的面容臉色冷淡。

他在箜篌門中已經耽擱了許久,也不知如今京中的小姐如今可還好。出了箜篌門之後,酥雲說她又旁的事需得處理,于是兩人就此別過。

是他大意了,被多年未見一朝重逢的血脈親情沖昏了頭腦,未曾看出阿弟江慕寒的算計。

原本兩月的路程,卻縮減到了一月有餘。

日夜策馬奔波的江念遠總歸是在一個夜裏趕回到了京城中,他仰首看了眼緊閉的城門,翻身下馬借着輕功直接悄無聲息地躍上了城牆。

月夜下只能在屋檐上見到一閃而過的黑影。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江念遠就已經站在了小院門口,院門前的樹依舊屹立着。

可推開門扉後,卻是早已人去樓空。

按在木門銅環上的手倏地一下收緊,指節隐隐泛白。

就在江念遠準備轉身離開前往皇宮,準備尋到江慕寒當面對質問個清楚時,院牆上傳來咕咕的鴿子聲。

江念遠擡首,只見熟悉的信鴿飛起停駐在了自己的肩頭上,腳邊捆着的信筒有些不同。

他伸手取下了裏面的信展開。

是時南絮娟秀的字跡,只有六個字。

津州城,虎岩山。

已然說明了自己的去向。

*

時南絮在這津州城待了兩月有餘,這兩月裏鮮少見到江慕寒的身影。她知曉他在做什麽,大概是在布兵準備剿滅虎岩山中的叛軍。

在這津州城中,她也算是見識了和京城還有南邊都不同的風土人情,只是過了幾日江慕寒就将她身邊的那個由總督派來的侍女給換走了,也不知是何緣故。

七月酷暑,正是天氣燥熱的時候。

四喜發現夫人近日也不喜歡動彈了,很多時候都是趴在涼亭的石桌上乘涼,或是坐在樹蔭下拿了刻刀,尋了許多顆木珠子不知在刻些什麽。

七月二這日,四喜明白這段時間夫人都在忙活什麽了。

月初的夜月如鈎,懸于漆黑的夜幕中。

便是在紫雲山裏的宅院裏,遠遠都能看見遠

處的火光沖天。

那是傳聞中藏有叛軍的虎岩山,江慕寒今日率領五千精兵進山剿滅叛軍。

可傳來的消息卻是不大好的,今日有許多錦衣衛都圍着守在宅院外頭,說是江慕寒吩咐下來的,勒令他們定要護好夫人周全。

前來禀報清剿叛軍情況的指揮使告訴時南絮,說那津州城的總督早已叛變,與京中的兵部尚書互通。

哪有藏在虎岩山的叛軍,不過是私自在山中練兵的幌子,想要将津州城叛出,不受朝廷管束。

還以此為由,想要騙江慕寒進那虎岩山,來一招甕中捉鼈,再美其名曰這東廠督主死于叛軍作亂,便可粉飾太平了。

所幸江慕寒早早地便猜測出來兩人的互通之罪,先一步下手,生擒了那津州城總督,雖然先下手為強,但還是受了些傷。

這夜時南絮等了許久,任由四喜勸着她回房休息好幾次,依舊提着琉璃燈立于回廊處等江慕寒回來。

一直等到夜深時,通身全是血氣的江慕寒才步履匆匆地回來,撤下了守在院旁的錦衣衛,讓他們回住所休息。

處理好相關事宜後江慕寒才踏入院門,就看到了立于廊下等候着自己的身影。

江慕寒臉上還未消散的戾氣,倏地便沒了蹤影。

熹微的燈光映照着時南絮溫柔的輪廓,她的眸子似是在看到江慕寒的時候便亮了起來。

“夫君。”

那一刻,江慕寒愣住了,險些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時南絮很少喚他夫君,以往只有在床笫間被欺得厲害了,才會噙着淚柔柔地喚他一聲夫君。

