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

寒山的如是廟裏,晨鐘剛剛敲響,陳若從側門走進,鞋上還帶着清晨的露珠,佛殿裏,僧人在做早課,低低地吟唱佛經,咚咚咚,敲響木魚。

站在佛殿門口,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跪在團蒲上,背挺的筆直,掌心相合,指尖輕觸額頭,姿态是說不出的虔誠。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扉灑在深色的地板上,金色的灰塵在陽光中跳躍。

香臺上,三盞長明燈在灰暗地屋子裏火光搖曳。

陳若沒有踏進佛殿。院子裏的海棠樹被茂盛的果實壓彎了枝丫。順手摘下幾個,蹲在樹下啃。

上完早課,宋清和從佛殿出來,便看到院子裏的陳若,一手拿着點燃的煙,一手擺弄轉經筒。

“來這麽早,怎麽不進去?”宋清和走向陳若。

“怕打擾到你們”陳若扔了煙,用腳将它碾進土裏,伸手散了散周圍的煙味,接着說“東西收拾好了嗎?我接你回學校”

“嗯”宋清和想到她之前說知世畫廊轉讓的事情,“畫廊怎麽樣了?”

“在聯系雨竹那邊,約了後天見面”陳若擺弄經筒,好奇的問“這上面寫了什麽?”

“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宋清和說。

“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陳若一個一個折着手指說“九個字,對不上啊,這上面明明是六個字”。

宋清和撫摸着上面的文字,肯定地說“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好吧”陳若不再争辯,從口袋掏出一張邀請函“周末在半山別墅有一場畫展,邀請您參展,您要去嗎?”

是房地廠商牽頭舉辦的畫展,估計是想邀請幾個畫家,辦場畫展,搞個噱頭,清和從來不會參加這種畫展的。

“半山別墅?沈家辦的?”宋清和不确定地詢問。

“嗯,是沈家辦的,聽說那邊新房子蓋好了,估計是為了宣傳”陳若确認,說出自己的猜測。

“去看看吧”宋清和決定去看看這個畫展。

回答讓陳若吃驚,宋清和很少會參加這種畫展,很多邀請問都不問,直接拒絕,這次是因為沈家,才願意去的嗎?清和與沈家有什麽關系?陳若心裏疑惑。

“可是那天西岸有場夜拍,有周大家的畫,你不是一直想要嗎?”陳若提醒,宋清和非常喜歡周大家的畫,一直不計代價,在全世界尋找周大家的作品,這次是個私人收藏家去世,才重新買賣,參加預展後,清和就特別喜歡,說一定要拿下那幅名為《思》的作品。

“改為電話溝通吧”宋清和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去半山別墅舉辦的畫展,“把那幅《月下》送過去”。

“啊?......好”陳若點頭。

畫展的主題是“現實·夢境”,參加的都是一些不出名,或者剛剛入行的畫家,除了已經在林江小有名氣的宋清和,即使送的“月下”不算貼題,主辦也沒有要求他們換畫,反而将其放在畫展中最顯眼的位置上。

陳若來的早,在門口等了一會,才看到清和穿着一襲水綠色刺繡旗袍款款走來,烏黑的長發用銀簪挽了一個發髻,手上著這一柄蘇扇,如詩如畫。

不愧是林江大學出了名的美人,真是怎麽看都不會倦。

陳若笑着招手“清和”。

“就是這裏?”清和打量着眼前的房子。

畫展開在別墅區裏一間豪華的房子裏,一進門便能看見那幅月下圖,整個房子裝修的基調也是靜谧的幽藍,乍一看,也不突兀。

畢竟是大公司,賣的又是別墅,來的人從穿着到舉止,看着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上流人士。聽說沈氏集團的高層也來了,門口曾轟動過一會,不過人頭太多,陳若一直到那人消失在樓道前也沒看清楚是什麽人,長什麽樣子。清和也只是搖着扇子站在遠處,平靜地看着一切。

相比看展的人,陳若今日穿的随意,簡單的碎花連衣裙,她怕冷,外面還套了一件外套,站在畫展裏有些不搭,但站在清和身邊,可以很輕易的認出她是跟在清和身邊的助理,如此一來倒也合理。

陳若大學學的是園藝專業,完全沒有接觸過繪畫、藝術。大學的時候選修了宋老師的國畫課,聽說助教有工資,就申請了。當時,宋清和的助理剛辭職,留下一堆事,見到陳若遞過來的表格,清和沒有多想就把學校的事一股腦地推給她做,都是些學校活動和課程安排,組織協商時間地點,另外收收課堂作業,也不需要陳若懂藝術,她就這樣稀裏糊塗地進入了這個行業。

最開始跟着宋老師看畫展是,她就看個熱鬧,對于繪畫作品,僅憑第一眼的直覺,判斷喜歡和不喜歡。

清和說這樣也挺好,喜樂只關乎第一眼的直覺,有時候決定也是在一瞬間做好的,至于後果嘛,好壞都認啦。

“濃烈、飽滿、鮮活”清和站在一幅肖像畫前評價,轉頭問“有喜歡的嗎?”

