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鄉亦吾鄉

他鄉亦吾鄉

露西亞和伊格內修斯回到莊園後已經是傍晚,海貓嘶啞的叫聲中,一道閃電般迅疾的彗星從樹枝上墜落,撞向露西亞。

伊格內修斯忙替她擋下,卻發現不過是侏儒獵鷹的小爪子紮在手上而已。它抓人的力度還是和以前一樣控制得當。

他看向露西亞,責備地問:“你把它放出來了?”

獵鷹乘機跳到露西亞肩頭,啁啾着歡迎她歸來。

“我還以為它飛走了。”露西亞笑起來,向伊格內修斯解釋,“我解除了束縛它的魔法。”

“每天對它念詩幾首嗎?”伊格內修斯玩笑道。

露西亞此時心情大好,她以為要失去的,幾天過後竟然又都回來了,接着伊格內修斯的話說:“對啊,詩歌就是有淨化靈魂的魔力。”

“這也算是你的秘密嗎?”伊格內修斯想把獵鷹接過來,獵鷹不理會他的好意,撲棱幾下翅膀,又躲進繁葉簇影裏了。

“是,所以你不能過問。”露西亞做出靜默者手勢,食指中指并攏,在唇邊輕點。她慶幸自己和伊格內修斯拉了勾勾,這樣就省去了溝通上各種各樣的麻煩。

她可不想告訴他,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接近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

說到傳說中的事物,露西亞想起新朋友喬治娅給她的一袋植物種子,又打起花園的主意,試探道:“伊格內修斯,我想整理一下我們的花園,可以嗎?”

伊格內修斯煩躁起來,露出不滿的神情,眉頭壓下,譏諷地說:“獵鷹活了,你又開始給自己找事了?你完全不閑下來是嗎?”

露西亞不由得尴尬地咬嘴,“我只是心血來潮而已。”

“你總是心猿意馬。”

露西亞原以為事情沒有轉機,正準備就此罷休,但伊格內修斯看着她那雙倒映着夕陽光輝的眼睛,還是沒忍住松口:“算了,如果花園能讓你安靜下來,而不是借買肥料、買種子之類的破事到處走的話,那麽我把花園的一部分當做你的封地也不是不行。”

露西亞忙點頭,“我可以做到。”

伊格內修斯戲谑地說:“既然是封地,受封儀式當然不可以少。”

露西亞打了個寒噤,幹笑道:“這個就免了吧……”

伊格內修斯點點頭,“是太麻煩了,那就僅僅對我宣誓效忠吧。”

“啊?”

“去書房,我們需要拟定一份正式文書。”

露西亞沒想到,她身上又背負起和伊格內修斯的第二層誓約。

這次共同約定好的正式文書被伊格內修斯用流暢的花體字寫在牛皮紙上,釘在挂滿榮譽勳章的牆上。

該條約內容無非是,伊格內修斯·坎貝爾公爵少爺,将花園東南部的半畝土地封給露西亞·戴維德,作為坎貝爾公爵少爺的附庸,戴維德小姐要向他宣誓效忠,不準不經過允許跑出莊園,不準一個人出門,不準在他需要的時候找不到人,不準傷害自己,在封地中,凡所需要的必須申報,否則就要被挖掉雙眼砍斷手腳,終生剝奪自由之身。

伊格內修斯和露西亞像新婚夫婦,各自在誓約內容下方簽字。然而他們終究只是君主和封臣的關系,為了滿足伊格內修斯的虛榮心,露西亞只好按他所說的,跪在他腳邊,牽起他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

為了種植那幾顆種子,她莫名其妙成為伊格內修斯的騎士,發誓要永遠追随他,對他忠誠且無二心。

于是現在,露西亞既是伊格內修斯的老師,又是他的朋友和附庸。

既然已經簽下契約,露西亞也像所有土地的主人一樣,白天上完課在全是雜草和枯枝敗葉的花園裏視察,晚上臨睡前掌燈在她的封地裏巡游。由于還未抽出時間打理花園,她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荒蕪間散步。

伊格內修斯——不,公爵少爺給她劃分出的土地靠近房屋的一側,她敞開的門窗在被木板釘死的房間中顯得格格不入,即使相隔甚遠,也能夠看見飄蕩在風中已經空蕩蕩的鳥籠。

露西亞回到傭人大廳,扭捏地向自己的朋友們宣布:“咳咳,伊格內修斯把花園東南部的半畝土地給我了,我想稍微打理一下,你們有什麽看法嗎?”

廚師坐在門口的板凳上抽煙草,聽見露西亞這番話笑着說:“看來我又要撿起花鏟了啊。”

露西亞震驚地說:“你不是掌鍋鏟的嗎?”

老女仆說:“他之前是個花匠。很久以前,他還會應主人的要求打理花園,後來主人受不了花凋零,把花全砍掉,不允許他做這事了,他又舍不得離開,于是在這裏做廚師。”

費怡和幾個同齡人拉過露西亞,“那我們來商量一下種什麽吧。”

露西亞拿出那袋種子,驚奇地發現它們正在發出細微的流沙般的白光,“這是我主要準備種的,是我朋友給的。”

“诶,露西亞,你有新朋友了?”

