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零落成泥碾作塵(2)

零落成泥碾作塵(2)

到了除夕前一晚,廣邑王回來了,帶了一小隊人馬,都是今年可以歸家的京中官員,到了積石巷門口便散了,各自飛奔回家。

之前的家信說要除夕後才回,因着早了一晚,府內的人都不曉得,等廣邑王到了門口,侍從才吓了一跳般的認出來,匆匆跑去通報王妃。

裴毓芙原本正要就寝,聞言忙的穿了衣服往外跑,剛到院門口,便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疾步走來,正是廣邑王宣應亭。見裴毓芙衣着單薄的匆匆而來,宣應亭連忙脫下披風走上前去,将她整個抱進懷裏,心中一腔酸澀柔情無以言表,居然紅了眼眶,低頭親她額頭,說:“我好想你。”

裴毓芙失笑,給他拭了拭淚,夫妻二人相攜入院。

宣應亭一路風塵仆仆,裴毓芙召了幾個侍從為他打水沐浴,待修整完畢,前往隔壁院看了看兒子。宣峋與已經睡着,屋內有些熱,小臉紅撲撲的,宣應亭去了幾塊炭火,看到了睡在外間的游照儀。

等二人回到自己院中,宣應亭才問:“那個女孩怎麽回事?”

裴毓芙與他解釋了前後,宣應亭聞言心中酸澀,說:“是我陪阿峋太少了。”

裴毓芙靠到他懷裏,說:“阿峋還問我他以後是不是要上戰場,我說也許是的。”

氣氛一下子沉默了下來,皇族所背負的興衰并不是一個人就能左右的,宣氏不知道有幾代人死在了軍中,才換來了這累世的戰功,換來了煊赫的廣邑王府。

裴毓芙擡頭親了親他,說:“別想了,左右還有好幾年,到時候再煩惱也不遲。”宣應亭回吻了她,嘴裏喃喃有多想她,夫妻二人一年未見,自是多加溫存。

到了第二天早上,宣峋與才曉得父親回來了,匆匆忙忙跑到父母的院子中,二人才剛剛起身,宣峋與在屋門前探頭探腦的,宣應亭正好走出來,父子一年未見,宣應亭将他抱起來掂了掂,說:“阿峋長高了。”

宣峋與倒沒有多興奮,只是乖乖的靠在父親懷裏。

游照儀一直跟着他,此刻默然的站在階下,宛若一個形影不離的影子。

從小寒到除夕,也足一個月了,她差不多已經和小世子相熟,但可惜的是小世子和她都不是話多的人,她怕自己太過無趣,總是絞盡腦汁的與小世子說話,可有一天小世子卻說她不用這樣,只要她陪着他就好了。

那時候他摸着那只白色貍奴,雖然神情格外平靜舒緩,可是卻能看出他很開心。

宣應亭抱着宣峋與走出來,看向階下的游照儀,說:“身量倒是不錯,若是沒事可以練練武。”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之前想到要見廣邑王有些忐忑的游照儀松了一口氣。

除夕團聚,一家三口先去祠堂祭祖,爾後又一起為兩個院子門口貼了春聯,裴毓芙心血來潮,跟着平姑姑剪了幾個窗花,讓游照儀也跟着剪,誰知游照儀倒是手巧,第一次剪就和平姑姑這個經年老手剪出來的七八分像。

裴毓芙心裏高興,心說這個女孩學東西也快,聰明,若是習武也是好手,要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到了天光暗下來的時候,宣應亭拾掇了一堆爆竹帶着宣峋與去放,宣峋與平常冷靜自持,可是對這些卻有些害怕,一直站在游照儀身後攥着她的袖口,探出一點腦袋看着宣應亭舉着的竹竿,爆竹劈裏啪啦的炸開一道道白光,應和着府外的嘈雜聲,格外熱鬧。

宣峋與有點想試,又有些踟蹰,宣應亭見狀便想将竹竿遞給他,可到了眼前了他又退後了兩步,徹底躲到游照儀身後了。游照儀在一片宣阗中說:“給我吧。”宣應亭沒聽清,但是游照儀向他伸出了手,他便遞給了她。

宣峋與站在她身後眼睜睜的看着她接了竹竿,扭頭對他說:“離得很遠,不會炸到。”他依稀能聽清,但還是沒上前,游照儀說:“你伸一只手,試試。”

