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揭穿(一)
漾起的血腥氣像是一道無形的浪, 将震驚中的衆人的神思又拉了回來。厮殺陡然更加猛烈,奚越再揚刀了結兩人後,錯眼看見一南鷹門人狠将一錦衣衛百戶踹開, 那百戶大吐出一口血, 殺手卻沒有趁機補上一劍。
她神色一滞,餘光掃見又有人劈來,下意識地将刀一換手,右手一記千斤指施下, 頃刻間那南鷹門人瞳孔驟縮,繼而在筋骨寸斷中陡然斷氣。
又了結了一個。奚越趁周遭餘下的殺手遲疑的檔口,提刀抵在身前做格擋狀, 邊是小心後退,邊将院中各處的打鬥盡收眼底。
她很快發現, 這是一場不公平的較量。
南鷹山莊人數雖多,但只在面對她與楊川時會殺招畢出。對其他的錦衣衛都只敢傷,卻不敢殺。
眼下已打了有小半刻了吧,院中南鷹門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已有十多具, 她手底下的錦衣衛卻一個都沒死。
但南鷹門中的殺手明明可怕得很。
他們不僅功夫高, 而且等級森嚴。當下和他們過招的還都是些普通的門衆, 屋頂上幾個沒下來的才是高手。
這樣的構成, 令南鷹山莊宛如一場存在于武林之中的噩夢,規模小些的門派, 在他們手裏被一舉滅門的都有, 幾個尋常錦衣衛怎麽想也不該是他們的對手。
能打這麽久還難分勝負, 只能是因為有什麽原因,令他們畏首畏尾。
奚越腦中鬥轉星移地過了一遍各種糾葛,忽在一剎間驚悟。她揚音一喝:“師兄!”
楊川正與幾人纏鬥,聽言招式也不敢停,只看了她一眼:“怎麽?”
“走!”奚越言罷躍起斜劈一刀,逼得眼前幾人匆忙後退。轉而又一記空翻跳上牆頭,足尖只輕一點,剎那便消失不見了。
楊川不明其意,但知小師妹絕不會是然生怕死把曾培他們扔下不管的人,即刻也空晃幾刀逼退眼前殺手,脫身追去。
見他二人先後離開,幾名錦衣衛的面色都霎然慘白。正覺要命喪于此,卻見滿院殺手都展開輕功直追而去,猶如一樹的烏鴉聽到響動同時飛離一樣,片刻就已不見了蹤影。
曾培在死裏逃生的心緒起伏裏怔了怔,旋即恍悟:“啊!”卻是面色更白。
他立即奪門而出,但奚越楊川踏着輕功離開,早就尋不到蹤影,差人去追也晚了。
京城上空,楊川跟着奚越一路急奔。他們身後殺手窮追不舍,眼前皇城的城牆已然不遠,他不禁心下暗驚:“師妹你要幹什麽?”
“他們只是沖你我來的,不敢動其他人。”奚越簡明扼要地說了一句,便閉口繼續專注運氣調息。夕陽餘晖下,她弧度好看的薄唇抿成一條線,襯得那張英氣與美豔并存的臉更顯俠氣。楊川一時看得有點癡,可惜奚越此時卻全沒心情轉頭也欣賞一下這位大師兄的臉。
她腦海裏迅速而又仔細的翻來覆去地斟酌自己的想法,生怕自己打錯了算盤,令自己和師兄命喪于此,令曾培他們無端陪葬。
她猜,南鷹山莊的人不敢傷錦衣衛應該是因為忌憚朝廷,他們的莊主再怎麽遠離京城,也不至于認為東廠會義薄雲天地收拾他們在京城留下的爛攤子。
南鷹山莊取他二人的人頭,東廠還遮得住。但若連殺數位錦衣衛,鬧得滿城風雨,上面是一定會知道的。
到時,別說衙門懸賞通緝,就是朝廷派兵把南鷹山莊徹底剿了都有可能。饒是南鷹山莊的殺手再厲害,與上萬大軍相對也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他們沒有膽子動曾培,自也沒有膽子入皇城追殺他們。
她和楊川只要逃入皇城之中,就安全了。
奚越在腦子裏最後過了一遍這些推測後,覺得沒錯,就說給了楊川。楊川卻鎖眉:“我看不一定。”
奚越一凜:“怎麽?”
