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桐花寨:桐花

第73章 桐花寨:桐花

他看了她良久, 又轉過了臉去,望着頭頂的瞳瞳紅楓,它們擋住了大片的天空, 火紅的葉子彌漫着秋季的瑟瑟。

塗鈴想見他轉過了頭去,沒有回答她,以為他還在生自己的氣,嗫嚅道了一聲:“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不止對他,更是對那只蝴蝶,還有曾經的祭司大人。

蓮鏡躺在那斜生的樹幹上,因為這句對不起, 心房再次被撞擊,他淡淡開口:“你還記得三百年前你給我扔過一把火嗎?”

塗鈴想一愣,怕他翻舊賬,怕他報仇,于是搖頭答:“不記得了。”

“原來,你都不記得了。”他聲音越來越低。

“嗯, 小時候好多事我都不記得了。”

他望着那些鴨掌似的片片楓葉,原來那些痛苦的記憶也只有他記得,難怪她會和小時候有着極大的變化。

他側過了頭來,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塗鈴想,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啊?”

塗鈴想眼睫輕眨了眨, 沒想到他會懷疑自己的身份, 她有些心虛,用笑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說:“此時此刻, 就是最真的我。”

她一笑,眼睛就彎成了兩個倒月牙, 蓮鏡目光逐漸迷離,前傾了少許,在她右眼上輕吻了一下,問:“現在呢?是真的你嗎?心裏是不是很想殺了我?”

塗鈴想心跳沒由來地加快,臉頰也倏然紅了,他的唇又涼又柔,在她眼上留下淡淡的麻意,四下蔓延。她垂下了眼簾,轉身欲走:“你要是不想吃桂花糕的話,我就先回去了。”

然而蓮鏡的手卻抓住了她的肩頭,道:“桂花糕留下,你自己回去。”

她轉過來剜他一眼,原來,他還是不想看見她。

他只吃桂花糕,卻不願意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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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食盒舉起來遞給他:“拿去。”

蓮鏡忽而又說:“等會兒,等我吃完了,你把盒子帶回去。”

“……”

接下來,他就真的躺在樹上吃起了桂花糕來,他輕咬了一口,軟軟糯糯,入口即化,他訝道:“這真是你做的?”

竟然會這樣好吃?

塗鈴想一聽又來氣了,道:“你要是不信,就不要吃。”

蓮鏡見她氣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心裏的氣消了個大半,她來找他,他很意外,她做了桂花糕,他更意外。

他嘴角上揚,靠近她又問:“你還沒回答我,到底喜不喜歡我親你呢?”

塗鈴想仰頭不耐煩地問:“公子,你最近是不是到了發情期啊?”

最近的他太奇怪了,就好像中了蠱一樣。

中了她的情蠱。

“……”蓮鏡險些被嘴裏的桂花糕噎住。

“果然啊,你不喜歡。”他情緒有些低落。

塗鈴想卻道:“公子你缺人陪嗎?你缺人親嗎?何必在意我一個奴隸的想法?我喜不喜歡重要嗎?”

蓮鏡反問:“你看我一個人在這兒,像是有人陪的樣子嗎?”

“早上軒轅瑕不還來過麽?”她小聲嘀咕。

“她和你不一樣。”

塗鈴想還想問哪裏不一樣,但是卻沒問。

罷了罷了,何必那麽在意呢?

她見他一口氣吞了好多桂花糕,給他遞去水囊:“喝水嗎?”

這個動作是下意識的,做完後她才驚覺自己怎麽會這麽關心他?

蓮鏡卻笑了,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塗鈴想見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起來。

在不遠處,有一個人正躲在叢林中注視着他們兩個,恨不得咬碎銀牙。桑榆是偷偷跟着塗鈴想來的,她一直躲在那裏看着他們,蓮鏡親她那一下,可謂是極致溫柔,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那樣溫柔過。

即使對姐姐,也沒有。

楓樹下,少女仰着頭,滿眼都是樹上的紅衣少年,而樹上的少年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腦袋,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的自然,仿佛他們才是最親密無間的夫妻。

塗鈴想喜歡他摸自己的頭發,很久以前他在蠱生谷也摸過一次,她怯生生地開口:“公子你還生我的氣嗎?”

