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勸君惜取少年時(2)

勸君惜取少年時(2)

游照儀之前并沒有看到周星潭和鄭集安打的那一場,于是便問鄭集安此人如何,鄭集安說:“毫無破綻。”

游照儀有點不信,狐疑的看了他兩眼,鄭集安便惱怒的說:“你等一下自己試試就知道了。”宣峋與聽了,便說:“輸了也沒事的,灼灼。”

游照儀點點頭,說:“跌不出三十名便可。”

但不知是宣峋與講話太靈還是周星潭真的毫無破綻,游照儀還真輸了,他出招速度快的驚人,二人連過了幾十招,游照儀毫無喘息之機,被周星潭一掌打出擂臺,她站定後二人互相行了抱拳禮,心有戚戚的回到宣峋與身旁。

宣峋與怕她難過,說:“沒事的。”鄭集安說:“我就說吧,根本打不過。”

游照儀卻并沒有覺得難過,頗有些欣賞的看了幾眼周星潭,被宣峋與扯緊手腕,語氣又有些不對勁了:“不要看他。”

她只好收回視線。

但宣峋與的情緒還是低落了下去,等到武試結束,覃銜青公布了排名,第一名正是周星潭,游照儀列二,焦十安列七,都是個很不錯的好成績,一行人都很高興,除了宣峋與。

到了晚上吃完飯,二人才獨處片刻,依舊是游照儀将他送回學宿,他情緒不高,說:“我可能點不了兵了。”

這是傻話,廣邑王府就是他家,若是他想去,區區赫明山的考試根本阻不了他。

游照儀說:“你要是想去當然可以。”

宣峋與搖搖頭,說:“父親不會同意的,我也不會這樣。”廣邑王府确實想讓他上戰場,但并不會直接将他送入軍中給個官職。

還沒等游照儀說話,宣峋與便說:“你覺得周星潭厲害嗎?”

游照儀說不上來話了,她讷讷的說:“挺厲害的吧……”牽着的手被甩開,游照儀連忙抓住,說:“但你也很厲害,我只會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宣峋與抿抿唇,點點頭,像是知曉二人必定分開的結局了,突然嘴巴一扁又哭了:“我不想和你分開。”

游照儀不再說話了,只抱着他讓他在她懷裏哭。

歸根結底,他只有十四歲。

從幼年起無止境的等待到有了游照儀的陪伴,他一直像個孩子一樣生活着,可他怕到最後,他依舊孤身一人坐在廣邑王府的門檻上,外面大雪紛飛,寂寥無人。

——

昨日宣峋與哭累了游照儀便送他回去了,有些事情他們都沒得選,什麽安慰也不起作用。

今日考校文課,游照儀等人便提早到學堂溫習。

鄭集安趕來的時候宣峋與正面色如常的給游照儀講文言,左右坐着狄卻非和焦十安,甚至寧康朝和郭泊靈幾人也圍在宣峋與周邊,表情堪稱虔誠。

鄭集安連忙也找了個位置,拜拜這尊天驕。

宣峋與武課雖不出衆,可對文章策論卻過目不忘,甚至算學也能融會貫通,每次書院文考他的名字都高居榜首,故而每次考試前宣峋與就宛若什麽吉祥物,一旦在書堂中給游照儀講題,學子們就會把他團團圍住,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史學開頭,書法結尾,游照儀寫完最後一個字,把蘸飽墨的朱紫湖筆小心的擱在硯臺上,總算松了一口氣。

天已近黃昏,她悄悄擡頭看了一眼,外面陽光燦燦,監考的先生是政論老師劉熙卧,年近六十,捋着自己的長髯看着他們。

有人奮筆疾書,有人小心翼翼,此刻大家眼前最大的事就是這最後一張書法考卷,再容不下其他外物。

仔細聽,光滿前戶,窗外只有遠山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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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月的月初,衆人的考學成績便出來了,游照儀文科排在中等偏上,宣峋與依舊高居榜首,都尚且她的預料之內,唯一出乎意料的竟是周星潭居然位列第三,僅排在寧康朝之後,但也容不得她多想,各軍的點兵帖很快便到了。

赫明山這屆學子中只有周星潭、游照儀、阚敏三人拿到了四方軍隊的點兵帖,游照儀是肯定接劍南鐵騎的,焦十安也如願進了河西軍。

到了第二日,衆人的名字被貼在演武臺門口,游照儀才知道另外幾人的選擇,大多都在她的意料之內,阚敏也進了河西軍,唯一出乎意料的又是周星潭,按理說他父親周寫是宣武衛的,他合該接宣武衛的點兵帖,誰知竟也去了劍南鐵騎。

宣峋與見狀有些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麽,他現在一心粘着游照儀,蓋因點兵之後,游照儀只能最後在書院待半月,便要去劍南鐵騎駐京營參訓了。