眉目溫柔的時南絮走到他身畔,柔軟溫暖的手指勾住了江慕寒冰涼的手指。

時南絮就這般牽着他走到了院中的小廚房裏,吩咐四喜将做好的長壽面端上桌。

四喜和院中的暗衛都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江慕寒目光掃過之處,看到了許多碗做好的長壽面,那些面許是熱過許多遍,都不成樣子。

但擺在自己面前的長壽面卻是完好的。

可見她為了等自己回來,已是做了不知多少碗長壽面了。

江慕寒有些怔愣地看着她忙碌着的身影,眼前的光景突然有些霧氣氤氲了起來。

她記得,記得七月二是他的生辰。

那日不過是無意間說出口,她卻記在了心裏。

時南絮坐在他身畔,見他望着自己出神,笑道:“莫不是傻了不成?快吃呀,這面涼了可不好吃了。”

說着,笑得杏眼宛如月牙的時南絮執起筷子,夾起幾根素面送到了江慕寒色澤淺淡的唇邊。

江慕寒張口,吃下了她親手喂給自己的面。

見他反應過來了,時南絮這才從身後取出藥盒,牽過他的手扯開袖子,果然看到了交錯的劍痕。

很熟悉的傷口,是南孤劍所傷的。

果然如自己所想,一個津州城總督怎麽可能傷得了江慕寒。

時南絮在盒中翻找出止血散和紗布,細細地為江慕寒包紮好腕間的傷口。

做完這些後,時南絮從袖中取出了一把紅繩,放在了江慕寒的手心裏,“這是我特意為你準備的生辰禮,喜歡嗎?”

“從你一歲時至今,缺的每一年生辰,都補上了。”

耳畔是她柔和的輕聲絮語,像是在為稚童唱睡前歌謠一般婉轉溫柔。

江慕寒垂眸粗略地數了數,約莫有二十餘根。

每條紅繩上面都刻着寓意極好的字,是與阿兄江念遠手腕上戴着的一樣的。

江慕寒擡眸望着她,夜裏燭火盈盈,映得時南絮輪廓柔和得有些不真實。

時南絮從紅繩裏挑了一條,上面的檀木珠子刻了個暖字,動作仔細小心地戴在了江慕寒未曾受傷的右手腕上,輕聲道:“你的名字裏帶了個寒字,我便取了個暖字,希望能為你帶來幾分微薄的暖意。”

話音落下,時南絮垂首看着他,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

腕間的紅繩取代了菩提珠串,還殘留着她掌心的溫度。

眼前少女的身形被水光浸染得有些模糊。

江慕寒啓唇一口一口地吃下了時南絮喂給他的長壽面,纖長的鳳眼泛起了薄紅,一雙漆黑的眼眸就這般一動不動地望着時南絮,宛如一只将要被遺棄的幼犬。

好不可憐。

那一刻,江慕寒覺得自己心頭難受極了,窒息般的痛楚,密密麻麻有如針紮刀剜的痛。

可面上信賴的姿态卻讓人覺得,便是時南絮給他喂的是毒藥,江慕寒也甘之如饴。

時南絮安靜地看着容顏昳麗,貌若好女卻有慈悲相的江慕寒,看着他不斷咽下口中的長壽面。

令人聞風喪膽的督主,卻在自己生辰這夜哭得如同一個孩童。

她放下了手中的瓷碗,溫暖的手拭去江慕寒眼尾的淚,“哭什麽呢?”

