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皇宮。
“如果您想讓小殿下早一點學習切換模式, 我也可以幫助他進行輔助訓練。”
凱薩琳托着下巴看着小約珥在水池中嬉戲玩鬧,像一只小海豹一樣追逐着一顆藍色的水球玩的不亦樂乎,看向陛下。
埃裏希剛從生病般的特殊時期中恢複不久,雖然不至於如普通病人那樣臉色蒼白, 身體虛弱, 但到底是看着和平是健康狀态下有一點點不同。
他坐在孤絕的王位裏, 高高在上,也遙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臉上卻并沒有慈父那樣的關切, 反而有些陌生。
作為當初秘密實驗的經手人和主要負責人之一,凱薩琳當然知道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 也明白陛下對他的感情一定比普通的父子要複雜得多。
“……不用了,他還小。就像普通的孩子一樣, 等到了時間自己去學會分化雙腿吧。”王的嗓音淡淡。
凱薩琳點頭,心中有些疑慮。
要知道, 王口中說的那些普通孩子, 他們的父母都接受過改造實驗, 也就是說他們的父母擁有切換水陸兩栖模式的能力, 而改造二代們天生就繼承了這種模式。
但小殿下的基因來源……
算了, 她告訴自己打住這些念頭。
陛下現在看起來更希望這個孩子能夠普通快樂地成長。
也是, 小幼崽剛歷經那麽多辛苦從一顆荒蕪可怖的星球回來,除了健康、平安, 為人父母, 又還能奢求什麽呢?
人魚幼崽玩累了, 游到水池邊, 趴在岸上張開小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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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 凱薩琳已經知道了這個語氣代表着崽崽想要抱抱了。
她沒有動,因為幼崽看的是陛下的方向。
埃裏希不是普通的家長, 不會因為孩子撒嬌就立刻抱來哄,甚至也沒有什麽想跟小朋友親近的欲望。
但是他這回凝視了水池很久,并沒有讓孩子失望。
王走到水池邊,彎腰,像拎起一只小貓仔一樣輕松地把約珥抱在懷裏。
“……你能感覺到他在哪裏嗎?”
他輕聲說。
既像在對孩子發問,又像自言自語。
“麽?”崽崽歪頭看着他,沒有立刻明白父親的意思。
但是下一秒埃裏希耳鳍上的極光珍珠和小家夥的奶嘴一同亮了亮。
那是稀世珍寶靠近時的共振,也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最接近於血親連結的關聯。
小家夥張開嘴,露出僅有的三顆小奶牙:“……麻?”
他的表情有點兒迷茫,似乎在向父親确認他們所想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
“嗯。”埃裏希說,“你能感覺到他,對不對?你們之間的連結比我和他剛剛建立的那個更加強韌和敏銳。”
他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周圍空空蕩蕩,每一個字都無比精準地落在了凱薩琳的耳朵裏。
她下意識想捂住嘴,捂住自己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呼。
自己都聽到了什麽?
陛下和小喪屍之間的連結?
陛下陷入發倩期當日,最後是由麥汀汀進入白玉宮、為陛下療愈這件事,她是知道的。
但是在她看來,小喪屍再怎麽可愛,那也是人類,是陛下最憎恨的種族。
他們除了醫生和病患的關系,怎麽會又生出另外一層呢?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麽?
麥汀汀被克洛伊留在海拉莊園,凱薩琳剛帶小幼崽來時就已經向陛下報告過了,所以埃裏希是知道麥汀汀的位置的。
他問約珥的這句話,也不是在确認人類身在何處,只是想通過小家夥和少年之間的血親連結,來确認他的狀态是否安好。
凱薩琳作為資深的宇宙生物學教授,對人類和人魚的構造差異有着比任何人都多的了解。
盡管經歷了幾十年的魚體實驗,人魚族的外表已經能夠最大化靠近人類,可僞裝之下,還是有許多差異。
連結這回事是非常私密的,而且無論是人魚族還是人,類精神感應力的等級都沒有高到可以随意和他人相連。
而這個已經死去的少年,竟然同時和這父子倆發展出了截然不同的深厚連結——還真是神奇。
那邊父子倆的互動并沒有因為凱薩琳內心的翻江倒海而受到阻礙。
崽崽伸出手,在陛下的臉上碰了碰。
那雙小手掌僅有成年人的手指那麽大,放
在大人的臉上也只占了一點點,對比高大的成年人魚,實在是迷你的可愛。
若是換一個人來看,一定是副非常有意思的場景。
可是他觸碰的是人魚王——整個赫特星域最不近人情的君主,哪有什麽父子親情之愛。
幼崽初生牛犢不怕虎,實在是膽大包天。
凱薩琳大氣都不敢出,時刻準備着中斷父親對孩子的雷霆教育,以“孩子還小,別跟他一般計較”為由勸阻陛下手下留情。
出乎意料的是,埃裏希并未動怒,反而閉上了眼睛。
她這才明白崽崽仔并不是在玩鬧,而是通過這樣的觸碰方法,将自己感受到的連結內的情緒過度給父親。
兩顆珍珠一同散發着溫柔潋灩的光芒,将漂亮得如同精靈一樣的父子倆籠罩其中,與他們不同深淺的金色發絲交織,如夢似幻。
“……是嘛。”
等到崽崽收回手,兩人睜開眼,看着輪廓有一絲相似的對方。
埃裏希的唇角噙着很淡的笑意,摸了摸幼崽軟乎乎的頭發:“好啊,聽你的,我們再等等。”
後來凱薩琳想到今日這番對話,曾懊惱和後悔過,不應該多嘴問這一句。
要是沒克制住好奇心就好了。
可惜此時的她沒有按捺住,遲緩地眨了下眼:“等什麽……?”