“……你都殺過幾十個錦衣衛,不還是好好地來當了鎮撫使?誰知東廠能不能把這事遮住。”
奚越撲哧一聲:“我那是運氣好碰上曹吉祥造反,得了皇帝的特赦。如果沒有那出事……”她運氣加快了幾步,繼續說,“我本是想着先報完私仇,然後摘了面具易容進錦衣衛的。”
說到這兒她不禁嘆氣:早知道就還是易容了!
現下因為偷懶沒易容,面具被打掉,暴露得徹底。看見的人還挺多,以後再易容也晚了。
頂着這張臉,她怎麽在錦衣衛混啊!
楊川猜到了她為什麽嘆氣,一哂:“師妹傾國傾城,不易容好。”
話音未落,奚越一眼斜瞪過來。他立刻挪開視線,疾馳幾步一踏眼前小樓的屋檐,借力繼續飛檐走壁。
很快,皇城的大門便出現在眼前。楊川原只是養傷間出來轉轉,沒穿飛魚服,好在奚越還穿着。城門處的守衛遙遙一看便趕忙開門,不待看清她是個女的,他們便都已飛進去了。
彼時南鷹山莊衆人離此還有幾丈遠,見狀只得連忙停腳,不忿地咬牙一探,轉身離開。
他們一定會在尋機找他們的麻煩。但不要緊,奚越打算現在鎮撫司裏住下,反正錦衣衛為了辦案方便住在鎮撫司裏的人也不少。她又是個鎮撫使,要買什麽随便找個人去京裏買便是,住個一年半載都不要緊。
眼下讓她心理壓力更大的,是她一會兒要頂着這張臉進北司。
楊川心裏也犯嘀咕:“要不要我先去跟他們說一聲,免得乍然見了……”
奚越搖頭:“沒意義,走吧。”
二人于是直奔北鎮撫司而去,二人一道步入,幾個正在院子裏操練的錦衣衛回過頭:“楊大……”然後愣住。
他們傻眼看看奚越,又看看楊川,最後對着楊川動口型:這誰?
奚越擡眸淡淡一睃,體內氣息一運就換了嗓音:“怎麽,摘了面具就不認識了?”
院子裏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大概是廳中的人看見他們進來又站在門口不動,覺得奇怪便出來查看,定睛間便又都傻在那兒,一齊死一般的寂靜。
可他們的反應這樣明顯,奚越反倒冷靜了。
她一時不再變聲,坦坦蕩蕩:“皇上知道我是女兒身,還是給了我這位子。今兒個雖出了些意外揭破了,但諸位久在錦衣衛,有些事應該也有分寸。該怎麽辦,諸位自己拿主意。”
院子裏又靜了一會兒,然後陸陸續續有人抱拳:“是……”聽着有些氣虛,不過不要緊。
朝廷官階分明,聖意更不能違抗。她這個當上官的要繼續做戲,底下有“上官不說我便裝不知道”的默契就足矣。奚越于是滿意地點點頭,負着手大搖大擺地進了廳去,原本堵在門前的衆人自覺地給她讓出了一條路。
楊川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好笑又有些訝然。
——這小師妹的魄力真可以。
但這種自上而下的默契,最多也只是瞞着外人。奚越重新戴上面具或者易容之後,外出辦差絕不會有手下戳穿她的女人,可在錦衣衛之中是瞞不住的。
是以當晚,門達剛回府便被驚懵了:“你說他什麽?!”
“她……是個女的。”來禀話的百戶抱着拳,“還長得特別漂亮……”
“去你的特別漂亮!”門達一巴掌扇過去,在錯愕中,心裏倒放松了些。
先前,他總懷疑這奚越或許就是奚風,過得戰戰兢兢。現在聽說她是女的,雖然覺得震驚,但至少證明她斷不是奚風了。
他再與奚風不合,也一同共事了一年有餘。心下無比地肯定,奚風是個板上釘釘的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