江慕寒冰涼的手緊緊地攥住了時南絮的手腕。

時南絮聽到了他嗚咽着的說話聲。

“別走。”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江慕寒聽到了一聲輕到仿佛要被晚風吹散的嘆息。

“為我一個過客而哭,多不值當。”

時南絮垂眼看着倒伏在桌上,呼吸平緩睡得宛如嬰孩的江慕寒。

她靜靜地看了江慕寒良久,最終還是擡手一根一根地将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掰開,将一封信箋放在了他手心裏。

時南絮打開了房間對着宅院後紫雲山的後門,轉身離開走上了坐落在黑夜中的紫雲山,一次也未曾回首。

破敗不堪的廟宇中,金漆早已剝落幹淨露出泥胎的佛像前跪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是時南絮。

時南絮跪坐在蒲團上,擡手取下頭上的銀發釵,旋開後從中抽出一根少了一小截的香插于落滿灰塵的香爐中。

星點火光亮起後,香便亮起了個紅點立在香爐中。

時南絮俯身将香爐推入了香案下。

香燃起的瞬間,殿中就彌漫開了濃郁的梨花香混雜着浮沉木的厚重沉香,但又很快地變淡到難以察覺。

其實這香也不能算作是香,而是藥,名為庭香散。

是專門針對習武之人而制成的藥,可散去武人的內力,令其無力起身。

若是服用可以安睡一個時辰。

點好香,時南絮取下耳上戴着的明月珰,敲開後一顆漆黑如墨的藥丸便落在了她白皙的掌心中。

裏面的玉露丸已經留給了江慕寒。

時南絮将藥送到了唇邊,動作緩慢地服了下去。

服藥時,她甚至還能心底給自己半開玩笑想着,如今服了定痛散,想來一會走劇情的時候應該就沒那麽痛了。

做完這些後,時南絮就繼續靜靜地等着長樂來尋她,鋪開的裙擺上沾染了許多泥點,不仔細看倒像是落了梅花一般。

在抵達津州城的時候,時南絮就已經送了信出去,想來江念遠應當是已經收到了,才能在虎岩山裏尋到江慕寒對質。

月下柳梢時,長樂來了。

江念遠在和江慕寒打鬥間受了他一掌,可江念遠知道有人在等他,在等自己來帶她走。

所以他連傷都未來得及坐下調息療愈,便匆匆趕往紫雲山巅。

遠遠地便瞧見了跪坐在佛前的身影,朱漆凋落的門扉大開着,似是已經等了他許久。

江念遠擦拭幹淨手中軟劍的血跡,藏回腰際跨過門檻。

“小姐!”

這一聲呼喚自身後而來,一如多年前,長樂成為自己影衛的第一日,走過了十餘年來的陪伴。*

時南絮還未轉過身,便被長樂緊緊地抱在了懷中。

撲鼻而來是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為了來見她,他竟還特意沐浴了。

時南絮有些啞然失笑,伸手回抱住了他。

佛堂裏的銅燭臺早就被離開的僧人帶走了,因此殿中只能瞧見點清冷的月輝。

長樂将人擁在懷裏,埋首嗅到她身上的藥香時,一直以來惴惴不安的心漸漸安定下來。

抱了許久後,長樂這才緩過來,仔細地觀察着時南絮的臉色和衣裳。

衣裳發髻都整齊着,未曾受傷,也沒有從她身上聞到血腥氣。

長樂這才放下心來,正準備起身帶她離開,卻渾身一軟地跪倒在了地上。

像是早已料想到了的時南絮伸手扶住了他搖晃的身形。

“小姐?”跪在地上的長樂有些愣神,溫潤的鳳眼疑惑地望着時南絮。

瘦削高挑的長樂又晃了晃,終究是無力地倒在了時南絮的膝上,似是枕在她膝蓋上。

若是不知情的人遠遠看來,只會覺得是如畫般美好的畫面。

長樂下意識地想要凝聚內力,可丹田處卻空虛無力,他便只能這樣仰首看着時南絮。

時南絮以指為梳細細地順過他還帶着潮濕水汽的墨發,指尖輕輕地褪下了他臉上的銀紋面具,說話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柔缱绻,“這麽多年來,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江家滅門一案,和你的阿弟嗎?”

