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陌生
陌生
京市已經連續一周的高溫天氣,熱的人心煩意亂。
宴知歡和周曉蕾到醫院的時候,比預約時間提早了近一個小時。
手術室外面人不多,都在等着叫號。
宴知歡身邊坐着的是個四十好幾的大姐,大概是等得太無聊,看兩個女孩子來這種地方,旁若無人似的,同她搭起話來。
“小姑娘,就你們兩個人來啊?男朋友怎麽不來?”
大姐說話聲音不小,霎時引得旁人都往她們看過來,好奇與八卦之心兼而有之,又似乎帶了那麽些了然的意味。
周曉蕾不覺往她身邊瑟縮了一下。
“嗯,是啊。”宴知歡倒是不惱,安撫地看了眼周曉蕾,笑笑,漫不經心問大姐:“大姐一個人來的?”
“可不是嘛!”大姐是個聒噪的,話匣子一打開,噼裏啪啦往外倒話,“要說男人啊,真就靠不住。我們家那個,讓他陪我來一趟就是死活不願意,不過也沒辦法,家裏還有孩子要養,請假還得扣工資。”
她頓了頓,又別有深意地看了眼周曉蕾:“不過你們小姑娘跟我們是不能比的,年紀輕輕的,自己行為也要注意一點,可不能亂來。”
旁邊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這會兒不免叽叽喳喳議論起來。
“你說的對,男人嘛都不怎麽靠得住。”宴知歡渾不在意地抿了抿唇,輕輕拍了拍周曉蕾的手背,“做.愛不帶套,可不就是耍流氓麽。”
她沖大姐眨眨眼:“不過要我說呢,大姐你也得跟你家那位提一下,雖然你們都這個年紀了,還能有正常性生活是件好事,但也要注意身體,不然人流做多了也吃不消。”
人群中忽然響起些似有若無的笑聲。
大姐張了張嘴,霎時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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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被沒在大庭廣衆之下聽過這麽露骨的話,又或許是被人群中的嬉笑聲惹得有些臊,她結結巴巴地:“你這小姑娘……怎麽……怎麽這麽……”
“我說這話你可能不愛聽,但忠言逆耳嘛。”宴知歡勾起唇角,要笑不笑地:“當然大姐你這年紀了,也不要如狼似虎的,克制一點。”
這回是真有人沒忍住笑出了聲。
手術室在這時正好叫了號。
大姐看看前面的醫護人員,又轉頭瞪了眼宴知歡,還是走了。
沒了熱鬧可看,一旁的人自然也不再關注周曉蕾,窸窸窣窣的輕微細語中,有不少倒是在聊宴知歡。
宴知歡隐約聽見幾句,無非說她嘴巴厲害,得理不饒人雲雲。
她轉頭朝他們淡淡看了眼,這些聲音也就很快沒有了。
******
神經內科前幾天轉來一個叫餘超的六歲小男孩,腦膜炎患者。
今天趁他媽媽沒注意,自己一個人在醫院跑丢了。
醫護人員急得團團轉,又是聯系保衛科查監控,又是滿醫院的找,動靜鬧得不小。
許清碩正在查房,聽程晨說了這件事,順嘴多問了幾句。其他上了些年紀的患者見了,不免起哄調侃他。
“許醫生喜歡孩子嗎?”
“肯定喜歡的,我上次還瞧見他跟個小孩子玩了很久。”
“那許醫生可得早點結婚生孩子。我瞧着隔壁病房那個小姑娘不錯,長得可俊的嘞。”
“那個程醫生也很好啊,又溫柔又細心。”
“老小子你別瞎說,程醫生那是有男朋友的。”
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似乎總執着于單身男女之間的牽線搭橋。這一通你問我答的,壓根也沒讓許清碩插上嘴。
他無所謂地笑笑,交代幾人好好休息,轉身出了病房。
大約十來分鐘後,保安在婦産科人流手術室門口的監控裏看到了餘超,一群人趕緊風風火火跑過去。
許清碩到的時候,手術室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小家夥倒是完好無損,正被他媽媽抱在懷裏。
“許醫生。”程晨眼尖,瞧見他過來,打着手勢讓他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地面上一片狼藉,玻璃碎片攤了一地,有些上面還沾了不少血。
“我剛還想找人,你來了正好。”程晨對他笑笑,指了指一邊低頭斂眉的女生,“我得帶小朋友去做檢查了,你幫她處理一下吧。”
宴知歡也是沒想到今天自己還能挂彩。
大概十分鐘之前,那位聒噪的大姐完成手術從診室出來,同拐彎處忽然沖過來一個小男孩撞到一起,大姐手裏的玻璃杯落地,在場的人幾乎都吓了一跳。
眼瞧着小男孩要摔倒,宴知歡皺皺眉,忽地起身從他背後扶了一把。
結果小男孩是沒事了,她自己卻沒站穩,只覺得左腳腳踝驀地一陣劇痛,還沒反應過來,膝蓋便結結實實跪到了玻璃碎片上。
這一跪,一大塊玻璃碎片被她生生跪裂,痛得她直抽氣,頓時鼻頭一酸,強忍着才算沒有淚撒當場。
周曉蕾急忙扶了她站起來。
傷口處,不少玻璃碴子還戳在上面,大的肉眼可見,血正順着小腿流到紅腫的腳踝上。
傷上加傷。
宴知歡實在是疼得站不穩,拉着周曉蕾的胳膊搖搖欲墜,好在邊上就是凳子,趕緊坐下了。
這一會兒功夫,有個漂亮女醫生已經帶着孩子媽媽過來了。
孩子沒事,女醫生又替她查看膝蓋後确定了沒傷到骨頭,幾人才算松了一口氣。
腳踝和膝蓋上的疼痛逐漸麻木,耳旁一片嘈雜。
宴知歡正發着呆,一只微涼的手忽然撫上了她的膝蓋,指尖在她膝蓋上有輕有重地按壓了片刻,又移到腳踝處檢查起來。
“去我辦公室處理一下吧。”
聲音有些耳熟。
宴知歡怔了怔,掀起眼皮。
面前是個穿着白大褂的男醫生,曲了膝,正半跪在她面前。頭頂迷蒙的燈光撒下來,勾勒出他英挺的五官。
離她很近。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氣息,落在她鼻尖,異常灼熱。
宴知歡恍了下神。
似乎在許久以前,她曾經,也經歷過這樣的場景。
男人叫他不說話,擡眸同她對視了眼,又重複一遍:“傷口有點深,去我辦公室處理一下?”