樹上的蓮鏡吃了桂花糕,心滿意足,說:“現在不生了。”

她拉着他的紅裳說:“那你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蝴蝶不會怪你的,它是喜歡你,它很喜歡你,才飛來你手上的,它現在只是去跟祭司大人重聚了,它定是高興的。”

蓮鏡看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嗯”了一聲。

他吞吐了半天,道了一句:“那天,吼你,對……對不起。”

“哈?”塗鈴想笑了出來,“那你今晚跟我回去嗎?”

“不了。”

“啊?你還待在兒?”他該不會從昨天到現在都一直躺在這棵樹上吧?

蓮鏡卻翻身躍下了楓樹,驚落了幾片楓葉,高挑的身影落在她面前,拉着她往樹後拐了去,“我帶你去桐花寨。”

前面不遠處便是寨門入口,那裏有一扇藍色大門,他的手對着那扇門轉了幾下,随後藍色光暈的門便就開了。

他将她拉了進去,她驚道:“這就是你的家嗎?”

“對,這是我的家。它以前很美。”蓮鏡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帶姑娘回這裏來,他覺得帶來這裏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如果娘親還活着,她定會拉着她左看右看的。

“現在這裏依舊很美。”

這裏跟她想象中的荒蕪并不一樣,相反,此處桐樹生長得茂盛,還開着大朵大朵的桐花,蔓延了數裏,一直延伸進了寨子裏面。

而透過那些蓬勃生機的桐花,她眺望到了遠處的吊腳高樓,經過歲月的洗禮,也依舊屹立不倒,巍峨如舊。

放眼望去,綠草如茵,山清水秀,一切都是那麽的美。

并沒有她想象中的斷壁殘垣,也沒有幹涸的血河,這裏沒有半點被破壞過的痕跡,恍若擁有自我恢複能力的仙境。

蓮鏡向着前方走去,心道:美則美矣,可惜,沒有人。

沒有屬于人的煙火氣。

“你小時候住哪裏呀?”塗鈴想跟在他後面問。

蓮鏡有些難堪地望着那些屋子,答:“我忘了。”

“啊?你的家你都能忘?”

他對于桐花寨的記憶并沒有完全恢複,只是一些零星的片段,他指着前方的一口井說:“我記得我在那兒和一群人玩過蜈蚣,這麽大的,八條腿。”他用手比劃給她看。

塗鈴想吓得往旁邊躲,指着他的手說:“你該不會是用這只手摸的吧?”

他點頭道:“對啊。”

“天哪,你離我遠點。”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而且我手現在很幹淨的。”

塗鈴想卻故意反諷道:“我也有潔癖,你洗了也還是恐怖。”

“是嗎?”蓮鏡忽然狡黠地一笑,走過來抓住了她的小手,手指穿入了她的指縫中,與她十指緊扣,“那我就吓死你。”

“你……”塗鈴想氣得柳眉倒豎,“松開,誰讓你牽我手了?”

蓮鏡拖着她往前走,就像是在誘拐兒童一般,笑道:“走,我帶你回家。”

“放開,放開!”

蓮鏡不管她的叫喊,也不管她的掙紮,強硬地牽着她的手。

後面,桑榆從那扇門跟進了桐花寨裏面來,而她後面還跟着一人。

“桑雲,你怎麽也來了?”

桑雲将她拽去了一顆桐樹後面藏着,警惕地看了眼前面,才說:“二姐姐,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

“是,姐姐,你想不想拯救古月小寨?”桑雲突然正色起來,讓她很不習慣。

“拯救?我哪有那個本事?”

