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電影慢慢放完,很快落了幕。

賀铖南身上蓋了條薄毯,關掉電影,緩慢倒下就這麽躺在了沙發上。

空調溫度調到了二十七,宛宛懷裏抱了個抱枕,不知不覺也側躺在沙發裏打起了瞌睡。

氣氛沉靜,室內溫暖舒适。她迷迷糊糊,也不知就這麽睡了多久,睡夢中被突如其來的門鈴聲叫醒。

宛宛噌地一下坐了起來,屋子裏沒開燈,陽臺上的窗戶開着,疏離的月光斜斜灑了進來。賀铖南的身體斜靠沙發,合着眸子,仍舊在睡。

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但很快門鈴聲又孜孜不倦響了起來。

賀铖南也睜開眼睛,隐在黑暗中的臉孔半明半昧,消瘦立體。

宛宛到玄關處摸索着打開了客廳的大燈,賀铖南披着毛毯過去開門,她朝後退了兩步,下一秒聽到方彤憂心忡忡的聲音:“铖南,我過來看看你。”

她還是放心不下賀铖南,盡管不久前兩人才鬧過不愉快,他的身體狀況她太明白,心裏再委屈,她也做不到就這麽離開對他不管不問。

賀铖南不說話,方彤的視線往屋子裏看了看:“你吃過飯了嗎铖南?對了,那個小姑娘還在這兒嗎?”

宛宛走上前去,對着方彤禮貌一笑:“方彤姐姐。”

方彤的表情僵在臉上,好半天才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好……你好。”

“我吃過飯了。”賀铖南這時沉沉開口說。

方彤看了看宛宛,視線又很快回到賀铖南身上:“我放心不下你……铖南,我今晚能在這兒陪你嗎?”

宛宛面色一怔,她還沒說什麽,下一秒賀铖南已經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對方彤說:“等我住院時你再來吧。”

方彤關心他,卻碰了一鼻子灰。但她其實也習慣了賀铖南這樣陰晴不定的性格,沒覺得有多大挫敗,只是內心依舊無奈,她好像不管再怎麽努力,也得不到他的一點點在意。

宛宛拿出手機看時間,都晚上十點多了,她竟然不知不覺睡了這麽久。

殷龍亦兩個小時前給她發過短信,問她今晚要不要回殷家,她現在才看到。

宛宛拉了自己的外套領口,有些躊躇望着二哥:“二哥,我要回去了。”

賀铖南手裏拿着藥丸,就着清水吃下了,喉結上下滾動。他喝得慢,有水漬順着下巴淌到頸間,又很快滑進衣服。他重新倒回沙發,嚴嚴實實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來:“有點晚了,你今晚就住這兒吧。”

宛宛不由自主想起二哥剛才拒絕方彤時那樣的不留情面,她還以為他也會同樣對待她,這時候聽他這麽說,有些受寵若驚:“啊……”

賀铖南卻以為宛宛是不情願,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主要是現在太晚了,我又沒法送你,你一個人回去不安全。”

“我知道,二哥,”宛宛看着他,“我只是以為……”

“以為什麽?”

“我以為你會讓方彤姐姐留下的。”賀铖南家幾個空房間都沒有人住,實在不行打地鋪,怎麽樣都有辦法,卻唯獨容不下一個委曲求全的方彤。

“她以前不這樣的。”賀铖南想起方彤說留下來陪他的那些話,在這種氛圍裏,很難不讓人暧昧地聯想到什麽。

賀铖南其實只是心裏的想法,一時間就說出了口。宛宛卻以為他在和自己解釋什麽,她說:“我知道的二哥,你不用多說什麽。”

這回輪到二哥不理解了:“你知道什麽?”

“方彤姐姐畢竟要照顧你,其實就算留在這裏也是應該的。”宛宛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語氣酸溜溜的,還在說,“而且她是專業的,本來就應該她留在這兒……”

她輕咬嘴唇,說話繞口令一樣繞來繞去,賀铖南聽得笑了起來:“你在說什麽,宛宛?”