宣峋與自我鬥争了半晌,才從游照儀的腋下伸出了一只手,握在了竹竿上。

竹竿劈裏啪啦的震顫,連帶着他的手也在震,等了一會兒,确實沒有什麽東西炸在他身上,他膽子大了一些,從游照儀身後走出來,和她一起握住了竹竿。

四只手握在小小的竹竿上,兩個小人緊靠在一起,看着爆竹一聲一聲的炸開,然而不知何時,游照儀松開了手,站到了宣峋與的身後。

宣應亭看着這一幕,嘴角牽着,若有所思。

除夕的熱鬧過去,宣應亭與裴毓芙說起練武的事情,沒想到夫妻二人不謀而合,便說等來年讓游照儀與宣峋與一起上課。

因着宣應亭正月初三便要趕回邊疆,夫妻二人只帶着宣峋與去宮裏參加了宮宴便不再拜年,左右同僚也曉得廣邑王府的情況,相比于其他府邸車水馬龍,廣邑王府稱得上門可羅雀。

不過宣應亭和裴毓芙并不在意,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過了幾天,宣應亭便又帶着之前回京的那一小隊人馬出城了,裴毓芙帶着宣峋與和游照儀在城門相送,饒是老成如宣峋與,也紅了眼眶,呆呆的看着父親離去的方向。

游照儀拉着他的手,低聲說:“裴王妃和我都會陪你。”

宣峋與點點頭,握緊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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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過了元宵,宣峋與便要複課了,他的武師傅是曾是廣邑王的副官,叫做徐襄理,因着積年的傷,不适宜再沖鋒陷陣,四五年前回京中修養,廣邑王見他天天長籲短嘆的閑不住,便讓他給自己兒子做師傅。

文課的夫子則是裴毓芙找的,分了兩個,一個講史記,一個講文言,講史記的那個曾做過像胥官,有時候上課的時候還會與他說一些天南海北的奇事,講文言的便有些枯燥了,他最聽不懂的便是這些,母親與他說雖然家中有蔭封,但還是希望他能文武雙全,最好是靠自己有個功名。

等到第二日要上課了,裴毓芙才把游照儀叫道跟前來,問:“你可願意陪着阿峋去上課?”

游照儀有些受寵若驚,問:“我也可以學嗎?”

裴毓芙點點頭,說:“武課左右阿峋也才學了個皮毛,你和他一起不妨事,只是文課他已經學了不少,你除了陪他上課,課後我再尋個人教你識字,”頓了頓,她問:“你識字嗎?”

她猜想應該是不會的,游照儀剛出生就随着父母務農,五歲弟弟出生後食不果腹,六歲被丢棄,在丈八路待了一年,然後進了廣邑王府,根本沒有機會識字。

果然游照儀搖搖頭,說:“只認識幾個。”

裴毓芙好奇,問是哪幾個,游照儀便說:“游,還有一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這是千字文,孩童啓蒙學的,裴毓芙問她怎麽知道的,游照儀便說:“從前村裏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上了私塾,他教我的。”

裴毓芙想問那怎麽又只教了這一句,想了想還是沒問,就說:“文課武課你都和阿峋一起上,你能學多少端看你自己,只是希望你武課多上心些,阿峋在練武上沒什麽天賦,你若有所成,也可以多幫幫他。”

游照儀點點頭,裴毓芙便讓她下去,她走到門口又跪下來磕了個頭,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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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麽如流水般鋪陳開來,游照儀每日卯時末晨起,與宣峋與一起去上文課,中午與裴毓芙一起用飯,午後再去府中的演武場上武課,用過晚飯後宣峋與回房中溫習,最後再去裴毓芙的院中習字。

過了大約兩個月,裴毓芙在一日教她習字之時與她說:“文課的兩位師傅說你學東西太慢,不如阿峋。”她聞言有些慌張,卻也沒反駁,只說:“對不起。”

裴毓芙笑了笑,不以為意,說:“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我又沒指望你去給我考個狀元,但要說起來,徐襄理倒是挺喜歡你的,說你有天賦。”

她又在心裏松了一口氣,繼續寫筆下的字。

裴毓芙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打量了一下她,說:“你身量倒是長得快,明日尋平姑姑再給你做身衣服吧。”

游照儀的心又提起來,說:“不用了裴王妃,之前的衣服還能穿。”

裴毓芙說:“怕什麽,這是廣邑王府,連侍衛侍女都是一季四件衣裳,況你還在長身體,多裁幾件衣裳是應該的,“想了想又說:”明日也再給阿峋量量,看他需不需要也做一身。”

裴毓芙這麽說,游照儀便不好再說什麽,只專心寫筆下的字。

等到幾張大字寫完,裴毓芙仔細看了,說:“有進步。”

她就因為這三個字又開心起來了,等回到院中,宣峋與還在案前看書,見她走進來,便說:“灼灼,你回來啦?”