“姐姐,你有。相信我,我可以幫你。”

桑榆眉目不解:“怎麽幫?”

桑雲又看了一眼前面,才小聲說:“你喜歡蓮鏡是不是?如今他已經與我姐姐沒了一紙婚約,以後他可以是你的了。”

桑榆被他戳中心思,有些惱怒,反問:“我?就算他與月姐姐沒了關系,那他也不可能是我的。”

“二姐姐,你就說你想不想?你想不想讓他成為你一個人的?你想不想讓他以後都只聽你的話?只要你說想,往後他就只對你俯首稱臣,他就只跪倒在我們古月小寨的人腳下。”

桑榆像是受了他的蠱惑一般,回答:“想……我想讓蓮鏡永永遠遠都聽我的。”

“那好,我會幫你的。”桑雲勾出一個邪魅的笑。

*

夜下的桐花寨飄着淡淡的桐花香,那種香很淺,很特別,塗鈴想以前從未聞過,也沒見過這麽大片的桐樹,唯有這裏,這個種滿泡桐樹的寨落,她才見到了獨特的桐花。

寨子裏小溪流水,金鈎倒挂,蓮鏡牽着她沿着潺潺流水,往着青石板的臺階上走去,上面的房屋密集,一座緊挨着另一座,依山而建,高低錯落,飛檐插空,趣味有致。

上了臺階後會看到一座祭祀臺,與他們之前在百月潭下看到的那座一模一樣,蓮鏡指着那裏說:“從前這裏很熱鬧,總是有很多人圍在這裏,或是唱歌,或是跳舞,或是宰牛,這祭祀臺上沾滿了鮮血,但卻是最聖潔的地方。”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很溫和,像是陷入了從前那些美好的回憶裏,塗鈴想不忍打斷他,靜靜地聽着他敘說往事。

他始終牽着她的手,不曾放開,掌心的溫熱過渡到她手心來,那一刻,她覺得這種歲月靜好的感覺真好,她眼中的他,也很好。

不是反派,不是惡魔,而是一個熱情同她分享過去的稚氣少年。

他的從前,他的過去,都是快樂的,幸福的。

如果沒有那場浩劫,他還是會像從前那般,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惜……

“小奴鈴,我真找不到我的家了。”

“哈?”塗鈴想驚呆了,“不是吧?”

蓮鏡拉着她往更深處走,很多的記憶在腦海裏浮現,但是他實在是想不起來哪一座吊腳樓是他的家了。

記憶中,他好像每家每戶都去過,那個時候他是桐花寨的少主,每次一回來,大家都會熱情地邀請他去他們家裏玩,所以他幾乎每家人裏都去過。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見了一個尤為紮眼的地方,那是當時他在百月潭下看到的那個夢境所在之地,塗鈴想就是站在那座吊腳樓的樓梯下的。

一時間,他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他竟分不清此時此刻是夢境還是現實。

預言夢麽?

他偏不信。

他絕對不可能被這個小女子壓制。

他想親就親,怎可能像夢境中那般去求她施舍一個吻?

于是,他随心而動,真的那樣做了。

塗鈴想莫名其妙地被他拉到了那座樓下,又被他莫名其妙地扣住了後腦勺,整個人被他按在了廊柱下,而他低頭就向她吻了來。

如同暴風雨般地裹挾着她的唇,沒有任何緣由的,帶着懲罰的意味。

她被吻得一臉懵,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只覺得他是個瘋子。

她用力去推開他:“蓮鏡,你能不能不要随意親我啊?”

這次也太随意了,随意到她想了半天都沒想通為什麽。

蓮鏡看到她的唇被自己咬紅,眼底露出得意的神采,夢裏面不是挺嘚瑟的嗎?還不是只有被他欺負的份兒。

他挑眉道:“聘禮都收了,還不讓親?”

