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今為羌笛出塞聲(3)

今為羌笛出塞聲(3)

約過了正午之時,三萬大軍終于進入了珺行城,周寫正整裝待發等着她們。

二軍會師,正要繼續往隽州趕,李鸾徽突然舉旗示意,喝到:“等半刻鐘!整裝、吃飯!”

游、李二人帶回那一千小隊是從昨日早上就開始行軍,圍敵,一口氣還沒歇過,剛到營地還沒脫下盔甲,就又開始行軍了。

聞言,衆軍紛紛掏出幹糧開始往嘴裏塞去。

衆人都勉力吃了幾口,李鸾徽便道:“都打起精神來!夜半左右便要行至隽州境內,倒時候随時都可能會遇見崇月的大軍!一不留神就沒命了!”

兵衆震耳欲聾的大喝道:“是!”

半刻鐘一到,游、李二人立刻并周寫一萬人一起整軍,共四萬人浩浩蕩蕩的朝隽州馳援而去。

李鸾徽猜得不錯,夜半左右,他們便進入了隽州與乾州接壤的一個叫溪午的城池,但這裏似乎還沒被戰火蔓延,尚算平和,他們便繼續朝援報發出的歲坪駛去。

歲坪處在溪午和隽門關中間,到了天光熹微的時候他們才看見歲坪的西大門,可是城門卻緊緊閉着。

按理說,援報發出,若是城池還沒被攻下,那麽對着內部的城門應該洞開,既方便援軍進入,又方便自己逃跑,但此刻西大門關的嚴嚴實實的,整個城樓也沒有守衛軍士,好像一個死城。

周、李二人對視了一眼,命大軍後撤了幾步。

現在入城并不是什麽好時機,戰況瞬息萬變,她們行軍的一路也沒有看到信號或是戰報,誰也不知道歲坪是不是已經被攻下,貿然進去或許是中了敵人的埋伏。

三人拿出布防圖商量。

周寫說:“若是歲坪已被拿下,宋将軍會往何處退守?”

游、李二人共同看向歲坪下方的百臻城。

百臻城北臨歲坪,西接溪午,南靠乾州,整體呈一個稍長的方形,與歲坪相臨那一側接壤線很長。

游照儀說:“百臻城的城防堅持不了多久,若真退到此地,那剩下兵衆已是負隅頑抗。”

李鸾徽點點頭,說:“但也不排除她們往即墨城退守了。”

即墨處于溪午上方,東靠歲坪,北銜隽門關,但西南方向還與崇月接壤了一部分。

游照儀搖頭,指了指接壤的那塊,說:“若是歲坪被攻,再往即墨退守,幾乎就是陷入敵人包圍。”

周寫說:“是,隽門關和歲坪若是被攻下,即墨也是崇月囊中之物,下一個便是溪午。”

聞言,三人電光火石之間對視一眼,忙上馬整軍,李鸾徽下達命令:“全軍向百臻出發,沿城防線而行!”

衆軍應聲而動,撤離溪午,向百臻靠近。

因着已經到了歲坪、溪午的接壤線之上,衆軍便向東南方行軍,靠着百臻和歲坪的接壤線走,二地相隔不遠,即将要看見百臻城門的時候,李鸾徽下令放慢行軍速度,先派了一小隊前去刺探軍情。

很快一個百人小隊就輕裝出發,慢慢向百臻城靠去。

大約過了半炷香時間,小隊又匆匆返回,領頭的那個說:“百臻城門前有一隊人馬正在厮殺,崇月大軍約有兩三萬之數,中衢只剩三五千人,為首的正是宋将軍麾下的沈望秋校尉!”

李鸾徽聞言,立刻揚蹄道:“你們即刻歸隊,大軍随我列陣支援!”

衆軍即刻如萬千箭矢一樣向戰場發出,游照儀與周寫各領一萬人馬從兩邊包抄,李鸾徽領兩萬人馬從中間直攻。

沈望秋等人早已殺的精疲力竭,邊戰邊退,正當被圍困在城門口負隅頑抗之時,遠處突然殺聲震天!

反應了片刻,剩下三千殘兵立刻士氣大振,沈望秋立刻支撐起自己舉刀大喝道:“援軍到了!給我殺出去!”