宣峋與曉得她的名字取自“容儀已照灼”,便自作主張的給她取了個小名,別人都不許叫,裴毓芙聽聞後故意叫了幾聲,還惹得他生氣了。

游照儀點點頭,坐在他的案前陪他念書。

案上的燈光昏昏,游照儀便輕輕起身,尋了盞新燈換上。

等又過了約半個時辰,宣峋與似是有些累了,放下書看着她,游照儀了然,問:“餓了?”

見他點點頭,游照儀便起身去外間拿了點心,點心約是一個時辰前送來的,有些冷了,游照儀拿起點心走到爐火旁,暖了小半刻,才遞給宣峋與。

宣峋與撚了一塊給她說:“灼灼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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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飯後的時候,平姑姑便來給他們倆量身裁衣,游照儀剛來府裏的時候還比宣峋與矮些,只不過過了一季,隐隐有比宣峋與高的趨勢了,見宣峋與有些不開心,平姑姑便笑着說:“游姑娘比世子您還大一歲呢,況且女孩子小時候就是會比男孩子長得快。”

宣峋與問:“那我以後會長高嗎?”

平姑姑說:“會的,您會長得和王爺一樣高。”

宣峋與想了想父親高大的身軀,終于開心了。

二人量完尺寸,便要去演武場,徐襄理已經在那等他們。

要說起來,徐襄理确實很喜歡游照儀,她練武天賦卓絕,每次徐襄理教他們的招式,她順一遍就能學會七八分,然後便私底下給宣峋與開小竈。她一開始想要藏拙,并不想說自己學會了,可是見宣峋與課後溫習的時候忘的一幹二淨,便偷偷教他,結果被裴毓芙發現,對方看出了她的心思,說教了一頓,意為敲定她在府裏,一是她合宣峋與眼緣,二是覺得她有天賦,若是一味藏拙,她只會覺得自己看走了眼,宣峋與也不會領她這份情,她被說的面紅耳赤,此後便認真習武,不再有這種心思。

有游照儀給他開小竈,他也逐漸能跟上徐襄理的進程,這要比以往好太多,幾個大人都很欣慰,紛紛誇游照儀聰明。

等第二年廣邑王再回來的時候,游照儀已經能和徐襄理過上十幾招了,宣應亭大為吃驚,和游照儀練了練,竟也能與他有來有往,再查了查宣峋與的武課,雖也進步了不少,可依舊平平無奇。

宣應亭思忖了半天,與裴毓芙商量,道等宣峋與十四歲參加應士正考那年讓游照儀專心習武,文課可以适當減少,至于宣峋與,從文從武就看他自己如何選了,裴毓芙也是這個想法,待問了游照儀,她也直言更願習武,此事便這麽敲定下來。

今年宣應亭依舊只能待四五日,和去歲一樣,一家三口貼對聯,挂燈,今年檐下是個銀光流轉的兔子燈,也格外好看。放爆竹的時候宣應亭以為宣峋與應該已經不怕了,可他依舊躲在游照儀身後,最多和游照儀一起抓着竹竿,宣應亭無奈,但也沒多說什麽。

等到兩個小孩累了,夫妻二人才将他們送回自己的院中,游照儀依舊睡在外間,宣峋與說話她便能聽見,只是這晚躺下了宣峋與卻突然問她:“灼灼,你想父母嗎?”

游照儀毫不猶豫的回答:“不想。”

宣峋與卻好似充耳未聞,繼續問:“你長大了會去找他們嗎?”

游照儀說:“不會的,世子,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裴毓芙帶她回來就是為了這個,就算她有什麽天賦、價值,但是她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陪伴、保護宣峋與。

宣峋與似乎開心了,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過完年我就八歲了,阿娘說今年開春我們就要去赫明山書院讀書。”

游照儀知道這個事,赫明山說是書院,其實是個演武堂,以傳授武課出名,三年招收一次學生,六年為一屆。雖然宣峋與在文課上更為聰穎,但廣邑王府畢竟是武将世家,這也是他逃不開的宿命。好在這兩年有游照儀陪着,宣峋與也不會再坐在廣邑王府的門檻上發呆,不管是文課還是武課都進步神速,這也讓裴毓芙對游照儀更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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