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欲上青天攬明月(1)

欲上青天攬明月(1)

“砰!”演武臺上一個纖細的身影再次被掼在地上,身體與地面碰撞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游照儀費力的爬起來,和周星潭觸了觸拳,認命道:“我又輸了。”

周星潭是真的很強,雖然在赫明山之時她只排在他之後一名,但中間的差距比她想象中的更大,一些在駐京營中待了三年的師兄都打不過他。

周星潭性格和寧康朝有點像,都有點直愣愣的,聞言真誠說:“你進步很大了。”

游照儀承情,跳下了演武臺,與他揮手說:“放飯了,吃飯去。”

周星潭便也跳下來,與她并行。

駐京營的夥食比赫明山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就連游照儀都咬着牙适應了好幾天,心想若是宣峋與來了也不知道怎麽辦,好在現在倒是習慣了,見今日還有白面,忙撿了兩個放在自己碗裏。

一轉眼在營中馬上一年,下月初九便要随軍出征。

游照儀與周星潭坐下來後,一個女子走到了她身邊坐下,正是她在營中認識的一位師姐,叫做岱淵,大她三歲,是兩年前自己來投的軍。

見她坐下,游照儀便問:“師姐,下月初九咱們走前能回家嗎?”

岱淵咽了一口白面,搖了搖頭,說:“不行,可以來送。”

她心底嘆了一口氣,問:“怎麽送?”

岱淵說:“通常來說咱都是午時三刻走,太子殿下或者陛下來送,不知道今年是哪個皇親國戚,總之從早上到午時之前,咱可以和家人告個別,”她伸手在空中畫了個圈,說:“僅限營外一裏之內,重兵把守。”

游照儀狐疑的問:“怎麽還重兵把守?”

岱淵說:“怕有人見了家人做逃兵吧,每年都有,”她想了想繼續說:“宜光帝姬都去和親了,叱蠻還要我們十五城,戰事沒平反而越來越嚴重了,是個人都會怕。”

四月之時,今上敲定宜光帝姬和親,叱蠻嘴上答應,接到人後卻開口說要并州十五城,一石激起千層浪,不管是民間還是朝堂都一連聲的反對,今上也震怒,連發三道诏書要廣邑王打出勝仗,還要救回宜光帝姬,一時間戰火蔓延,并州延邊的城池幾乎空置,百姓都在四處奔逃。

游照儀若有所思,沒再說話了。

轉眼到了六月初九,也是個晴朗的好天氣,游照儀想起去年今天自己正在赫明山演武臺上和周星潭等人打架,宣峋與和焦十安打還輸了,黏着自己不說話,寧康朝也被周星潭打的沒撐過十招,狄卻非……

她不再想了,只覺得在赫明山上的日子美好的和一場夢似的。

軍營外很快就熱鬧了起來,她與周、岱二人往外走,果然看遠處圍了一圈士兵,探查了每個人的身份才放其進來,與自己馬上要上戰場的家人再見一面。

岱淵的父母很快就來了,她與游、周二人揮手示意了一下,朝那邊跑去。

游照儀便問周星潭:“你家誰來?”

周星潭說:“大約是我母親吧,還有我姐姐。”

正說着,他便看見了周家的馬車,也與游照儀揮了揮手朝那邊去了。

她點頭,也轉頭看了看,卻沒見着廣邑王府的馬車。

又等了一刻,才看見徐襄理策馬而來,她連忙走上去,問:“裴王妃和世子沒來嗎?”

徐襄理說:“今晨應士正考最後一門,現在估摸着才剛考完,裴王妃昨日被宣召入宮了,讓我替她來送你。”

她這才想起來今日是應士正考,失落的說:“我都忘了,那怕是來不及了。”

徐襄理說:“你來府上才七歲,一轉眼都這麽大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你上戰場要小心,別逞強,你是赫明山點兵去的學子,一去就要授官,若是手底下有人不服,也要注意方式,你自小寡言,我真是怕你嘴皮子上被占便宜……”

他嘴上說沒什麽好說的,卻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游照儀一直耐心聽,直到他終于沒什麽可說的了,才嘆了口氣說:“你都不知道,才一年,世子都長得比我高了,你們倆自小一起長大,他卻不能來送你。”

游照儀心想,他今晚肯定又要在被子裏哭了。

再敘話也有終了的時候,游照儀能見了徐襄理,心裏已經滿足了,午時還差一刻,便有鑼響,衆人便依依不舍的歸隊。

誰知正在整隊之時,真有人往外跑,被把守的士兵抓住扭在地上,游照儀看了一眼,一個身着常服的青年正趴在地上掙紮,涕淚橫流的朝人群外面喊:“娘!我不想去了!娘!我不想去!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嗚嗚!”