“誰收你的聘禮了?”她瞟了一眼手腕上的銀镯子,道:“你将用來綁住我的鐐铐說成是聘禮,你也太無聊了吧。”

“鐐铐???”蓮鏡眼裏的光彩化為不虞,“你竟然說這是鐐铐?”

“難道不是嗎?你念一下咒語就能把我給原地鎖死的那種。”

蓮鏡驚得無語,他頭一次給人送手镯,竟然被人說成是鐐铐?

“行。你看我不把你鎖一輩子。”

塗鈴想揉了揉被他咬痛的嘴角,兩只圓圓的杏眼瞪着他,罵道:“瘋子!”

蓮鏡又走過來,牽起了她的手,摩挲着她皓腕上的銀镯,月光的清輝在上面流淌,如水一般明透,光華奪目。

他暗暗道:我大概是瘋了,我竟然把它送給了仇人的女兒。

塗鈴想抽了抽手,只覺得他這副模樣有些陰鸷,挺讓人害怕的。

“躲什麽躲?再躲我可就又親你了。”他有些生氣地威脅。

塗鈴想沒再動,軟了語氣說話:“公子,你以後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親我啊?”

“為何?”他眼梢未擡,依舊在觀賞她的手與镯子。

她幹巴巴地解釋:“在我們中原,這就是不行的。”

他擡起烏黑的睫毛,黑瞳裏聚了光,振振有聲地道:“可是你現在站在的這片土地是屬于苗疆,在這裏,由我蓮鏡說了算。我說可以就可以。”

“你……”

她無言以對。

他的指腹撫上她兩瓣水蜜桃的唇,說:“小奴鈴,你說這話是不是忘記了最開始是你先來招惹我的,那天在蠱生谷,是誰先來親我的?那個時候,你怎麽把你們中原的規矩都忘了呢?還是說我蓮鏡的魅力太大,讓你把那些規矩全都抛得一幹二淨了?”

“你胡說!那天根本不是那樣,我只是……”想看你生氣而已。

蓮鏡卻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就是暗戀我。你當時不想讓我娶桑月,還和那個桑榆夥同起來想攪亂我的計劃,是不是啊?”

塗鈴想震驚地睜大眼,他竟然知道?

他知道為何當時不拆穿她們?

“嗯?是吧?”他湊近她的臉,笑着淺問,“你不想我娶她?”

“沒有這回事,當時我也是被逼無奈。”她後退了一步,避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蓮鏡跟在她後面,就像是患了什麽執念病一般,非要讓她承認暗戀自己。

“你心虛什麽?跑什麽?”

“我沒心虛啊。”她走路的腳步卻未停下。

他繼續道:“我将那只蝴蝶交給桑月時,你的樣子,很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我沒有!”

“你還讓百裏昔來搶親,你很不想我們能夠順利成親。”

“我……真沒有。”我只是為了能夠順利逃走而已。

蓮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總是執念于那一晚她說的話,他埋怨她欺騙自己,他怨她拿感情當兒戲,更怨她那個時候并沒有喜歡過他。

他甚至希望她能夠再騙騙他,就騙一下,告訴他她真的有暗戀過他,真的有不希望他與桑月成親過。

他拉住了她的衣袖,說:“我死後的那段時間,你每日都叫了我夫君。”

塗鈴想甩了甩衣袖,固執地不回頭,道:“演戲而已。”

“那你再演演,叫與我聽聽。”

“不。”

“演演。”

“不要。”

蓮鏡敗下陣來,又說:“那你怎麽不演我妹妹?非得演我娘子?”

“我……”當時根本就沒想到這一茬。

“你就是想當我娘子。”

“蓮鏡,你不要自作多情!”她憤怒地拂袖而去。

蓮鏡站在後面,神情變暗,自作多情麽?

那你為什麽又要對我那麽好?

為什麽要給我做桂花糕?為什麽要抱我?為什麽要答應送我回桐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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