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下午三點,推開咖啡館略為厚重的門,門後懸着的鈴铛發出脆響,撲面而來的是濃厚的咖啡味,裝潢精美的店裏坐滿了人。

視線巡梭,停在廳內角落圓桌邊面向門口的兩位女性身上,其中一位站起來朝她招手,引得背對的同桌兩位男士也轉頭看來,她牽出一抹笑朝他們的方向邁步。”

“沒想到理子能答應過來,我們都很開心。”沖她招手的是兩個女生中個子較高的那位,同班的藤井,笑着拉她坐在自己右手邊的空位上,“總是很忙的樣子,還以為你會拒絕呢。”

“謝謝你們的邀請。”她笑笑,放下手提包後撫平裙擺坐定,“休息日打工太多了,難得今天放假。”

因為很閑,才會答應。

她不想閑下來。

人員到齊後衆人依次點了自己想吃的東西。接過右手邊的安藤遞來的菜單掃視一遍,她點了一杯意大利咖啡和一個草莓蛋糕。

咖啡廳的窗戶總是很大很大,檸檬黃的陽光從透明的玻璃外灌進來,周圍是低碎的交談聲和奶泡機的運作聲,安靜地看着幾人交談,她努力讓自己的笑得更溫和一些。

“真緒同學總是那麽溫柔。”右手邊的安藤喃喃開口,引得她轉臉看去,男人擡頭後柔順的短發搭在眉際,眼神誠懇又堅定,“知道嗎,在大學裏,有很多人暗戀着真緒。”

同座三人聽到了他的話,不約而同停下了話語,表情各異地把目光投來,旁觀這場即将開始的表白。

她一動不動,感覺自己的微笑有些撐不住了,桌案下的手握得發緊。

“是個美人,學習好,又溫柔……”安藤的耳朵尖連帶着臉都紅了,忽而停住,撓了撓鬓角的頭發。呼吸幾下,像是下定決心一般,“那個,真緒桑,請……請和我、”

“打擾了,這是各位的甜點和咖啡。”兩名服務員端來托盤,她暗自松了一口氣,讓開空間讓服務員放好咖啡後又端上來草莓甜點,服務員的手有些不穩,眼看着甜點要從盤中滑落,她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扶,手背不小心擦到咖啡杯。

很多事情,從發生到結束,都有一段時間,是神賜予某些人的一個機會。

就像很久以前,他帶她去看的排球賽。比賽雙方呈現出懸殊的分數差。弱勢的那一方,在其他隊員即将放棄的時候,某個看上去像是領隊之類的人,在場上吼出了這句話:“只要球沒有落地,就還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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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确實做到了,很多看上去毫無希望的球,哪怕在離地只有一掌寬時,都能被救回來。

但最後他們還是輸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裙面已經潑上了一大塊暗色的水漬,服務員在一旁不停地鞠躬道歉,另一位拿了手帕來替她擦拭,安藤被打斷告白,表情無措,其他人則關心地在一旁問詢,一時間廳裏這個角落掀起了小小的波瀾。她接過手帕擦着裙子,擡頭笑着對道歉的服務員說:“別在意,不是你的錯,我自己碰倒的。”又對同伴們道歉道,“不好意思。”

好想走,好想走,好想走。

腦子裏回響着這句話,她假裝因為裙子髒了要回家更換,抽出自己的那份錢放在桌上,一邊道歉一邊落荒而逃,不敢去看身後被甩下的衆人、特別是安藤君的表情。

走回家時,因為白色的裙子上明顯的一大片污漬引得行人側目,她也沒有在意,神色恍惚地低頭看着地面。

她總是打翻東西,不知是從什麽時候有的毛病。

但幾乎沒這麽狼狽過。

因為有人會替她接着這些掉落的東西。

不管是水杯,化妝品,勺子,手機,還是從桌邊滾落的筆。對于常年打球反應迅速的他來說,接這些東西大概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于是她就被這麽放縱了好幾年,和他貼得近的時候,精神放松到有時揮個手都能打落紀念品,反正最後這些東西都能完好無損地被放回原地。

獨自一人,要戒掉一些毛病,花費了她很大的精力。打工時如果打壞東西,也許一整天的辛苦全會白費。她小心翼翼對待每一個物品,謹小慎微地規整自己的肢體動作,才随時日漸長一點點改正。

今天是她第一次答應同學邀約,因為很閑,因為想忘記。雖然這樣很對不起真心邀請她的同伴,但是她真的很自私地想要輕松一點,不再被沉重的思念壓得喘不過氣。

剛剛有一瞬間,大概是滿室的咖啡香味交疊的結果,她好像聞到了屬于他的清淡氣味,思維短路,腦子發蒙地以為他還在身邊,于是眼睜睜地看着杯子被自己打翻,烏黑的咖啡像慢動作一樣,帶着苦澀的香氣綻開再淋下。

耳邊的驚呼和關切都隐去,她看着桌沿滴滴答答的液體,麻木地想着。

他已經離開了啊。

仿佛身體裏所有機能都鏽停了,只剩呼吸都能帶起的鈍痛瞬間席卷全身,在她體內咆哮着割裂一切。

她知道自己失敗得徹底,根本逃不掉,連那一掌寬的機會都沒有能力抓住。

甚至此時此刻,她都想跑到牛島身邊去,抓住他大聲說要他回來。但是,被抛棄的一方從來都沒有挽回的機會,除非放下一切尊嚴,做一個拖累對方的無賴。

可笑的是,她甚至考慮過這條路。

又想起他了,她閉上眼睛深呼吸,拳頭握緊又松開,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想點別的東西,打工,作業,晚上有沒有作業要完成……

為什麽離開了,我真的這麽無趣嗎?還是發現了這喜歡其實根本不是真的?

