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

宛宛和殷龍亦沉默地對視許久,他忽然彎起手指,放在唇邊輕咳一聲。

宛宛的眼神閃了閃,默不作聲地把凳子撿起來放正,重新坐好。

她正視着前方演講臺,但耳朵裏卻什麽都聽不進去,只覺得講臺上站的這個人怎麽廢話這麽多,怎麽會這麽啰嗦。

她逐漸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後背被一根手指輕輕戳了戳,下一秒響起殷龍亦壓低的聲音,帶着小心謹慎的試探意味:“喂……洛宛宛,你幹嘛還不理我?都這麽久了你還生我氣啊?”

宛宛不由得一愣,她這些天也慢慢想清楚了,比起生殷龍亦的氣,她內心大概更多是無法接受吧。

接受不了賀铖南對她的冷漠無情,所以才會一時氣憤,把過錯都算在了殷龍亦身上。

宛宛不是不會思考的人,冷靜下來以後,她當然也明白殷龍亦是答應了賀铖南的話才會選擇瞞着她,其實他又沒有做錯任何,他只不過是做了個信守承諾的人而已。

只是當這些事情突然被一直蒙在鼓裏的宛宛得知時,那一瞬間的難以置信和不能理解把她纏得太緊,讓她一時間沒法理智地去面對。

其實誰都沒有做錯的,她心知肚明。

“殷龍亦,我沒在生你的氣。”宛宛背對着喊了他的名字,“我只是沒辦法接受現實吧。”

殷龍亦在她身後神色很是緊張:“那你幹嘛把我送你的東西都還給我?你想幹什麽?”

宛宛老實說:“我沒想幹什麽啊,那些本來就不該是我的,只是物歸原主而已。”

兩個人一前一後,隔着一道空氣輕聲對話,燥熱的空氣似乎越來越悶了。

“而且,”宛宛接着說,“我們倆以後總是要分開的,又不會一直都在一起,你也不能一直送我東西吧。”

殷龍亦抿唇片刻,說:“所以你已經是打定主意不會留在這兒念高中了是嗎。”

宛宛心裏又着魔一樣滑過賀铖南那天對她說的話,“我在這兒等你…”,“過來和我一起住吧”……

她輕嘆一句:“我還是挺想走出平城去看看的。殷龍亦,我和你不一樣,你只是像個過客一樣暫時住在這兒接受教育,不管結果如何以後你的家裏都會替你安排光明的未來和前途。可我卻是從出生起就在平城了,如果我自己不努力一把,也許以後我就要一輩子都待在這兒了。”

“我也不是覺得鎮上哪裏不好,更不是嫌棄這裏。只是總覺得,人不能一直就這樣了吧,總得給自己定個目标去闖闖吧……”

宛宛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幾乎聽不清了,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喃喃自語。

時間一分一秒過,頭頂的太陽光不減反增,她身上出了薄汗,鼻尖也浮着細密的汗珠,悶熱到連開口說話都覺得不舒服。

宛宛一下子覺得腦袋更沉了,眼睛也一會兒黑一會兒白的看不清東西,坐在凳子上的身體左右不穩地晃蕩了一下。

背後殷龍亦原本沉默了很久沒說話,看見她的動作,這時疑惑開口問:“你怎麽了洛宛宛?”

宛宛張了嘴,想說要喝水,然而沒等說出話來就眼前一暗失去了意識。

她差點就要從凳子上摔下去,身後的殷龍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看她兩眼緊閉嘴唇發紫的樣子,心裏暗想不好,她這一看就是被曬中暑了。

殷龍亦小心握着宛宛的後背,把她的身體扶穩靠在自己胳膊旁邊。

前排的同學已經發現了昏倒的宛宛,慌亂了一會兒,很快喊來了老師。

老師一看這狀況也有些慌了,問別的同學宛宛這是怎麽了。

殷龍亦盯着宛宛慘白的臉,咬着牙說:“她應該是中暑了。”

“哎喲這天氣的确是熱……人怎麽禁得起曬呀……”

“老師,送宛宛去衛生院吧。”因為地方小資金有限,他們學校配套設施并不完善,并沒有配備專業的醫務室。

老師說:“行,那你把她扶好了,我去喊門衛把車開進來。”

殷龍亦說不用了,又從前面叫了個同學過來幫忙攙着宛宛,他自個兒蹲了下去,讓同學把她慢慢放在他背上。

人放穩了,他站起身,穩穩托着宛宛膝蓋彎,背着她跟在老師後頭朝學校門口走。

她人很瘦,背在背上重量很輕,但天氣太熱,人身上體溫高,兩個人貼在一起的皮膚像要着了火燒起來一樣。

那是他們初中生涯的最後一個夏天,太陽那麽大,恨不得就這麽一輩子升在空中,永不落幕。被陽光炙烤得滾燙的大地上,年輕的少年背着昏迷的姑娘,一步一滴汗地邁着步子,兩個人緊密相交的身影映在陽光之下。