“如今我就将真相都告訴你。”

“滅了江家滿門的,是孤劍山莊,我的阿爹時淵所為。”

那一刻,時南絮清晰地看到長樂清俊的面容瞬間變得慘白如雪。

長樂張了張唇,他下意識地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可喉間苦澀卻什麽都說不出口,最後他只能輕聲說一句,“可我不怪小姐,那是你阿爹所為,與你并無幹系。”

“怎會無關呢?”時南絮的手指力道極盡溫柔地描摹過長樂的眉眼,江念遠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種透過自己看旁人的感受,“我一直都知道阿爹所做之事的,不然我怎會正正好就救了你呢。”

這自然不是真的,時淵作為幕後主使,将一切都瞞着時南絮,他怎會想要自己的女兒知曉自己的阿爹是個小人呢。

“真像啊。”

輕輕的一聲感慨,令長樂如墜冰窟。

像誰?他這副容貌還能像誰?自然是與阿弟江慕寒相像了。

“小姐......”

在長樂想要說什麽的時候,時南絮的手指輕輕按上了他的唇瓣,“我本不該救你的,因為我想救的一直都是你的弟弟江慕寒。”

言語間,少女溫婉如畫的臉上浮現了一種懷念的神情,說話的嗓音也帶上了綿柔的情意。

“那年夕陽西下,我第一回 跑出孤劍山莊撞到了個少年,那便是阿寒。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可他走得急,我便未曾看清他眼尾的痣。”

這些過往自然也是假的,編來的。

時南絮的指尖停留在了長樂的眼尾,說出的話有如将他的心髒一劍一劍碎開,再糅合在一起,“我知道他是江家公子時可難過了,因為江家是朝廷用于抗衡江湖的勢力,我再喜歡他也不能與他一起。阿爹滅江家滿門的時候,我想着總歸能尋個機會救他了。”

“可我卻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時南絮看到了長樂鳳眼中暈上的淚光,映着自

己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心尖因着他眸中的淚有些發顫,于是她伸手想要擦淨那雙含着淚的眼,“若是帶走的是江慕寒的話,想來阿寒就不會經歷那等髒污之事,不會受苦了。我會比待你待他更好,長樂的名字也合該是他的,淺予深深,長樂未央......”

時南絮在長樂的懷中摸索出一個泥人,長樂察覺到她的動作後,擡手按住了時南絮的手,不肯讓她拿了去,長樂的指尖都在顫唞。

那是當年她親手為他做的,時南絮閉了閉眼,擡手将泥人摔了個粉碎,“連這泥人也本應是他的。”

“說到底,是長樂你占了他的福分。”

說完後,時南絮感受到了掌心被淚濡濕的觸感。

此話一處,長樂耳畔只聞泥人與地面碰撞後摔了個粉碎的聲響,恍惚間自己胸腔下的那顆心髒似乎也與這泥人一般,摔碎了個徹底,銳利的口子滲出汩汩鮮血來,實在是慘烈。

在這恍惚中,長樂聽聞自己問她,“你既救了我,為何又要丢下我?”

長樂其實更想問時南絮,如此溫柔的人,為何能将如此傷人惹來恨意的話說出口呢?

“因為什麽呢........”

其實她自己也說不清了,因為她想活下去,卻不是在如過眼雲煙般的任務世界裏活下去,卻又矛盾地難以下手以更加殘酷的手段将劇情拉回正軌。

這些任務世界與她所生活的地方處處不同,于是便無時無刻地不提醒着她,如雷貫耳。

時南絮感覺自己的手心幾乎要被長樂的眼淚灼傷,于是動作緩慢地收回了手,看到了他臉上交錯的淚痕。

長樂在淚眼朦胧中看着時南絮取出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瓶,碰上了他的唇。

時南絮垂眼看着他,恍惚中又想起了在山村裏的日子。

長樂不是個愛說話的性子,卻會在夕陽樹影之下,同她講,長樂心悅小姐。

會用清冽低沉的嗓音告訴她,影衛便是要與主人形影不離,她在何處,他就要在何處。

那般深沉的情意,她到底是不忍的。

怎忍心讓這樣溫暖的人像原劇情一般,虐身虐心後被毒死。

可劇情和任務終究是要完成的,所以時南絮願意用自己那點有些可笑的善意,給他帶來哪怕是一點點的不同。

“想必你如今定是恨透了我罷,既然如此恨,且就忘了個幹淨是最好的。”

“不......小姐,長樂求你......”