各軍點兵,倒也不是說只點前三十名,若是在對戰中入得各方青眼,也是可以收到點兵帖的,若實在沒有點兵帖,還可以直接投軍,但那都是從最底層的兵卒做起,沒有官職,別人或許可以,但廣邑王府的世子卻不可以。且不說有多少人認識他,是否能把他當成真的兵卒,便說這京中明槍暗箭,他也沒法安全。

現而今也只能參加正考,待到日後參政議事,入朝為官,只是那樣,二人再想像如今這樣日日形影不離,怕是難上加難。

宣峋與粘了她半月,可那也無濟于事,等到半月一過,劍南鐵騎的便派人來接人,演武堂門口的名帖上除了周星潭,便只有郭泊靈她說過話,今日一看,竟還有池柳笛,他沒接到劍南鐵騎的點兵帖,是自己來投的軍。

劍南鐵騎約莫十五六人,只有三四個女孩,來接他們的便是上次見過的晁白,笑呵呵的看着周星潭和游照儀,臉都快笑開花。

五年同窗,大家都聚在一起說話,此時一別,真的不知何時才能聚首,宣峋與一向只在她面前哭,連裴毓芙都少見,此刻都是人,可是也難憋住,眼睛紅紅的,死死的抓着她的手。

她也有些不舍,擁着他說:“一月一次休沐,我立刻便回家,我還要在京中待三年呢,等下年你正考過後便可授官,若是想我就随時來看我。”

他點頭,好歹憋住了眼淚,只是不肯放手。

等到衆人告別完畢,便要走了,焦十安和她觸拳告別,走進河西軍的隊伍中,她便往劍南鐵騎那邊走。

感覺到她松開手,宣峋與下意識的往前抓了抓,成空,心口一片窒息,只能看着游照儀沒有再回頭的背影,低低喊了一聲:“灼灼。”

腦子倏忽想起江尋也講的那首《相思曲》。

魚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間別離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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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試一過,原本這一屆的一百五十六人只剩十之二三,沒了游照儀,宣峋與便跟失了魂似的,本就寡言的人現在更是難得說上一句,好在一行人中還有相熟的幾人陪着他,寧康朝甚是擔憂,鄭集安倒是不以為意,和寧康朝說:“你別看他在游照儀面前跟個小孩似的,其實拎得比誰都清楚,難過幾日就好了。”

寧康朝只好惴惴的點頭,專心寫自己的課業。

誰知有日晚間就寝的時候,世子殿下突然出聲問了一句:“灼灼會和周星潭玩嗎?”

不知道問的誰,一時間沒人答,寂靜了片刻後鄭集安說:“你放心吧,游照儀對他純屬欣賞,對你才是真愛。”

他不放心,他哪能放心,那個周星潭文武雙全,還把灼灼贏了,灼灼肯定喜歡他,更何況現在二人都在劍南鐵騎參訓,日夜相伴,說不定等下月回家,灼灼都要忘記他長什麽樣了。

由他起了個話頭,鄭集安便說:“此時咱們也只能參加應士正考了,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考過。”

用鎮國公主的話來說,鄭集安就是文不成武不就,鎮國公主府累世榮光差不多被他一個人給丢盡了。

說這話的時候驸馬爺正在邊上,聞言立刻跟鎮國公主吵了起來,依舊是那老三樣,說她不回家,不管孩子,自己逍遙,翻來覆去的說,把鄭集安念的頭都大了一圈。

不過鄭集安自己倒毫不擔心,直言實在不行就回家混吃等死。

寧康朝認真的說:“還有一年,我和世子都會幫你的。”

寧康朝就是個直愣愣的愣頭青,聽見這話鄭集安哈哈大笑,說:“行,我看看你們怎麽幫我。”

兩人說着說着就睡着了,屋內一片昏暗,窗外只偶有蛙聲傳來,阒寂深夜,宣峋與拉起被子,眼淚無聲的湧出來。

第二日幾人照常去學堂。

少了太多人,學堂也冷清了很多,昔日的歡聲笑語一下子沒了,狄卻非的學宿也只剩下她一個人,導致一個活潑的小女孩也變得郁郁寡歡,鄭集安等人便沒事就帶上她。

有日衆人正等夫子上課,狄卻非本坐在鄭集安邊上看書,過了一會兒眼淚卻一大滴一大滴的落在書上,鄭集安發現了,忙問:“怎麽了?”