“哈哈,這次出門認識的。”露西亞笑着說,“她人很好,我們說好等我回到陸地就去找她。”

大家的話題一下從花園轉變到露西亞身上,明明她已經和他們所有人都解釋過,并且寫下保證下次絕對不做孤狼,她們還是不肯放過她。

“以後還是不要一個人出去。”

“我也覺得。”

“對于你這種看上去就很嬌滴滴的女孩子來說,太危險了。”

“而且,和你身份相同的女孩們,出去吃個飯都有一大堆人陪着呢。”

“我覺得你讓主人陪你出去,他一定會答應的。”

露西亞被她們說得又不自覺碰上還沒好的傷痕,忙在說教升級前把話題拉回,“好啦,我再也不莽撞了。說起來,我只有這點種子,那麽大片土地,要是不多種些其他的花也太可惜了。”露西亞說。

“要不弄點攀緣玫瑰?到時候它們垂下來,就會和帷幕一樣。到時候你們可以在那裏約會。”廚師加入她們對封地的規劃,“不過長成要很長時間。”

露西亞的耳垂發紅,假裝沒聽到約會這字眼,小聲說:“時間到不是問題,好看就行。”

廚師吸一口煙,吐出朦朦霧氣,又問:“水渠包括在主人給你的那塊地方嗎?”

露西亞感謝一門心思考慮花園布局的廚師,忙笑着說:“有的有的,裏面還有活水呢。”

廚師驕傲地說:“我那時可是搞了個大工程才把水引下來的。”

“那我們是不是可以種點水仙花?”費怡的眼睛亮晶晶,“我好喜歡水仙,可惜它不能在室內養。”

“還可以弄些雪花蓮和番紅花,長壽花、菖蒲、百合。”

“我還想種些風信子。”露西亞也報菜名似的報出一大串花來,“勿忘我、風鈴草,什麽都想種。”

雪萊夫人裝作不在意聽了半天,加入他們,“那我提議種小頭玫瑰和繡球花,到花市上買已經長大的,現在栽種下去,估計八九月份就會像噴泉一樣湧出來了。”

廚師吞雲吐霧半天,補充道:“你們說的球莖植物比它們好養,就是估計得來年春天才開花。”

說到明年的事,露西亞心裏湧上一陣恐慌,但她警告自己要珍惜當下的時光,開心地拍手跳起來,“那也沒問題,我已經在期待明年花園裏的繁榮景象了。”

“好,那戴維德小姐下完課先帶我看看那塊地方,我給你稍微打理一下。”廚師把煙鬥裏燃燒完的煙草倒出來。

“我得去列張清單。”露西亞說,“伊格內修斯說我領地上的東西要和他申報來着。”

她內心雀躍,完全忘了臉上傷口的刺痛,忙着上去把大家的提議記下來。

“露西亞,我幫你可以嗎?”費怡突然跑出來和她說。

“完全沒問題。”露西亞知道費怡想和她說什麽,忙招呼她和自己一起上樓。

從外面回來後,費怡看見她慘況的第一眼,眼眶就紅了,因為她不想過多地談論此事,費怡也只是和同伴們插科打诨地玩笑,幫助她轉移話題。

走回房間,露西亞把門鎖好,讓費怡坐在自己身邊。

費怡小心翼翼試探道:“露西亞,主人有沒有向你問起加洛林酒館的事……”

露西亞笑着說:“問了,但是我說是我自己找過去的,這點心眼我還是有的。”

費怡欣喜地捂住嘴,還是發出了一聲驚呼,又害怕露西亞不會撒謊,叫伊格內修斯起疑心,不安地追問:“他信了?”

露西亞誠懇地點頭,“我和他約定不相互試探秘密,而且發了毒誓。”

費怡猛吸鼻子,一把抱住她,“太好了,謝謝你,露西亞。”

“沒關系,是你帶我找到那個地方的嘛。而且,你也警告過我那裏的危險性了。”

費怡懊喪地說:“我要是陪你一起出去了就好了。”

露西亞拍拍她,“沒事的,真的,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希望做你的朋友,所以,如果你有什麽事讓我去做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我知道啦。”露西亞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把她們當做朋友對待,但從來沒有讓他們中的某個人感受到這份友情,即使是在傭人大廳,和仆人們待在一起聊天吃飯,她也只是聽他們聊天,了解他們的家庭,沒想過和他們聊些自己的事,也不知道怎麽和他們建立更多聯系,而他們崇拜的目光更是被她過濾得一幹二淨。

于是她終于醒悟,太過注重浪漫主義虛無缥缈的情懷,迷信書本裏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反而會使人感到疏遠,也使自己變得格格不入。

“我以後會盡力讓你們感受到你們是我朋友的。所以,不用再傷心了。”露西亞笑靥如花,眼睛既明亮又溫和,如同初夏朝陽,散發着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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