長樂想要偏開頭躲開他喂藥的動作,卻無濟于事,連最簡單的偏頭都做不到。

鄢長老同她說過,浮塵引此藥,越是痛到徹骨的人便越容易忘卻所有。

殘卷有言,浮塵一夢,往事皆引。

長樂掙紮着不肯飲下藥,然而根本生不出反抗時南絮灌藥的力氣。

清冽甜到有些膩的浮塵引入喉,卻像毒藥一般令唇齒間要窒息般的發苦。

“長樂不哭,我記着你好甜食,特地調的甜了些。”

陷入無盡的黑暗前,長樂只記住了這句話。

将玉瓶中的浮塵引盡數灌入了長樂的口中,時南絮終究是俯身,細細吻去了他緊閉的眼尾的淚,口中是眼淚的苦澀滋味。

時南絮用錦帕細細擦幹淨他臉上的淚。

起身時,終究還是輕輕地道了一聲。

“是我的錯。”

話落,時南絮看向了門外站着的身影,他已經看了有一會了,想必也早就中了庭香散,只是強撐站着罷了。

白衣勝雪,眉眼溫潤,想來這就是那傳聞中的魔教教主墨瑾,與畫像上分毫不差。

倒是與自己想象中兇神惡煞是個反派的魔教教主有些不同。

時南絮莫名覺得此人有些陌生又熟悉,但這念頭不過一閃而過,也就未曾在意。

墨瑾的手裏還緊握着武器,想必是來追殺自己斬草除根的,倒是難得的符合劇情走向的一個人了。

時南絮居然還覺得有些欣慰。

墨瑾怔怔地看着她,似是沒有想到自己會中招,張口想要說什麽卻沒能說出來。

為了防止第二個劇情點再出什麽差錯,時南絮俯身跪下,握住了他手裏的梅花镖抵在了自己的喉間。

托定痛散的福,刺下去的時候,時南絮倒是沒感到疼,而且怕一擊死不了,她早在制定痛散的時候加了足量的穹烏,足夠毒了。

時南絮生怕這魔教教中如原書中一般殘忍,會讓自己死前遭受痛楚。

溫熱的血濺在了墨瑾如玉的臉上,是滾燙腥甜的,染紅了他如雪的衣裳。

跪在地上的墨瑾抱着漸漸無了生息的少女,望着殿中的泥胎木佛,神情有些空蒙茫然。

蠱人無常人六感和念欲,亦不會哭。

可墨瑾擡首望着那樽安然坐着的佛像,卻覺得慈悲的佛落下了淚,悲憫地看着這殿中血色,刺得他眼前霧氣朦胧。

那還未來得及說得出口的話這才輕聲說出來。

“你可知,我早就不想殺你了。”

在失去意識的時候,時南絮聽到系統的提示音時總算是釋然地嘆息了一聲。

[任務者生命體征消失,确認狀态.....确認完畢,任務完成,正在脫離世界.......]

南德元年,由東廠督主江慕寒服侍長大的少帝登基。

然而就在滿朝文武以為他不過是想要個傀儡皇帝,成為把握朝政的奸佞權臣時,江慕寒毅然決然請辭歸隐,縱然少帝萬般挽留也無果。

史官記載其攜兄長江念遠隐居山野,不問世事,史冊寫下龍陽二字。

後人皆猜測其似有龍陽之好,卻被後來督主之墓旁出土的督主夫人之墓推翻此論。

拂去塵埃,其墓志銘只有二字——吾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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