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桐花寨:百遍

第64章 桐花寨:百遍

鎮子裏有一座六角亭子, 是建在清水河上的,四周人煙稀少,亭子裏坐着兩男一女, 皆穿着風格獨特的苗服。

在石桌中央,擺着一瓶妖孽昙花,紅得驚人,三人皆望着那朵昙花,這幾日他們一直在放蓮鏡的血滋養這朵昙花,而它也越來越妖豔。

桑雲道:“馬上就要到苗疆了,蓮鏡他們要去桐花寨, 那咱們呢?”

“咱們肯定是回古月小寨啊,他們進不去的。”作為桐花寨主人的蓮鏡都死了,其他人又怎麽能進得去呢?

桑月看着這朵昙花,道:“應該今晚再澆灌一次血就夠了吧。”

這幾日塗鈴想處于昏迷中,他們比較容易行事。

*

是夜

塗鈴想躺在房間裏,而蘇孟軒也還沒有回來, 她并未睡着,見到外面有人影朝着隔壁房間而去,她心覺奇怪,以為又是什麽刺客,便翻身下了床。

她悄悄地趴在牆壁處, 卻聽不到隔壁半點聲音, 她蹑手蹑腳地拉開了房門,來到了走廊上, 夜黑風高, 星子寥落,她貓着腰挪步到了窗臺下, 雙手撐着窗臺,慢慢往上擡起頭來。

雕荷花的窗戶緊閉,她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戳了一個小洞,看到裏面有兩個模糊的身影,他們都很瘦,在黑漆漆的房間裏,像鬼影子一般,但是他們身上的銀飾卻出賣了他們。

那是桑情與桑雲。

他們大半夜在蓮鏡屋子裏做什麽?

兩人背對着她,她看不清楚他們在幹嘛,而躺在床上的蓮鏡卻無半點反應。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趴在這裏看了許久,終于見一人側過了身來,她看到那人手裏捧着一瓶昙花,而昙花已經不再是月白色,而是豔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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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外一人的手正放在蓮鏡卷起袖口的手臂上,血液順着流入昙花的花瓣裏,那朵昙花吐着美麗動人的花蕊,就像妖精的嘴巴一樣,貪婪地吸取着蓮鏡的血液。

她驚駭地捂住嘴,不敢相信他們竟然在對蓮鏡做這樣的事情。

而蓮鏡他知道嗎?

自己一直在給他們喂養九命昙。

“你們在做什麽?”她猛然推開了窗戶道。

裏面的兩人皆是震驚,回過頭來,看到窗外的她,月光披散在她的身上,恰好穿着白裙的她,就像是女鬼一般。

“塗鈴想,你何時醒的?”桑雲丢開了蓮鏡的手,神色慌張地看着她。

桑情比他還要慌張,手裏的昙花險些摔落到地上:“阿鈴?”

“你們在對蓮鏡做什麽?”塗鈴想心想若非是自己今晚撞見這一幕,他們還會對蓮鏡作出什麽樣可怕的事情來。

桑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到了窗臺邊,擒住了她的身體,捂住了她的嘴,“塗鈴想,想活命的話就小點聲。”

桑情也從屋子中走過來,對她小聲解釋:“我們只是想取點蓮鏡的血而已,沒有別的企圖。阿鈴,這事你就當做沒看見行嗎?”

塗鈴想大腦快速運轉,立刻明白了他們取血是為了桑捩,用蓮鏡的血滋養九命昙,難道他們是打算用九命昙代替桐花鏡麽?

她點了點頭,示意讓桑雲放開手。

桑雲轉身對桑情道:“咱們能相信她嗎?要不然給她下只蠱吧?”