我很想你啊,若,我好想你。

陽光打在身上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街上的景色随着身體的移動在眼前搖晃,咖啡的氣味萦繞鼻間,濕透的裙子随着步伐冷冰冰地貼在腿肉上。逃也似地回到家,關上門,連鞋都來不及換,幾步踏進廚房倒了一杯水灌進幹澀的喉嚨裏。

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眼前模糊一片,鼻頭和眼底的刺痛拉扯着神經,腦海裏全是他的眼神,他的手,他身上的氣味,身體的溫度,他的聲音,他撫摸在她頭發上的感覺,牽手時他掌間的薄繭,同她說話時正經又有點溫柔的表情。

六年,他們相處了六年,她的記憶裏有一大半都是他的領地。

那些過去就像令人上瘾的毒藥,每一次拿出來吸食,都是絕望又短暫的幸福。

坐在地上縮成一團,她大口呼吸着稀薄的氧氣,捂着眼睛哭得克制又無助,壓抑的嗚咽回響在這個小小的,冰冷的出租屋內,無人回應。

滿池的黑咖啡,幾粒咖啡豆在裏面沉沉浮浮,究竟是過濾過的咖啡還是咖啡豆浸泡出來的咖啡水?她蹲下去靠近池面想看清楚,其中一個咖啡豆跳得很歡快,還在喊着什麽,她皺眉想聽清楚,結果腳下一滑,瓷杯碰撞的聲音,轉瞬就掉進了烏黑的池裏,她掙紮着想爬上岸,小咖啡豆在她耳邊叽叽哇哇地喊了一聲:

“牛島若利你這混蛋!”

猛得睜開眼,耳邊回響着自己的心跳,她試圖平複急促的呼吸,卻發現面前被什麽擋住了,擡眼去看就對上一雙深褐色的眼睛,安靜地看着她。

還在做夢嗎?

她維持着擡頭的姿勢,連呼吸都放緩,生怕自己稍微動一下夢就散了。

略為冷硬的五官,高挺的鼻梁,抿緊的薄唇,生人勿近的樣子。她一直都覺得牛島的眼睛很漂亮,銳利又深邃,不怒自威。昏暗的室內,那雙眼睛此刻反射着從窗簾縫隙照進的光線,專注地回視着她。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感覺到些許不對勁,身上異常的暖意和窗外清晰的鳥叫,漸漸清醒的神經感受到了皮膚緊貼的觸感和久違的渾身疲憊。

“……你,沒給我穿衣服嗎?”她低下頭,啞着嗓子呢喃,無力的手在暖呼呼的被子裏摟上他勁瘦的腰,“你自己也沒有……”

男人迎合着她的動作抱緊她,聲音低沉:“不想穿。”

屬于他的氣味滿溢鼻腔,融化了她的全身,将臉埋進他的頸肩,輕輕咬了一口。

就像泡了太久溫泉一樣,大腦暈乎乎的,完全順着他的意思來,男人被子一拽,翻身壓在她身上,她抱住他的脖頸,春天的溫度尚且帶着幾分涼意,貼着他就會很暖和,她仰頭看着漏進來的光,随着他漸漸下移的動作松開對他的鉗制,男人熱燙的吻熨在心口,頭發擦着她的下巴有些發癢,現在外面是幾點呢?打工還來得及嗎?不行,什麽也無法思考了……

不知思緒空白了多久才想起來,打工已經辭掉了。

因為他的動作眉頭有些不适地皺起,看着撐在上方他掌控一切的樣子,她招招手對方便聽話地壓下身體,她緊緊摟着屬于她的男人,側頭在他耳後親吻:“混蛋。”

回應她的是更有力的回饋和震動胸膛的低笑。

起床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她被他從床上挖起來到浴室洗澡,洗完澡,這個高中男生便着手給她穿衣服,對于這件事已經非常熟練的他時隔一年也僅僅花了幾分鐘就穿戴完畢,她又困又累,被強行塞了一個三明治和一杯牛奶下肚,即使如此還有精力調笑:“話說,我們分手這段時間……”

“沒有分手。”牛島若利平靜地看了她一眼。

“……”抿着嘴深呼吸,忍着心裏的不爽,她堅持要把話說完,“好吧,我們分開那段時間,有人向我表白過哦,還說大學裏有很多人暗戀我!”得意地說完後幾分期待地偷看他的表情。

“我知道。”

“诶?”沒有看到吃醋的反應有點失望,她被男人牽起來往門外走,“等等等等,你怎麽會知道?”

牛島若利回頭看她,心裏有幾分無奈,和自己男朋友談論這種事到底是出于什麽心态。

“曾經有人到家門口表白過。”

“……這裏?”

“這裏。”

“那你怎麽和他說的?”她停下換鞋的動作,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我說,我是理子的男朋友。”

“理子……”對于男朋友突然叫自己的名字,她驚詫地瞪大眼,又咧嘴笑出聲,走上前拉下他的腦袋在嘴上親了一口,“叫老師!”

牛島默默彎身放回玄關被她帶落的雨傘,關好門,兩步跟上那個明顯心情很好的背影。

和煦的陽光,動聽的鳥鳴聲,溫柔的風,飄落的櫻花瓣,又再次回到了她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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