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那是極其輕微的聲響。

要形容的話, 大概和風抖落一片葉子的動靜差不多。

但麥汀汀捕捉到這一絲異動,并在滔天的寂靜中驚疑地睜開眼。

……巨浪并沒有吃掉他們。

相反,它們全部被凍住了。

那道他聽見的細小聲音,便是冰凍一路向外延展時的喀嚓聲。

小喪屍呆呆地看着這一切, 從他的腳下為圓心, 或者準确來說以奄奄一息的柴火為中心, 奇異的靜止力量猛然向周遭擴散了上千米,将那些呼嘯而扭曲的浪潮凍成了冰塊。

前後不過短短十幾秒的時間, 他從困于怒不可遏的大海中央,到達了遼闊無邊際的冰原之上。

麥小麽也睜開眼, 歪着腦袋打量着面前晶瑩的雪白。

小人魚出生在溫暖的流動海域,還從來沒見過冰山呢。

他扭了扭身體脫離麥汀汀的懷抱, 重新召喚出泡泡,飄到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根垂楊似的冰棱, 張開嘴——

“不能吃。”監護人再一次及時出聲阻止。

麥小麽有點兒失望, 不過他是最聽媽媽話的好崽崽, 悻悻地回到麥汀汀身邊:“麽?”

麥汀汀耐心解釋:“會粘上。”

“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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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走了。”

經過一番驢頭不對馬

嘴、各說各話的解釋, 崽崽勉強接受了勸阻。

少年坐在已經結成冰滑梯的海浪上, 從孤島上滑下去, 赤着雙腳站在剔透的冰原上。

他并不覺得冷,就是有點兒滑, 好在很快有藤蔓向下伸出, 尖銳的刺紮在冰面上, 為主人增加摩攃。

白襯衫本就把纖細的少年襯得很是單薄, 如今立於漫山遍野的冰雪之中, 更顯清冷玲珑。

小人魚在他身邊飄來飄去,有點兒遺憾沒有水了, 不過冰能倒映出他金光燦燦的影子,也很好玩兒。

這是……因為解藥的魔力嗎?

在熄滅火焰之後,又進一步靜止了流動的水?

該說是配制而成的藥劑過於有效,還是精神空間裏的景象有無限可能?

少年小心地沿着冰面往前走,他同樣是第一回看見如此大面積的冰凍景象,以前最多也就是森林的冬天結冰的湖面。

他從來不敢上去看看,鑒於親眼見過喪屍同類踩碎了冰塊掉進湖中,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孩子的适應力總是比大人要強得多,幾秒鐘前還在為不能游泳神傷的崽崽已經找到了新的玩法,用冰面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阻力作為大型游樂園,在上面滑來滑去。

麥汀汀有些羨慕小家夥超強的調整能力,就算從自己的家園被帶到棄星,又跟着他東奔西跑這麽多地方,崽崽從來沒有表現出嬌氣的哭鬧,反而永遠帶着那顆稚嫩的童心去迎接新生活。

正當小魚兒又一次把自己沖上彎曲的冰楞、然後當做彎道向下俯沖時,駭人的一幕發生了:平整的冰面上遽然裂出一個巨大的豁口!

崽崽根本來不及調整方位,慣性帶着他跌落下去,被冰的傷痕一口吞吃入腹。

目睹全程的小喪屍血液都要凍住了,沒有時間理性地思考更加的方案,他用盡全力向那邊跑去,縱身一躍。

藤蔓增長的速度更快,立刻分出十餘根荊棘交錯着向前,撈住在驚恐中急速下墜的小幼崽。

花兒綻開花瓣擋在荊棘的尖刺前,以便保護崽崽嬌嫩的皮膚不被戳破,在重力即将挾着幼崽墜入深淵的千鈞一發之際,拽住了他的小手。

藤蔓逆着方位将小人魚送回小喪屍的懷抱,後者緊緊抱着他,耳邊風聲呼嘯,餘光中一座座巨型冰山咧開嘴,扭出畸形的笑容。

荊棘盡力地向兩邊伸去,試圖在光滑的山緣上找合适的落腳點,好網住輕飄飄的少年。

但是來不及了。

他們掉下去了。

*

麥汀汀再次醒來,是被一陣交談聲打擾的。

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音量很低,吐字模糊。

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不僅是聽不清,還聽不懂。他們講的并不是星聯通用語,也不是北極星上最常見的那一種。

雖然具體內容搞不明白,語氣和語氣之間的差異倒是無關語種。

他們在争執。

離争吵還有一截距離,人人都在克制自己,不過可能也離爆發不遠了

少年在這紛擾中緩慢地睜開眼,霧藍的瞳孔裏映着色調冷硬的天花板。

這裏是……哪裏?

發生了什麽?

好像是小麽掉進了冰原裂紋中,他去救他,可是下墜的速度太快了,兩個人一起掉進去——

他有片刻晃神,爾後意識到自己已然回到人間。

“唔……”

少年不太舒服地哼了一聲。

正是這極微弱的一聲,卻好似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交談聲瞬間靜止。

待少年完全睜開眼後,引入眼簾的是一顆閃亮的眉釘,然後是黝黑的皮膚,以及熟悉的、總是目光熱烈的眼睛。

“汀、汀汀,你還好嗎,你你你你終於醒了,我我、還以為……”

昆特語無倫次。

小美人沖他虛弱地笑了笑,好像在安慰他自己沒事。

少年想坐起來,卻發覺渾身無力。

因他那一笑分神的昆特趕緊回過神去扶他:“你、你慢點兒,剛剛睡了三天……”

三……天?

麥汀汀一怔。

他不就是進入秦加的精神空間、用藥劑消滅了火焰和海嘯然後掉進冰縫裏嗎,為什麽有三天之久?