宛宛擡頭,對上二哥不加掩飾笑意的黝黑眼珠,心口緊了緊:“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宛宛,我的生活還輪不到不相幹的人來指手畫腳,”賀铖南把手背搭在眼皮上,聲音忽然放輕,“況且你還在這裏,我怎麽會讓她留下。”

宛宛聽得耳尖發紅,二哥嘴裏“不相幹”的人,是說方彤。

她給殷龍亦回了信息:我今天就不來了。

殷家別墅裏,等待許久終于收到信息的殷龍亦克制不住地手指顫抖,滑開手機屏幕。

短短一行字,他看得艱難緩慢。等到終于看完時,他的臉色已經一寸一寸暗了下去。

“啪”!

殷龍亦突然用力一甩,手機直直飛了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他手背的傷口已經慢慢開始結痂,很紅很癢,他總是忍不住想去撓。

“我靠,殷龍亦你發什麽瘋?”許博智聽見聲響走進房間,看着躺在地上可憐兮兮被摔得稀巴爛的手機。

殷龍亦神情頹廢,倚靠着床沿,一句話也不說。

許博智直覺他不對勁:“你怎麽了?”

洛宛宛一大早就不在殷家,許博智早上起晚了,看見宛宛不在,問殷龍亦,只說她去找二哥了,其他不清楚。

沒想到整整一天,宛宛都沒再回來。殷龍亦的心情也慢慢越來越差,連晚飯都沒吃,也不和人說話。

“是不是宛宛沒回來,你不高興?”許博智小心翼翼問道,不敢再惹殷龍亦。

他雲裏霧裏,因為不明白這個所謂的二哥對殷龍亦和洛宛宛來說意味着什麽。在他的想法裏,洛宛宛只是去找所謂的二哥,又不是出什麽事了,殷龍亦為什麽要莫名其妙發脾氣。

最後,許博智只聽見殷龍亦垂頭喪氣的一句:“她不會回來了。”

人會,心不會了。

……

“二哥,你要回房間睡覺嗎?”回了信息,宛宛關掉手機。

賀铖南沒動,輕聲答:“我喜歡在這兒睡。”

宛宛把室內窗戶和燈都關了,也到房間裏去抱了床被子出來鋪在沙發上。

所幸賀铖南家沙發夠大,一人一邊也足夠睡了。

賀铖南聽到動靜,問:“宛宛,你也要在這兒睡嗎?”

宛宛脫了鞋,拽了個抱枕墊在腦後,鑽進被子:“我覺得這裏也很暖和,不冷的。”

她似乎聽見賀铖南低低一笑,但轉瞬即逝:“你在這裏睡,是想和我說話嗎?”

宛宛嗯了一句,沒否認:“睡不着,那二哥我們多說說話吧。”

賀铖南不是一個擅長聊天的人,生活中很多時候他都只會保持沉默不語,也就只有在宛宛會面前稍微健談那麽一些。

“二哥,我想考雲市的高中。”一時寂靜中,宛宛率先出聲。

賀铖南輕輕翻了個身:“挺好的,到時你如果來雲市讀書,不住宿舍的話就來和我一起住吧。”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感動:“可以嗎?”

“當然。”他答應得幹脆。

宛宛問:“你還想吃我做的飯?”

二哥像沒料到她會這麽問,有些驚訝:“怎麽這麽說?”

她心底想的實話實說:“是不是因為你想吃我做的飯,所以才說讓我和你一塊兒住。”

其實離以後還很遠着呢,他們卻讨論得非常較真。

賀铖南輕笑,他和宛宛在一起,幾乎笑出了以前一整年的笑容:“不是想讓你給我做飯,只是想能經常和你在一起而已。”

宛宛心頭暖洋洋的,她悄悄在被子裏笑:“二哥,我會加油的,我會考上雲市高中的。”

“好,那我在這兒等着你。”

宛宛想起殷龍亦和她說過二哥心源的事,沒忍住,還是問了:“二哥,你的手術什麽時候做啊?”