塗鈴想聽到此,狂搖着頭,桑情見到她的動作,說:“沒必要,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樣?三哥,你放開她吧。”

桑雲也覺得她鬧不出什麽事情來,畢竟蓮鏡都已經死了,但……

“怕就怕在她戀愛腦壞事。”

塗鈴想:“……”

她用力掙脫開他捂住自己嘴的手,道:“你們要做什麽都與我沒關系,我送蓮鏡去桐花寨只是因為魔族的人在我身上下了生死符,我逼不得已才跟來的,等我送他到桐花寨後,我就會離開的。”

“生死符?”兩人一聽,皆是一訝。

“對,所以我不會管你們的事。”說着,她就轉身朝自己的房間走了回去。

她回到房間後,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直到見到他們兩個的黑影從隔壁走了出來,她才從床上坐起。

糾結了許久,她還是下了床,悄悄又回到了隔壁,這次,她翻窗爬了進去。

屋裏沒有點燈,一縷月光順着窗縫照進來,她借着那絲月光來到蓮鏡的床榻邊,手摸上他的手臂,撩起他的長袖,将光潔的手臂放在月光下打量。

剛才被他們吸血的地方有一個小血孔,并不明顯,要湊近了才能看見。

床上的人在暗色中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才出聲:“怎麽又回來了?”

“你醒的啊?”塗鈴想驚道。

她立即又問:“你知道他們在吸你的血?”

蓮鏡淡淡回答:“知道。”

“那你怎麽不告訴我?”

蓮鏡眼神深邃,隐在她看不見的暗處,看着迷離月光中她的臉頰,問:“告訴你做什麽?”

塗鈴想唉聲嘆氣道:“哎,就算你告訴了我,我也幫不了你。”

“幫我?”蓮鏡眼眸眯起,究竟是幫我,還是幫着別人一起對付我?

塗鈴想并沒有意識他的态度轉變,也不知道他在懷疑自己的用心,道:“他們取走你的血定是有什麽陰謀詭計,你就一直這樣任由他們取下去嗎?”

其實她更想問他,這場戲究竟還要演到什麽時候?

蓮鏡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骨,啞聲道:“小奴鈴,我手疼。”

“啊?”

她慌張地低頭看向他的手臂,問道:“哪裏疼啊?是傷口疼嗎?那該怎麽辦啊?用什麽可以止疼啊?”

接連好幾天被他們抽血,他的手都快疼得沒有知覺了。

“你有沒有藥啊?我幫你擦點藥。”塗鈴想又問。

“沒有……你幫我吹吹。”

“啊?”塗鈴想心說這能行嗎?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真的俯下身對着他的那個傷口吹了吹氣。蓮鏡看着她這番模樣,心頭微動,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蠢了?吹一下怎麽可能緩解疼痛?可是她竟然真的在給他吹傷口。

“好些了嗎?”她擡起臉來問,那張臉龐上滿是關心。

“好……好些了。”他鬼迷心竅地答。

他好想摸摸她那張臉,手卻始終頓在床邊,心裏無數種猜想浮過眼前,她與她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想從他這個殘敗之身上得到什麽呢?

“那你快休息吧,我得走了,不能留太久。”她站直身體欲離開,可是他的那只手還拽着自己的手腕,她動了動手腕,示意他松開。

蓮鏡松開了手,目送着她從窗戶又爬出去。

塗鈴想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後,坐在床上,拿起她藏在枕頭下的那袋葡萄幹,咬了幾顆,低笑道:“真甜。”

她蜷縮在床上,暗罵自己可真沒出息,人家不就給你買了幾袋吃的麽,就心花怒放成這副模樣。

*

翌日,他們一行人再次出發,朝着苗疆行去。

蘇孟軒一直沒有回來,但是卻給她傳了信來,說如果有她爹的消息會第一時間告訴她。

隊伍穿過蠱生谷,來到漫山遍野皆是吊腳樓的寨子裏,燦爛火紅的楓樹比比皆是,将整個寨子都裝點得如夢如幻。

苗寨的天空比外面要藍許多,長空萬裏,惠風和暢,軒轅瑕站在一個小山頭,張開雙臂呼吸着這大山裏的新鮮空氣,感嘆道:“哇!這裏就是苗寨嗎?”

下面的白馬大道上站着一衆人等,皆是來迎接桑月他們的,桑榆從人群裏沖了過來,喚道:“姐姐,你們可終于回來了。”

她的視線落在後面的蓮鏡與塗鈴想身上,步伐僵住,口中嗫嚅:“小鈴子,你也回來了?”