王的笑意并未散去,沒有回答,倒是崽崽轉過頭看向她,臉頰氣鼓鼓,讓人很想戳一戳,叽裏咕嚕聲明道:“麻,麽,麽!”
凱薩琳一臉茫然。
她是資深教授沒錯,懂三十幾種不同星球和種族的語言。
但是不包括嬰語。
埃裏希的眼神悠遠了些。
“等離家出走的人,主動回來。”
凱薩琳為王聲音中的深意怔了怔。
離家出走……是說小麥嗎?
可是小麥不是被劫持到海拉莊園的嗎?
不僅是新生的連結,王和麥汀汀之前一定還發生了別的故事。
白玉宮的那數個小時裏,有什麽改變了。
不過下一秒她還是覺得違和——陛下的話怎麽那麽像星網上爆火的言情小說,一股子霸道總裁和落跑小嬌妻的OOC既視感是什麽回事啊!
*
海拉莊園。
母星和棄星有很多不同,連湖水的顏色都不太一樣。
母星上的江河湖海顏色都更加冰冷和寂寞,就像主宰它的種族,。
沈硯心坐在湖岸邊。
不是輪椅,也不是椅子,直接坐在河堤松軟的土壤和缤紛的野花中。
他僅有的一條腿浸在冰涼的湖水裏,并不再像以前那樣,用寬大的外套遮掩自己另外半邊的殘疾。
人魚族過去生活在海底,對海面之上的季節輪換感知很弱,所以現在遷徙到岸上,也選擇了四季如一的地區。
母星上沒有什麽溫度的變化,永遠都是溫暖和煦的。這時候風拂過水面,漾出一圈圈碧色的褶皺。
沈硯心一直盯着看,想起自己在棄星時候的事情。
他剛被雪獅咬斷那條腿之後,管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找來輪椅,每天推着他到廢棄工廠外面的湖泊去眺望、散心。
湖泊的對面是連成片、只有輪廓的遠山。
也是他看不清的自由。
那好像成了那段時間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麥汀汀坐在他近旁,雙手撐在兩旁的草地上,雙腿也沒在水中。
好像他這段時間非常習慣這樣做,鑒於人魚族生活大部分的地方都有水。反正他的皮膚再怎麽泡也不會生出瑕疵來。
他的神情看起來要比沈硯心閑适得多,好像對他而言,發呆才是生命中最常做、也是最主要的事情。
沈硯心知道少年與自己的不同。
如果自己不說話,可能心裏還在想什麽,但是對於旁邊這只小喪屍來說,他發呆就是純粹的放空,什麽都不想,心中平靜得很。
沈硯心并不會向自己承認,很多時候他是羨慕麥汀汀的。
不是羨慕他從來沒有被烏弩欺負過,也不是羨慕他的異能或者如何,他只是想,少年這種純粹和乾淨,自己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再碰見過了。
兩人自水牢被分開後還是第一回重逢,但是他們什麽也沒說。
不是和對方無話可談,而是已經習慣了用沉默和陪伴代替一切言語。
克洛伊每天要進行身體檢查,在他們的下午茶剛剛進行不久,家庭醫生就來了。
小姑娘并不情願,不過在這方面也是難得她的任性無法起到作用的時刻。
在那之後,沈硯心和麥汀汀沒有離開,比起坐在精致昂貴的桌椅上,他們還是更習慣於棄星上的席地而坐。
和自然接觸,這也是人類的本能。
歸根結底,萬物生靈,都是自然的孩子。
“你可以回家的。”
青年突然開口道。
他已經沉默了很長時間了。
并不是來到母星之後才這樣子,原本在北極星上,在烏弩身邊的時候,他就已經習慣了很多天不說話,盡量一個字都不跟任何人講。
那時候烏弩總會為了逼他多說幾句話做出更加變本加厲的事情,哪怕只是一次呼痛。
現在想來,整日受刑的日子像一場遙遠的夢境。
麥汀汀因為他的突然開口轉過頭,不過很快發現對方并不是在同自己說話。
少年坐在沈硯心的左邊,右手旁則有另一個青年。
柏斯躺在草地上,翹着腿,雙手枕在腦後閉目養神。
在克洛伊向雪倫夫婦要下沈硯心之後,柏斯見沒有辦法阻止,於是自己也留了下來。
彼時克洛伊玩味地看了他一眼,但并沒有阻止。
反正海拉莊園這麽大,養的人那麽多,也不差這一張嘴。
然而脅迫在這裏當人質,和真正邀請來坐上賓,畢竟是不同。
柏斯好歹是富貴人家的大少爺,想必平日裏也是嬌生慣養,這時候像個沒有自由的囚犯一樣不得不跟在他們身邊,估計也會很不舒服。
沈硯心并不想因為自己的原因連累到別人。
與其說那是種愧疚感,不如說他現在的确不願再與他人建立羁絆——任何一種形式上的。
柏斯的性格就像麥汀汀很單純,想做什麽,想說什麽,通通寫在臉上。
敏[gǎn]如沈硯心不是看不出來,只不過他選擇了不做回應。
他的心和身體一樣千瘡百孔,的确沒有辦法再打開心門去接納別人。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既感覺不到恨,也感覺不到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