兵衆立刻舉刀殺敵,愈戰愈勇,生生的殺出了一條血路,果然看見了遠處中衢的大旗飄揚,正向她們疾馳而來。

李鸾徽神兵天降,一往無前,四萬大軍分三路将崇月大軍包圍,但崇月大軍也随即反應過來,回過頭來與中衢厮殺,一時間戰火連天。

游照儀正從左側帶兵攻入,那些兵卒在她眼中弱點幾乎暴露無遺,正越殺越勇之時,她卻看到了一個身着黑甲之人,身後披風獵獵,應是領軍人物,正策馬揚蹄與一中衢小将厮殺。

還未看清那中衢小将的面目,一支冷箭從她側後射出來,穿過她的身邊,眼看正要射中那小将後心!游照儀欲揮刀格擋,卻追之不及,忙夾緊馬腹,催馬奔馳,可依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箭矢迅速劃過眼前,她下意識的去看那小将,她似乎也反應了過來,霎時回首,竟是焦十安!

那崇月敵将見有箭飛來,立刻架住讓她受此一箭,眼看阻擋不及,游照儀立刻棄馬起身,淩空而起,腳尖在烏夜馬頭一點,立刻整個人旋身而去,硬生生替焦十安受了此箭,随即她一把砍向那敵将之手,那人收手揚馬,游照儀手下不停,一刀砍斷他的馬蹄,那馬立刻嘶聲鳴叫,将敵将揚起,她大喝:“十安!殺他!”

焦十安立刻反應過來,策馬追上,一刀劃去,精準的割斷了他的咽喉。

游照儀當胸一箭,意識迅速模糊,恍惚間看見焦十安策馬向她伸手,她踉跄兩步,勉力朝她擡手,似乎被她抓住,又似乎沒有,下一刻一股深重的黑暗襲來,徹底沒了意識。

……

剛入秋,上京的天氣極其晴朗,偶爾有幾道微風吹過。

傍晚時分,宣峋與下值,與幾個同僚打了招呼後,走向廣邑王府的馬車。

等在那的是廣邑王府的小厮,見他出來行了個禮,為他打開車門,他踩上馬凳,走出車內。

他每次下值的時候都會想到之前在赫明山下學,原以為灼灼點兵不在的那次,他一轉山路,對方就靠着烏夜朝他張開了懷抱。

于是他現在也每日都會想,說不定今日出來,就是灼灼在等我了呢?雖則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卻還是忍不住的一遍遍臆想。

他撩開車簾,看了看外面,很好的一個天氣,若是灼灼在也好了,今年生辰,不知道能不能回得來。

正想着,不知為何突然感到一絲心慌。

宣峋與撩車簾的手一頓,收回來用力壓在自己胸口上。

灼灼……

不止過了多久,馬車停了,外面的小厮道:“世子,今日好像有客呢。”說着打開車門。

宣峋與走下去,正看見宮內的馬車,一個宮裏的大監正往裏走。

他心跳如雷,忙跳下馬車追上去,正待迎接大監的裴毓芙看見他回來忙招他過來,道:“是戰報,勝了。”

宣峋與緩下心神,露出一個笑容,心道:打了勝仗,那應該是灼灼快回來了,他才會心慌的。

那大監臉色複雜,拿出宋憑玄的戰報遞給裴毓芙,說:“宣武衛拿下崇月兩城,但河西軍隽州四城失守,戰線拉到百臻後沈校尉頑抗,李鸾徽将軍帶領游校尉和周将軍馳援,守住了百臻城,游校尉為救同僚,受了當胸一箭……被……被崇月帶走了……”

宣峋與恍若受了當頭棒喝,一臉空茫,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已經滑下來,裴毓芙立刻抓住那個大監道:“什麽叫被帶走了?!”

那大監道:“崇月似乎有人認識游将軍,見她受傷在地,直接把她拖走了,我軍追殘兵至百裏,聽聞河西軍的焦校尉還待向前,被攔住了……”

宣峋與好似終于反應過來,雙腿一軟,委頓在地,哭喊道:“為什麽要攔她?為什麽不救她?!”

大監也心中難忍,向流淚的裴毓芙和面如死灰的宣峋與行了個大禮,道:“宋将軍說一定會将游校尉救回來的,讓王妃和世子放心。”

宣峋與像是迅速被抽幹了所有生機,臉色極其蒼白,搖搖欲墜,喃喃道:“我放心……呵……”

那大監面露不忍的走了,回頭看,廣邑王妃正抱着幾乎暈厥的世子流淚。

當胸一箭……被帶走……

這幾個字幾乎瞬間攪亂了宣峋與的腦子,他幾欲昏死,心口好似被一直大手生生捏碎,血肉模糊,只能用力的抓住裴毓芙的衣袖,語氣極其苦痛的說:“娘…灼灼明明說…會陪我一輩子的……”

裴毓芙也在哭,聞言忙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照儀一定能回來的……”

……

十天後,廣邑王府收到一封來自邊疆的信。

裴毓芙拆開看完,幾欲流淚,走到宣峋與的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

裴毓芙讷讷的說:“阿峋,邊疆來了一封信……”

裏面頓了幾息,突然傳來一陣響動,是宣峋與一路踉跄的跑過來,摔倒在門口,扶着門打開,用極其輕的聲音問:“……是、是灼灼嗎?”