她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天,蓮鏡在古月小寨吐血身亡的一幕,在他心裏,塗鈴想才是那個最重要的人。

“嗯,我回來了。”

桑榆笑着說:“天要晚了,大家快随我回古月小寨吧。”

對于此,蓮鏡并沒有異議,所以塗鈴想就帶着他去古月小寨了。

再次來到這個地方,她只覺得恍然如夢,逃走的那天,她曾說過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裏了,可沒想到還是回來了。

下人們見到蓮鏡都有些害怕,畢竟從沒有屍體在古月小寨裏居住過,況且他現在的身份還是大姑爺。

桑月第一時間捧着那瓶昙花去了後院,來到了桑捩的院子,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她手裏的瓶子吓得差點滑落。

在那密不透光的屋子裏,一個蒼老的身影靠坐在太師椅上,像是故意坐那兒等她一樣。

“爹爹,我回來了。”

桑捩一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與先前那個英姿勃發的樣子全然不同,此刻的他臉上布滿了皺紋,皮膚松弛,眼尾下拉,好多頭發絲都變成了銀白色,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個生命垂危的斑駁老人。

“怎麽我才離開一個月,爹爹你就老了這麽多?”她滿臉擔憂,吃驚地走到了桑捩的面前。

桑捩眼睛注視着她手中的紅色昙花,興奮地抓住那個花瓶,問:“這就是九命昙嗎?”

“對,這是九命昙,以蓮鏡的血滋養的。”

桑捩捧着那瓶昙花,摘下幾片血紅的花蕊就往自己嘴裏送,狼吞虎咽似的,在他吞下那些昙花後,他的銀白發絲漸漸變成黑色,臉上的皺紋也逐漸消散,整張臉又恢複成了原先那個英挺的模樣。

桑月震驚地看着這個過程,內心驚嘆這朵九命昙竟然如此神奇,她喜道:“爹爹,你又變回來了!”

“月兒,這次的事情還要多虧你,你把昙花拿去分給寨子裏其他人,注意昙花別死了,還得好生養着才行。”

“是。”桑月不明白爹爹為何會變成這樣,自從大婚那天之後,他就開始起變化了,而且他還說,等到不久之後,他們古月小寨裏的所有人也都會變成他這樣。

為今之計,只有試試九命昙了。

在今日之前,他們沒有人敢保證一定可以救爹爹,但是看他剛才的模樣,這九命昙确實是有用。

桑捩擡起一雙深暗的瞳,問:“蓮鏡呢?”

“就在寨子裏。”

桑捩揮揮手,疲憊地道:“你先去吧。”

“是,爹爹,女兒告退。”

此刻,蓮鏡正坐在一間大紅色婚房內,這是當時桑捩給他與桑月準備的婚房,不過他還沒用上就死了。

現在他回到這古月小寨,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麽想的,竟讓他一個屍體住這樣的房間。

而房間內還有另外一個人。

塗鈴想眼珠子左右轉轉,打量着這間房間,處處都是紅色,木窗上貼着囍字剪紙還未撕去,大床上挂着的紅暖香帳也未換下,床上的被衾上繡着兩只鴛鴦還在水中戲着水,而蓮鏡端正地坐在那張大紅床上,眉心還貼着一張朱砂符,像極了一個等候新郎歸來洞房的小嬌妻。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沒有穿紅衣。

“小奴鈴,過來。”

塗鈴想朝着床邊走了去,問道:“怎麽啦?”

“陪我坐會兒。”

“啊?”她看了看他身邊的床榻,如水的紅緞子鋪在上面,她磨蹭着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了。

可是,這感覺好奇怪哦。

別人成親才這樣坐在婚床上,下一步,就是洞房花燭。她看着對面桌案上的兩支白燭,倘若它們換成紅燭就更好了。

她雙手絞着手指,心裏有些忐忑,又回想起了蓮鏡成親那天的時候,嘴角驀地笑了。

“在笑什麽?”蓮鏡問。

她脫口而出地笑答:“公子成親那天,穿的衣裳真好看。”

蓮鏡聽後,符紙下的紅唇悄然卷起一個弧。

“衣裳好看,還是人好看?”