見她哭了,寧康朝也連忙走了過來,就連宣峋與也望這邊看。

狄卻非哽咽着說:“我好想照儀和十安啊…嗚嗚嗚,之前這種時候我們都一起上課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

她說了兩句,便拿袖子擦眼淚,寧康朝只有那兩句車轱辘話翻來覆去的安慰,一點也不起作用,鄭集安一向愛與狄卻非插科打诨,此刻也說不上來什麽,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說:“這月休沐說不定就能見到了。”

宣峋與見她哭,自己也有點想哭,但還是忍住了,掐着自己的手心讓自己把眼淚憋回去。

他也真的好想她。

——

好容易熬到這月休沐,便徹底入夏了,好在上下上路都是綠蔭,倒也不曬人。

不止宣峋與幾人,自那麽多同窗點兵走後,其他學子也似乎被抽了魂似的,沉默寡言,平常喧鬧的山路此刻一片阒寂,只有嘈雜的蟬鳴,擾人心神。

旁邊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這山路怎麽突然變得這麽長。”

氣氛又沉默下來了,衆人都有些神傷。

因知曉游照儀這月會去駐京營,裴毓芙先前便說派許止戈來接他,總算走到山腳下,待轉了個彎,宣峋與便恹恹的擡眼,原以為會看見許止戈,誰知游照儀正牽着映雪和烏夜站在山門處望着他。

黃昏時分,彩雲昭昭,金光燦燦,她就站在這片燦光裏,朝他張開了雙手。

那一刻他宛若被沖昏了頭,不知作何反應,只呆呆的站在原地盯着她。

幼年的時候,母親事忙,周邊只有侍從,從早到晚,從少有人能和他說上一句話,于是他便也學會了沉默寡言,學會坐在門檻上等每日黃昏母親忙完來尋他。

再大了些,母親不再那麽忙,父親卻不再回家了,于是他又學會了每年臘月去看廣邑王府門外的大雪紛飛,一日一日的等父親歸家的馬蹄聲。

被高高的門檻、黃昏、紛飛的大雪組成的幼年,像一塊亘古不化的嚴冰,至始至終的擱置在他的心口,直到被游照儀打破。

她身披暖陽朝他伸出手,輕飄飄的融化了他最後一絲寒冰。

旁邊狄卻非驚喜的叫了一聲,宛若鐵錘一樣把宣峋與砸醒,他便才好似反應過來似的,三兩步奔下最後幾階山階,撲進了她懷裏。

他抱的很緊,游照儀卻沒推他,待察覺肩膀處一片濡濕,才低聲說:“擦擦眼淚再擡頭。”

他身子一僵,小幅度的動了動腦袋,緩了緩才擡起頭來,怔仲的看了她兩眼,聲音有點啞:“灼灼,你怎麽才來。”

不少點兵的學子都來了,狄卻非幾乎整個挂到焦十安身上歡叫,氣氛一掃之前的沉郁,變得快活起來,應和着霞光滿天,歡聲笑語重新鋪滿整個山門。

待宣峋與緩過勁來,便一刻不分的粘在他身側,看着她與鄭寧狄幾人說話。

游照儀不知道他心中經歷了一場如何宏大的雪崩,只安撫的牽着他的手,像兩個人從小到大每次都會做的一樣。

衆人一起策馬回城,狄卻非又變得叽叽喳喳起來,一個月過去,焦十安和游照儀都曬黑了一些,寧康朝便問:“營中訓練怎麽樣?很辛苦嗎?”

游照儀回答道:“辛苦,但也還可以。”

确實比在廣邑王府和赫明山辛苦多了,駐京營都是日後要上前線的,訓練起來常常不分晝夜,好在游焦二人互相作陪,堅持不下去了便互相勉勵,說要護國安邦。

自去年起,叱蠻與本朝的戰事便越來越難打,據在駐軍營中聽到的消息來說,這半年來也是吃的敗仗更多,劍南鐵騎所駐的并、玳二州百姓水深火熱,不少的已經逃往離上京更近的既州,一時間災民成倍的增加,不論是當地還是朝堂都很是動蕩。

甚至從半年前開始,上京周邊的潭州、洛邑也出現了不少災民,今上下令赈災,撥款撥糧草,可依舊無濟于事。

衆人一路敘話,約定好明日前往鎮國公主府聚首,到積石巷門口便分開歸家了。

門口的侍從見二人一起回來,熟稔的上前将映雪、烏夜牽走,下了馬,宣峋與便如磁石一般又粘到了游照儀身邊,二人相攜入院。

與裴毓芙一起用了午膳後宣峋與便有些困倦,想要游照儀陪他回院,裴毓芙見狀便說:“我還有事和照儀說,你先回去。”

裴毓芙從小經常會和游照儀單獨談話,宣峋與也曉得,此刻卻有些不願意,拉着游照儀的手不放。

游照儀只好說:“我馬上就回來。”

宣峋與去看母親,她不動如山的喝了口茶,他便知道無法把游照儀帶走,只能有些委屈的先離開了。

期間還一步三回頭,惹得裴毓芙瞪了他一眼。

待二人坐定,摒退下人,裴毓芙才開口道:“今上想讓帝姬與叱蠻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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