十天而已,他不飲不食,已然形容枯槁,此刻擡眼看着裴毓芙,眼裏滿是一觸即碎的期待。

見裴毓芙搖了搖頭,他感覺眼前一黑,昏厥感一下子向他襲來,無力的倒在地上,眼裏那點期待沉悶的破碎開來,又變回了空茫和絕望。

裴毓芙把信放在他面前,說:“是河西軍的焦十安,她說照儀是為了救她才……你自己看吧……”

裴毓芙将他扶到床邊,把信塞到他手中,忍着哭音關上門離去了。

為了救她……灼灼……

宣峋與勉力的拿起信看,神思恍惚,只能看到大概。

照儀來救我……見揮刀不及以身相擋……受了一箭……我去拉她,她昏厥過去…被一隊崇月人馬拖走……我追殘兵至歲坪城下……被沈校尉攔住……對不起對不起……我一定會救她的……

原本已經以為流幹的淚又湧出來,他心中宛若撕裂,想立刻沖到游照儀面前大罵:你不是說都在演戲嗎?!你不是說你都是裝的嗎?!怎麽還舍身相替?你就是對我這樣!你就是只對我這樣!色厲內荏!虛僞至極!朝令夕改!明明說好!明明說好的……就算不喜歡我也要一直陪着我……明明答應的!明明是你自己答應的啊!

你回來啊……灼灼……你回來啊……告訴我你沒事……灼灼……

灼灼……

他崩潰痛哭,幾欲暈厥。

……

今天是個好天氣,一到傍晚,霞光滿天,燦燦的金光從牆頭照過來,再次照進他的房間裏。

宣峋與終于睜開眼睛,勉力支撐自己站起,一步步的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啊、那也是這麽一個天氣……燦燦的陽光下,向他微笑着、張開手的灼灼,已經遙遠的宛如一個不可觸碰的幻夢……

裴毓芙聽聞他走出房門,連忙趕來,宣峋與見到母親,輕聲說:“娘,我要去邊疆,我要把灼灼找回來。”

裴毓芙忙道:“不行!現在戰事緊張,你去送死嗎?!”

宣峋與一臉心如死灰,淡淡的說:“我要去的,娘,你能理解我,如果今日被帶走的是父親,你也會去。”

裴毓芙無語凝噎,流着淚看着他,顫聲說:“可是照儀已經被帶走了,你去能幹什麽呢?”

宣峋與低着頭說:“崇月從焦十安手中搶走她,肯定有用處,不會殺她,我要去把她帶回來,就算……就算她死了,我也要把她帶回來,她死也要死在我身邊,她說這輩子都要陪在我身邊……她答應了的。”

裴毓芙捂着嘴抑制住自己的哭聲,說:“那若是你出什麽事,讓娘怎麽辦?”

宣峋與終于擡頭了,原本殊豔的容貌變得極其蒼白,下巴尖尖的沒有一點肉,頭發淩亂,滿是枯槁,他睜着紅腫的雙眼看着她,說:“娘,我不要等了,我等的夠久了……你讓我去吧……”

裴毓芙終于崩潰,抱着他哭,可宣峋與還是面無表情,宛若一尊被抽幹生機的石像,淡淡的擡頭看向遠方。

得到母親的答允後,他本想立刻啓程,裴毓芙卻啞聲說:“先吃個飯,洗個澡,整裝完再走,你看你現在這麽醜,若是照儀見了肯定不喜歡你了。”

他眼睛動了動,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臉,有些慌亂的想:對,灼灼說過喜歡我的臉,喜歡我的身體,我不能變醜……

他像個行屍走肉一樣,沐浴、吃飯,一口一口往嘴裏塞,卻越吃越想流淚……

灼灼,我會一直好看的,會努力、很漂亮的去見你……你一定、一定要,回到我身邊啊……

第二天一早,宣峋與帶着蘭屏、許止戈以及十幾個廣邑王府的府兵前往隽州百臻城。

這天距離游照儀被帶走已經過去了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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