她偏不如他願地答:“衣裳好看。”

又不是來娶她的,人好看有什麽用?

可是蓮鏡卻并沒有生氣,反而嘴角的笑揚得更高了。

夜裏靜悄悄的,塗鈴想仿佛可以聽到自己胸腔的心跳聲,看着這滿屋子的紅,她心想蓮鏡身處在這樣的婚房裏,會不會想桑月呢?

畢竟,這是屬于他們的婚房。

她心下黯然,垂下了頭去,拿出了那袋葡萄幹來,一顆一顆地吃着。

她吃得很慢,兩日了也沒有吃完,就好像舍不得吃完一樣。

吃完,就沒有了。

蓮鏡轉動眼珠掃了她一眼,卻只能看到她垂下的發頂,道:“那晚,成親前的那晚,我一夜都沒有睡。”

“嗯?”塗鈴想擡起了頭,對上他的視線,眼裏是錯愕的微光。

那晚……

他一夜都沒睡麽?

她記得第二日她醒來時是躺在他的大紅床上的,而他,那晚睡沒睡,她不知道。

為何一夜沒睡啊?

因為即将要成親所以心潮澎湃嗎?還是因為自己那晚對他的酒後告白?

他有些愠怒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你這個罪魁禍首就知道用這副迷蒙無知的眼睛看着我,弄得好像那些都是我的一場夢一樣。”

他知道那晚的話都是騙人的,可是他卻無法忘掉那些話,也無法忘掉那晚的她。

那晚的秋風,夾雜着桂花的甜香,在他心上吹了一夜,心裏絞成了一個結,一個他怎麽都無法化開的結。

他多麽想,她能夠為他解開那個結。

他不想再為此困擾。

塗鈴想揉了揉額頭,他彈得好重,估計待會兒要起紅印了。

她暗暗觑向蓮鏡,只見他一雙明眸映着燭火的柔光,正埋怨地瞪着自己。

他很喜歡用那樣的眼神瞪自己。

就好像自己欠了他十萬八千兩銀子似的。

回想起那晚的行為,她确實是有些壞了,當時酒意上頭,就想着要報複他,才說了那麽虛情假意的話。

她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記恨到現在。

“蓮鏡……”她想喚他,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道歉麽?不可能的。

他虐待自己的時候,可沒道過歉。

“叫公子。”他冷聲提醒。

“公子……”

蓮鏡桃花眼邪邪上挑,道:“那我就罰你今夜說一百遍‘我好喜歡公子’好了。”

“???”

塗鈴想好久沒見他這麽變态地懲罰她了,一時間都快忘記自己還是他的奴隸這回事,那天晚上,她對他表白時就是這樣說的。

她苦着臉:“公子,這是古月小寨诶,而且還是在你的婚房裏,這樣,不好吧?”

蓮鏡卻往床榻上一躺,雙手交疊撐在後腦勺處,修長的兩條長腿支着,慵懶又惬意,符紙下的嘴角輕扯,笑道:“你若是喜歡的話,這裏也可以成為我們的婚房。”

塗鈴想一聽,慫了。

蓮鏡還是那個壞蛋反派,無法無天到令人發指。

好在這處婚房四周都沒有人居住,否則要是被別人聽了去,那可該怎麽辦?

她捂住了雙耳,像掩耳盜鈴般,只要自己聽不見,就不會尴尬。

“唔,我好喜歡公子。”

她一遍一遍地重複着這句話,蓮鏡閉眸靜聽,嘴角含着笑,即便這一百遍都是假的又如何?那也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是說給他聽的,是獨一無二的。

等到一百遍說完之後,他幽幽出聲:“小奴鈴,你知不知道,在苗疆有着這樣一個說法,任何一句話,只要說上一百遍,再假它都會成真。”

“所以,你喜歡我……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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