青年很快被官兵堵住了嘴,往營中拖去,一個官兵喊道:“臨陣脫逃者,打三十軍棍!”便在衆目睽睽之下立刻行刑。

由他做樣,營中其他人立刻歸好了隊,無人再敢往前走一步。

到了午時,劍南鐵騎的隊伍整裝待發,兩面巨大的暗紅色旗幟在兩邊飄揚,一面繡着“中衢”二字,一面繡着“宣”字,在風中獵獵作響,氣勢磅礴。

一行三千士兵,晁白騎馬站在最前方,後面跟着幾個副都統,再就是赫明山學子和兵卒,都是統一的銅色兵甲,衆人隊列整齊,表情肅穆,目光直視前方,随着晁白行軍到城牆下受閱。

城牆之上點起了香案,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走出來,為衆将士上香祈福。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身,衆人齊聲高拜千歲,正是中衢太子宣薦與。

太子揮袖,高聲道:“劍南鐵騎征戰無數!望衆将士率虎狼之師,踏破叱蠻,揚我中衢國威!”

聞言,底下一片磅礴的震兵聲,衆兵士齊聲喊道:“踏破叱蠻!踏破叱蠻!”

宣薦與灑下臨行酒,身邊兩行侍衛立刻開始敲鼓,鼓聲震天鳴,兩邊的帥旗立刻揮舞了起來,晁白策馬揚蹄,帶領他們走出城門。

直到這一刻,游照儀才真的有了要離開家的感覺。

她忍住心中酸澀,目視前方,突然見到遠方策馬而來一個熟悉的身影,游照儀忙定睛遠遠看去。

正是宣峋與。

他騎着映雪,疾馳而來,徐襄理說的不錯,他長大了,面容舒展,原本帶着殊豔的容貌多了幾分英氣,可仍舊漂亮的不可方物。

映雪輕輕揚蹄,走近隊伍,他沒有出聲,在她右前方遠遠的與她并騎,方便她看他。自己邊騎馬邊扭頭,眼眶紅的不行,可是沒哭。

可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約莫行軍了半刻鐘,他便不再往前了,無聲了喊了一聲灼灼,隊伍與他錯身而過,便只能看着她的遠去的背影。

游照儀最後還是扭頭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宣峋與,九年時光宛若滄海桑田,在二人對視間倏忽而過。

幼年不敢拿的那串爆竹,好似此刻在二人中間炸響。

她又看了一眼上京的城門,天子腳下,中衢皇城,自是巍峨磅礴,她每回休沐,和宣峋與便策馬回城,這城門她看了無數遍,也走了無數遍。

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不知何年,才能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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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京城始,劍南鐵騎一路向北,途徑譚州、廣邑,便到了戰事最為嚴重的并州,焦十安所在的河西軍則需要向西北,途徑譚、郴二州,到達與并州接壤的钕州駐紮。

因兩軍前半段的行軍路線相同,游照儀有時還能和焦十安見上面,聊以慰藉。

到了潭州之後,兩軍便要分開行軍,游照儀也沒時間和焦十安告別,在人群中匆匆看了對方一眼,便整軍上路。

潭州拱衛上京,一路上遇到的難民并不多,直到到了宣應亭的封地廣邑,難民就随處可見了,戰争的殘酷也體現的越來越明顯,晚上紮營睡覺的時候甚至能聽見軍中的半大小子做噩夢哭號的聲音。

又行軍了大致十天,軍隊進入了并州地界,越靠北的城池便越蕭索,見不着幾個百姓,多的是在後方養傷的傷員,那些傷員大多缺少四肢,無法再戰,也無法自己回京,便只能待在後方的城池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隊伍中這三千新兵,大多是京中人士,要不便是上京周邊的州縣,他們或有一腔報國之心,不怕死,可是當真的見到一路上這些場景之時,依舊會心有餘悸,也會想若是自己死了怎麽辦,就算不死,那殘了怎麽辦,難道也要在這城池中茍且度日嗎?