陳若走過來瞅了瞅畫像的标價,又翻了翻發的圖錄,皺着眉搖頭“太貴啦,買不起,這畫家也沒聽過啊”

“選一幅,我送你”清和将扇子輕敲在另一只手心,漫不經心地走到另一幅畫前。

“好啊,宋老板大方”陳若輕快地回應,不過能讓清和有興趣買,說明這次畫展裏的畫,質量還不錯。

走過一幅幅形态各異,色調絢麗,或荒誕、或現實,宋清和停在一幅名為《灰燼》的畫前,看了很久。

“這幅畫,有點意思”宋清和搖着扇子,盯着畫。

“這幅畫......好像和其他的不太一樣”陳若比對其他的畫,發現《灰燼》這幅畫的色彩相比于其他畫的,會更暗一些,但整體的呈現又會更濃重,仔細看,細節處理的很細膩流暢。

“是蝴蝶嗎?”清和看着畫中身處火光中的美麗生物,它的翅膀散發着絢麗的光芒。

“是飛蛾,眉紋天蠶蛾”陳若湊近仔細觀察得出結論,不覺隔空用手描繪,流暢的紋路在手中展開,不覺感慨“真漂亮,就是有點傻”。

向火光飛舞的飛蛾,翅膀已經變成火焰,它還活着,但已經變成灰燼。

只為了片刻的絢麗,化作灰燼,真的值得嗎?

“是本能”清和解釋,“飛蛾驅光,火焰燃燒,就是它們的本能,也是這幅畫最有趣的地方,以近乎冷酷的态度去描繪本能,如世事本就如此,火與飛蛾最終都會變成灰燼”

“嗯,我覺得您說的對”陳若點頭附和,但越看這幅畫越覺得眼熟,畫的右下角作者标記是個s,名牌上作者名字是jengiy,名字也眼熟,陳若翻看圖錄,卻沒有找到這幅畫的信息,“清和,這幅畫不在圖錄裏面”。

“就它吧,你去聯系工作人員”宋清和決定買下這幅畫。

“哦,好”陳若點頭。

聯系完工作人員後,陳若再回去卻沒找到宋清和。

便走到門口的大廳,等她出來。

在門口,盯着清和的那幅《月下》,雖然她不懂藝術,但是第一眼看到清和的畫,就很喜歡,特別是寫意畫,筆墨濃厚,一點都不像她的人,她的人清新典雅,而她的寫意畫色彩深沉,筆鋒遒勁,線條細膩凝重,似包含着深重的情義,像一個愛而不得的癡人,一遍遍訴說着她的愛意。

或許清和自己也知道,所以她從不展覽那些寫意畫,只是在畫室裏一遍遍畫着,又一股腦的全堆在房間裏,不見天日。

陳若有時候想,宋清和這般壓抑着自己,不知哪天爆發了,會發生什麽事情。

“你喜歡她的畫?”一個熟悉又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尋聲,對上一雙泛着水色的眼睛,是沈懷,穿着白色的T恤,外面套了一件卡其色的外套,瘦瘦高高,站在旁邊,神色溫柔地看着陳若。

“你好,沈懷”陳若忘了他的問題,脫口而出一句奇怪的寒暄。

“你好,陳若”眼睛彎成月牙形,帶着笑意回應。

“呃......你怎麽會來這裏?”陳若好奇地問。

“我.....會畫畫”沈懷也收到邀請,他的畫在畫展上展覽。

“這裏有你的畫?”陳若驚奇地說,然後四處看牆上的畫,想知道哪一幅是他的。

“嗯,有的”沈懷肯定了她的猜測,看到她在四處尋找,接着說“你可以猜猜看,猜中有獎哦”。

“這幅嗎?”陳若指着其中一幅畫問。

“不是”沈懷搖頭,眼裏泛着水色的溫柔。

“那.....這幅”

“也不是”

............

陳若又在畫廊轉了一圈,不一會,一臉頹喪地回到原地,“對不起,我不懂藝術,看不出哪一幅畫是你的”。

“那你喜歡這幅畫嗎”沈懷指着《月下》,又問了最開始的問題,“我在你的書店見過這幅畫”。

“這是宋清和宋老師的畫,我是她的助理,上次是偷偷挂在書店裏的”陳若解釋,随後又小聲說,“我不懂畫的”。

“藝術家維斯基說藝術是情緒的捕捉和傳達,或許你懂呢”沈懷看着畫說。

“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那他們都讀懂了嗎?”陳若問。

“繪畫與文字一樣,是複雜而多面的,其中暗藏的情緒,可能連創作者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一幅畫作的色彩,也會因為觀者對色彩、光線的敏感程度,而存在差異,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并不相同,尊重當下最真實的感受,你可以說不懂,也可以說懂了”沈懷彎腰和陳若平視,可能靠的太近,他嗅到了淡淡的花香,慌忙站直身體,後退了一步。

不過,有一點他很好奇,又問“為什麽會做一個畫家的助理?”

“那你為什麽會畫畫呢?”陳若不明白他的意思,反問他。

沈懷不置可否地點頭,“是我局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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