說起來,秦加怎麽樣了?

這時,一個眉目俊朗的青年撥開昆特走上前來。

他身上穿着胡蘇姆傳統的民族服飾,前額同樣有編織帶,但眼睛并不是姜黃色的貓科動物形狀,皮膚也沒那麽深。

麥汀汀認出了他。

是秦加。

現實世界中的青年看上去比精神空間的那個要沉穩許多,彬彬有禮地問:“你是麥汀汀對吧?”

少年遲疑片刻,點點頭。

青年似乎松了口氣:“我一直在等你醒了之後跟你說這句話——謝謝你救了我。”

他目光認真,是很鄭重的道謝。

那雙眼睛并不陌生,可看向他的目光沒有了從前的驚喜與愛慕。

很小很小的失落像一尾魚那樣滑過麥汀汀的心髒,很快消失不見。

“對不起。”秦加微微彎着腰,讓視線能與靠坐在床頭的少年平齊,嗓音誠懇,“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應當很感激你才對,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就很……很怕。”

他要說的話打了個結。

其實不是怕,準确來說,是種難以言喻的厭倦,好似有某種無形的力量逼迫着他讨厭眼前這個漂亮的男孩。

麥汀汀搖搖頭,霧藍色的眼睛裏水汪汪的,很寂靜。

阿嬷拿走了他「一見锺情的愛」,重點不在於一見锺情,而在於對一見锺情者的「愛」。換言之,剜去了秦加所有能對麥汀汀産生好感與喜愛的可能。

少年藏在寬大袖口裏的手指動了動,仰起臉,輕聲細語:“沒事的,能帶你回來,就很好。”

秦加面對這句話并沒有顯出開心或是感激,相反,他皺了下眉,像在極力忍耐什麽情緒似的,拳頭抵在唇邊假裝咳了咳,低聲道:“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麥汀汀沒有說話,目送着他離去的方向。

早因為被擠開而不高興的昆特這時候更不爽了,不就是小小鎮長的兒子嘛,拽什麽拽,面對小美人的救命之恩居然這麽不給好臉色。

秦叔和另外兩個鎮民也走過來,問了麥汀汀情況如何之後,向他表示感謝。

“我說過,只要你能救小加,你就是我們全鎮的恩人。我們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的。胡蘇姆從此也是你們的家。”

麥汀汀笑了笑,然而很快想起另外一件事:“那,阿木和……”

提到這個,鎮民們的臉色一沉。

半晌,秦叔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們消失了。”

“消失?”

“是的。自從那個沒腦袋的畜生把藥瓶子給你們送過來之後,整個胡蘇姆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仨的影子。也不知道去哪裏了,問來問去,沒有一個人見過。”

昆特倒是很心大:“可能找到了更好……啊不,是更合适的居住地呗。”

麥汀汀的手指下意識抓緊了床單。

他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其他人不知道精神空間裏發生了什麽,或者說并不知道他和秦加是用什麽交換了解藥,但他是最清楚不過的。

阿嬷和阿木既然已經得到了可以維持生存的原料,不需要再以惹惱鎮民、收集怒火來蠶食他們的精神力為生,那為什麽還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呢?

秦叔他們道別之後也都離開了房間,直到此刻麥汀汀才發現他并不是在秦加的家裏,也不是先前那個街道角落的廢棄屋子,而是一個真正的家。

“這是……?”

昆特的心情已經變好了:“嘿嘿,我們的家。”

“‘家’?”少年不自覺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很美妙,很溫暖的字眼。

組成“家”的必要條件,是要有可以遮風擋雨的屋子,相互陪伴的親友,以及……

麥汀汀想到最重要的缺失部分,收回打量房間的視線:“那個……”

昆特跟他好歹也是相處這麽長時間了,心領神會:“崽崽是吧?我去帶他過——”▂

他話音未落,一團閃着金光的什麽東西已經飛速與他擦肩而過,撲在麥汀汀身上,清脆又響亮:“麻!”

昆特手忙腳亂抱起他:“哎哎他身體還不舒服呢,你怎麽……”

小幼崽好不容易見到媽媽醒來,還沒貼貼呢就被強行抱走,非常不高興,在成年人的桎梏中奮力扭動,尾巴甩來甩去,就那麽巧地每一下都拍在“兇手”的臉上。

被甩了滿臉水的昆特:“……”

麥汀汀望着他們,方才還有幾分迷茫的眼裏重新流動着笑意:“沒事。我可以,抱他。”

崽崽那麽輕,完全不是負擔呀。

昆特悲憤交加地抹着臉上的水,單手拎着小魚崽遞過去。

麥汀汀在接住崽崽的時候輕輕地“咦”了一聲。

奶金色的鱗片。

淡綠色的耳鳍和指蹼。

崽崽先前因為耗空能量而消失的色彩,竟然又回來了?

難道和在灰空間的“海”裏暢游了一番有關嗎?

小人魚看起來各方面都很健康,沒有其他的問題,那麽無論是怎麽重新擁有色彩的都不重要了,能恢複就好。

小麥和小小麥親昵地額頭貼額頭,安心地想,果然賭對了,他們使用解藥的方式沒錯,救回了秦加。

這也意味着,他們仨獲得了在胡蘇姆小鎮的暫時居住權。

至於那個看起來很恐怖的冰川間隙,竟然是回到現實世界的通道。實在是個很大膽的嘗試,都得感謝人魚幼崽才行。

昆特好不容易才擦乾身上的水,愁眉苦臉,又因為那邊的兩個小家夥如此開心,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盡管不知能在這兒留多久,可起碼短期內不用於惡劣的天氣中東奔西跑了。

他們有了一個“家”,是好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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