“不知道。”對這件事,賀铖南也束手無策。

其實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随着時間流逝慢慢越來越差的身體,心髒刺痛病發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但他也只是選擇沉默着,靜靜接受着命運的安排。

“二哥,你得等着我,”宛宛聲音輕了一些,“你說過要等我的,你不能中途……”

後面的話她實在說不完,眼淚一下子又含在了眼睛裏,被她蹭在被子上。

這次聽不到聲音了,賀铖南對宛宛有問必答的特殊對待沒有了,他沉默了很久。

“二哥?”久久聽不到聲音,宛宛疑心二哥難道睡着了?

他沒睡着,側身,只開口說了句:“宛宛,睡吧。”

她明白他不想再說話了,于是攏着自己的被子,慢慢閉上眼睛。

第二日賀铖南很早就讓司機送宛宛回殷家。

她走時重新梳了馬尾,暖黃的太陽花在太陽底下閃爍着耀眼的光。

宛宛坐上車,一邊用力揮手一邊說二哥你記得給我打電話,我們随時聯系。

賀铖南點着頭,目送她離開。

宛宛心潮澎湃,心想回平城以後她得再加把勁,一定要繼續努力複習,争取考進雲市的高中。

賀铖南卻在那一刻想明白,他身體病弱,适配心源又遙遙沒有下落,這個定時炸彈總有一天會爆炸,任何人只要在他身邊,都會被炸得體無完膚。

他固執不讓方彤陪在身邊的事情還是驚動了殷詩雅,很快帶着人堵到了他公寓門口。

“铖南,還是要方彤跟着你我放心一些。”殷詩雅望着自己兒子,雖年老但仍舊姣好的五官上布滿了憂慮,“不然我沒辦法讓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沒人琢磨得清楚一言不發的賀铖南心裏到底在想什麽,他們都知道這個人古怪的性格,也不敢貿然開口,擔心一不小心說錯什麽會影響到他的情緒。

他這樣的病人,情緒不穩是極有可能出大問題的。

殷詩雅眼神緩了緩,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是那麽生硬:“或者你跟媽媽回景園吧,這樣媽媽在你身邊也能更安心一些。”

方彤跟在殷詩雅身後,她一直都垂首不語,這母子兩人之間的事基本上沒有她能插話的時候。但是她牽挂賀铖南的心也沒放下過,不平靜的眼神裏也充滿了焦慮。

“回去吧,我跟你回景園。”賀铖南喉嚨發緊,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微弱無力。

……

宛宛到殷家別墅時殷龍亦和許博智都不在,張阿姨在打掃樓梯,看她回來仰頭說了句:“宛宛回來了。小亦跟他朋友出門去了,這孩子昨天不小心把手機摔壞了,今天說是要去重新買一個,一大早就出門了,估計等會兒就要回來了。”

宛宛點點頭,她給二哥發了已經安全到殷家不要擔心的信息,又去廚房随便弄了些吃的填肚子。吃完覺得無聊在房子裏四處亂逛,張阿姨給她開了電視機,她坐在雍容華貴的皮革座椅上,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散發着類似暴發戶的豪橫意味。

殷龍亦和許博智下午點才回來,還給她提了一盒子瑪卡龍。宛宛嘗了一個味道很不錯,一口一個很快就消滅了一大半。

她問殷龍亦怎麽突然就把手機摔了,殷龍亦嬉皮笑臉地說他手疼,沒拿穩就摔掉了。

一邊說還一邊舉着他受傷的那只手輕哼,有賣慘的嫌疑。

宛宛瞅他一眼沒放在心上,她沒注意到許博智看看她又看看殷龍亦的奇怪眼神,一臉的欲言又止。

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們依舊是他們。第三天齊叔開車帶他們到烏山景區自駕游烤燒烤。汽車一路從山底盤旋而上到山頂。早春時節,山頂的溫度比城市低了不少,宛宛一下車就狠狠打了個噴嚏,殷龍亦笑話她穿得少只要風度不要溫度。