那我爹娘呢?我兄弟姐妹,我家人,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只要戰事一天不完,他們就一天不能回家。

越往北走,士氣便越是低落,沉郁的氣氛像是烏雲一般深深的籠罩了每一個人,晁白似乎預料到了,但卻沒說什麽,只每日固定的行軍,紮營,休息,日複一日。

到了第九天,這一行隊伍終于與大軍會合,紮營在并州邊界一個叫定泓關的城池之中。晁白便帶上赫明山點兵的九人前往主營。

在他們來的前兩天,他們剛與叱蠻交鋒,依舊是一場兩敗俱傷的仗,雙方又退回了安全界限之後,蟄伏着等待下一次攻擊。

晁白掀簾進入主帳之內,他們便跟在身後魚貫而入,營帳中央坐着的便是廣邑王宣應亭,左右分別坐着兩位将領,正看着他們。

游照儀看了一下幾人的裝束、銘牌,大致能認出來左邊上首的是狄卻非的父親昭武校尉狄書戎,下首是寧康朝的父親振威校尉寧酣,右邊上首她倒是沒看出來,可對方見他們進來便一下子站了起來,直直的看着她身後,她便确認了這是郭泊靈的父親懷化将軍郭南羽,那剩下的唯一一個女子便是宜威将軍蒙潤了。

那廂晁白正與他們寒暄,還沒提及他們,她便正暗自思忖着,誰知下一刻便聽見宣應亭拉着她給幾個将領介紹到:“這位是徐襄理的徒弟,自小養在廣邑王府的。”

游照儀難得吓了一跳,扯出一個笑,行了個抱拳禮。

誰知宣應亭又說:“她心細如發,與你們不相識遍能認出你們是誰,你們可信?”

幾人對視了一眼,自然說不信,宣應亭便說:“照儀,你說罷,我剛剛看你就知道你全認出來了。”

她只每年新春與宣應亭接觸幾日,真沒想到宣應亭還有這種趣味。

她只好硬着頭皮說出自己的猜測,見他們震驚的神情,該是全對上了。郭南羽因為近日受傷,未着铠甲,也沒有銘牌,便問:“你怎麽認出我的?”

游照儀便說:“我們剛一進來您便站起來盯着我身後。”她側身,讓出郭泊靈的身形,意思不言而喻。

蒙潤撫掌大笑,說:“好!戰場上就需要這麽心細如發的苗子。”

按理說,他們幾個需要由宣應亭蓋印授官,再分配官職,選擇隊伍,最後編入劍南鐵騎,可戰事迫在眉睫,誰也沒心思再做這麽多流程,寒暄過後便将他們領到新來的隊伍面前,直言誰願則其為将,便站在對方身後即可。

原本他們在駐京營中要練三年,那時大致便也熟悉了,可現而今只有一年,認識的人并不多,在兩兩無知的情況下,就要選擇一個将領把命交到對方手上,着實有些為難。

可是廣邑王發話,無人敢不從,只好踟蹰的動了起來。

先跑到游照儀身後的是岱淵,她站在她後首,嬉聲說:“我跟定你了,你可要保護我。”

游照儀目視前方,微微點頭。

再有認識的便只有池柳笛了,一年之間他長高了不少,隐隐和游照儀并行,默不作聲的站到了游照儀身後。

經過了駐京營一年的訓練,有不少人和游照儀打過,故而選擇她的人不多也不少。

她猜想選周星潭的人最多,到了面前無人之時側頭一看,果真如此,九個隊伍參差不齊,差別不小。

宣應亭便說:“周星潭隊伍後百人,自動補齊其他隊伍!”

聞言,隊伍又一陣動,很快便排好了,無人置喙。

一年訓練,第一件要學的事情就是聽從命令,不管你服不服。

宣應亭又令九人轉身看自己的隊伍,只給十五日互相熟悉、整合,午後即開始訓練,十五日後便要聽從調遣。

衆人聽了,皆心惴惴。

随後九人跟随宣應亭取印绶官,赫明山學子一入軍中,都是自從九品下陪戎副尉開始做起,所領之人也沒有三四百人這麽多,但戰事緊急,一切便只能以命令為準。

蓋印之後,暫時交予軍師保存,宣應亭留了游照儀和郭泊靈,便讓其餘人去參訓。

郭南羽正握着兒子的手老淚縱橫,游照儀看向宣應亭,知道他是想問宣峋與和裴毓芙,便說道:“家中都好,世子參加了應士正考,以他之能,必能奪魁,裴王妃也好,只是您兩年沒回家,他們都想您。”

宣應亭聞言雙目含淚,連忙扼住了,說:“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叮囑了她幾句,便不再多話,讓她和郭泊靈立刻歸隊。

游照儀回去細數了自己所帶領的隊伍,共三百一十二人,男子二百有十,女子一百有二,又去問了周星潭,他隊共有三百六十人,大致有了數,便開始訓練了。

游照儀自己并未帶過兵,但是徐襄理教過她,想要手下的兵服你,不外乎兩個緣由,一是你比他強,二是你能保他的命,只要讓他們信服了這兩點,這個隊就能用。

游照儀深以為然,第一天就找了個空地,站在中間,直言道:“我與你們每個人對戰一次,一是讓你們知曉我的實力,二是讓我知曉你們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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