很有耐心似的。
宴知歡視線劃過他胸前工作證,想起一周前确實同這個叫許清碩的醫生有過一面之緣,心裏泛起的一絲怪異感也就淡去了。
她微微挺了挺背,偏開臉:“你是神經外科的醫生吧,會處理這個嗎?”
還不等許清碩說話,邊上的女醫生便開口了:“許醫生可是我們仁華頂尖的醫生,而且你這傷也只要簡單處理一下就可以,放心吧。”
說完,她又朝許清碩點點頭,“那麻煩你,我先過去了。”
宴知歡皺了皺眉,還想說點什麽,女醫生已經帶着人走了。
許清碩笑笑,站起來,朝她伸出手,“還能動嗎?”
宴知歡這會兒還坐着,視線從他冷白的掌心挪到他俊朗眉目,又對上他視線,如此,心下忽然泛起了些奇怪的感受。
她別開了目光,剛想拒絕,他便毫無征兆地伸出手臂攙住了她的腰,一用力,将她從椅子上扶了起來。
見她極力忍着痛,眼眶泛紅,一副懊惱的樣子,許清碩忽然想起了點什麽,有點好笑地看着她道:“還是扶着點吧,你好像站都站不起來了。”
宴知歡:“……”
旁邊的周曉蕾這時也扶了她一把:“知歡,你去處理一下吧。”
連番變故,她腦袋都是懵的,但此時瞧着宴知歡的傷口也是擔心。
她定了定神,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你放心,我可以的。”
宴知歡聞言哭笑不得,這是在讓她放心嗎?是在給自己壯膽吧。
“走吧。”許清碩說着,攬着她腰的手便用了點力。
宴知歡伸手攔了下:“等一下。”
話才落,走道盡頭跑過來個男生,戴着眼鏡,很斯文。
眼見着宴知歡朝他揮手,似乎跟他很熟悉的樣子,許清碩嘴角的笑意淡了幾分。
“抱歉,我沒來晚吧。”男生抹了把汗,氣喘籲籲的。
宴知歡是兩天前聯系到趙漾的。她沒有他的手機號碼,周曉蕾那會兒也還在氣頭上,不想聯系趙漾。她只得先從正在計算機系的某位同學那,打聽到了計算機比賽帶隊老師的名字和號碼,通過那位老師,得以跟趙漾通上話。
幸好,這趙漾勉強不算是特別渣。
“你跟我道什麽歉。”宴知歡在許清碩懷裏調整了一下姿勢,轉頭對周曉蕾說:“好了,人來了,我就不陪你了啊。一會兒記得給我報個平安。”
周曉蕾嘴巴嗫嚅了幾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看了眼趙漾,又不出聲了。
這麽滞了幾秒鐘,趙漾開口了:“我會照顧好她的。”
之前在電話裏被宴知歡狠狠罵了一頓,他今天過來的時候還覺得多少會有些尴尬。
這會兒見着她的血糊糊的膝蓋和腫得饅頭一樣的腳踝,他不禁也皺起眉頭,“你這傷,還是趕緊去看看吧。”
一場鬧劇似的意外落下帷幕。
宴知歡轉回身,下意識又看了許清碩一眼,左腳無意識用了些力,痛得她渾身一抖。
許清碩察覺到了,垂下視線,又問她:“可以嗎?”
“可以。”
年紀不大,嘴巴倒是挺硬。
許清碩輕笑了聲,沒說什麽,扶住她背彎腰身,把握了個合适的分寸,帶着她往前去。
宴知歡抓着他的胳膊,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身上直冒冷汗,幾乎要痛的背過氣去。
拐過彎,停下了。
她喘了口氣,扯他袖子:“走不了了。”
許清碩低眸看她。
小小的一張臉,皮膚很白。這會兒正仰着臉瞧他,眼眶泛着紅。
他的心在此刻忽然輕輕一縮。
他臂彎稍稍帶了下她,接過她的話:“所以?”
“能幫我找個輪椅嗎?”她說,眼睛依舊直勾勾看着他。
許清碩抿唇笑起來,彎了腰靠近她一些:“你這麽點傷,還是別浪費醫療資源了。”
宴知歡:“???”
這也算浪費醫療資源?
但她這會兒左腳實在疼得厲害,也顧不上想太多,往他身上靠了靠,手臂下意識繞過他脊背抓住他的衣服。
“那怎麽辦?”她問他。
嗓音裏帶着點茫然,撒嬌似的,絲毫沒有之前忍着痛一聲不吭的倔強模樣。
許清碩只覺得自己心都癢了。
他斂了斂眉,壓下眼底的晦暗,問她:“我抱你過去?”
宴知歡聞言愣了下,一句話不經大腦思考便脫口而出:
“你抱得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