齊叔忙活着組裝好了燒烤架,帶的炭火需要搭配助燃物才能燃燒,殷龍亦身先士卒說他去撿點幹柴回來,又拉着一臉不情願的許博智跑遠了。

宛宛就搓着手心拿手機給二哥發信息,說他們今天來山上烤燒烤,風景真好就是有點冷,好期待燒烤啊肯定很好吃。

昨天她發的信息二哥就一條都沒回,她以為是有事耽擱了,可今天依舊沒有動靜。試着打個電話過去,又顯示無人接聽。

宛宛咬咬牙把手機揣回包裏,自我安慰着二哥肯定在忙,等忙完一定會給她回信息的。

烏山是自然風景區,擁有很大一片未經開發的山林綠樹,晨間大霧一片朦胧,濃霧退去後漸漸顯出真容。山上的空氣極其清新,用力吸一大口,仿佛整個肺都得到了淨化。

殷龍亦許博智撿柴回來,齊叔三下五除二點燃了炭火,在燒烤架上刷了油,拿出他們提前準備好的牛肉串雞翅以及新鮮蔬菜等等一早串好的烤串擺上去開始烤。

烤串滋滋作響,再撒點孜然辣椒,簡直要把鼻子香掉了。幾個孩子吃得不亦樂乎,笑聲在幽靜的山谷中蕩漾開來。

宛宛始終心不在焉,惦記着包裏的手機,卻依舊從頭到尾沒有一聲響。殷龍亦看她吃得不多,一股腦兒把自己手裏的鴨胗串串朝她手上塞。

晚飯在半山腰一家農家樂裏,雞鴨魚都是店家自家養的,客人看上哪只現挑現宰,非常新鮮。

今晚他們要留在這裏過夜,夜晚的山區真的是看不見丁點亮光,黑乎乎的一片看得人心裏發怵。偶爾會有幾束忽閃忽閃的紅光在盤山公路上亮着,也只是閃爍的汽車車燈。

宛宛喂了大半夜蚊子也睡不着,還是捧着手機期待着一條信息。突然手機叮咚一聲響,消息是來了,發件人卻是殷龍亦:你睡沒。

她失落一瞬:沒有,睡不着。

殷龍亦:出來,我在你門外。

宛宛問:幹嘛?

殷龍亦:出來就知道了。

她套上鞋子披外套,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殷龍亦用手機開了手電筒,安安靜靜在門口等着她。

夜裏山上的風更大更冷了,宛宛摟緊了外套:“怎麽了啊。”

“你過來。”殷龍亦低聲對她說,同時擡腳朝民宿旁邊的草叢走過去。

宛宛狐疑地跟着他過去,羊腸小路太黑了,視線裏只能隐約看到殷龍亦模糊的身體,還有他用手電筒照着的前路,那是一塊長滿了雜草的小山坡,他就在那裏停下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幹嘛,整個人冷得已經開始不耐煩:“殷龍亦你喊我出來到底幹什麽啊?冷死了……”

“噓,蹲下。”殷龍亦小聲說。他關掉了電筒,矮着身子緩慢在山坡前蹲下。

随着明亮的電筒光線熄滅,宛宛也終于發現了在一片漆黑的山坡上,那一點在黑夜裏中清晰又時隐時現的微光。

她驚呼一聲,随即也蹲了下去,湊近一些問:“這是什麽?”

“螢火蟲,我剛剛起來上廁所看到的。”殷龍亦的嗓音裏有壓抑不住的激動,“漂亮吧?”

“好漂亮。”宛宛說。

她好奇心強,但又不敢拿手去摸,撿了根樹枝輕輕戳着螢火蟲發光的腹部。

螢火蟲的翅膀微微扇動了幾下,突然收起腹部,那一點光亮也随之沒有了。

“诶,怎麽不亮了?”

殷龍亦說:“讓你亂戳人家肚子,人家不高興了當然不亮了。”

真沒意思。

宛宛把樹枝一扔,起身拍了拍兩只手:“不看了,回去了。”

“洛宛宛,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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