……

宛宛在鎮上衛生院裏用屏風隔成的的病房裏躺着,做了物理降溫,醫生給兌了幾支藿香正氣水喂下,原先青紫的面色已經逐漸恢複如常。

但人還沒清醒,醫生說是人有點低血糖,加上中暑犯暈,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的。

老師還要回學校繼續講座的後續疏散學生事宜,拿了五塊零錢給殷龍亦說等宛宛醒了讓他打車帶她回學校,然後就急匆匆走了。

宛宛沒什麽大礙,醫生也走了。殷龍亦一個人無聊,坐在病床邊上伸手到宛宛腦袋上一根一根數她的頭發。但她的發絲太細太軟,大概是身體有點差所以發梢透着微微黃,總是在他手裏握不住,經常數着數着就被薅得一團亂。

“洛宛宛,我沒和你說吧?我爸媽其實一點也不想讓我待在平城上學的,初一那年我跟爺爺送二哥回去時就已經和他們吵了一架,因為他們連學校都給我找好了想讓我留在那兒,可我不肯,我脾氣有點沖,沒忍住就和他們吵了……”一室安靜裏,殷龍亦伸手給沉睡中的宛宛拉了拉被子,“你說你不嫌棄平城,其實我挺嫌棄的。這裏又小又破,連手機信號都不好,愛下雨蚊蟲又多,也就汽車尾氣沒多少,空氣比城市裏清新了一些……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能在這裏待這麽久……”

說着說着,殷龍亦的頭微微垂了下去:“這裏一點也不好,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寧願要和他們吵,也要回來……”

宛宛的呼吸又輕又小,薄薄的眼皮下是細長的睫毛,閉着眼睛時小扇子一樣挂在那兒。

殷龍亦低低吸了一口氣,幾乎是用氣音在自言自語:“宛宛,你多看看我吧……好不好……”

好不好……

宛宛無知無覺,也不會有回應。

她再睜眼時都五點過了,剛醒來還有些懵,眼神很迷茫地看着坐在一旁百無聊賴掰自己手指指節玩的殷龍亦:“這是哪兒?”

“衛生院,你之前中暑暈倒了。”他簡短地回答。

記憶回籠,宛宛搖了搖頭,大腦還是有些昏。

殷龍亦從旁邊的床上跳了下來:“你好點了沒?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宛宛緩了一會兒:“沒事了。”

“醫生說你有點低血糖,開了幾盒葡萄糖,以後頭再暈的時候喝一點會好很多,”他提起櫃子上已經包裝好的葡萄糖,問她,“那我們現在回學校了?”

宛宛又撐着上半身坐了一會兒,才掀開被子穿鞋:“是要回去了,現在幾點了?”

“五點半不到點。”

“是你送我過來的?”她看着他。

殷龍亦實話實說:“是老師開車來的,我順便就跟着了。”

宛宛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他們走出衛生院,殷龍亦站在路邊準備攔車,宛宛還是不太舒服,眉頭皺得很緊。

“殷龍亦,要不你自己回去吧,幫我跟老師請個假,就說我頭疼回家休息晚自習不來了……”她用力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

他回頭看她:“行,那我幫你請假。你自己走路回去嗎?”

“嗯。”衛生院離宛宛家十幾分鐘的距離,她走快點應該也就幾分鐘能到。

殷龍亦點了點頭:“那你路上小心點啊。”

他打車回學校,坐上車了還不放心地回過頭趴在後車窗上一路看着車後随着汽車行駛變得越來越小的宛宛身影。

她手裏提着葡萄糖的藥劑,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宛宛到家給自己随便弄了點吃的墊了一下肚子,房門一關就把自己甩進床上,緊接着睡了個天昏地暗。

夜裏她口幹舌燥又渴醒了過來,迷迷糊糊想去倒水喝,路過她媽房間時陡然看見屋子裏空空蕩蕩,沒有人影,腦子裏的昏沉一瞬間退去,清醒無比。

那時已經接近晚上十點,而宛宛她媽本該在下午六點從超市下班回家,這個時候應該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睡覺的。

她媽是根本沒回來?還是出去哪裏了?

宛宛立馬拿手機給她媽打電話,然而信號一直顯示無法接通。她有些慌,小城鎮的夜通常黑得快,鎮上也沒有逐條每個街道都裝路燈,除非隔得近,否則鎮上居民晚上八點以後基本就沒什麽人會再出門。

可如果她媽不是出門了,那就只能是一直沒回來。

宛宛內心焦灼萬分,電話打了一個接一個也沒有接通,她坐立難安,又等了一會兒再也坐不住,拿上鑰匙出門下樓就朝殷家大院裏跑。

她和她媽在這裏都沒有親戚,也沒有相熟關系很好的朋友,這種情況下,宛宛唯一想到可以幫她的,也只有去殷家。

她把殷家大門拍得很響,隔了好一會兒才有人過來開門。

是殷龍亦,他望着滿臉焦急的宛宛,眼睛裏閃過疑問:“你怎麽了?”

本來之前下了晚自習他挺想給她發消息問她還有沒有頭暈的,但最後也還是沒有發,想着她應該不會回。

沒想到都這麽晚了他都已經上樓打算睡覺了,她卻突然找來了。

宛宛急得不行,一開口就是哭腔:“殷龍亦……我媽不知道去哪兒了還沒回家,她電話打不通……殷爺爺睡了嗎?你能不能幫我問問他白天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過我媽……”

殷龍亦一看她哭了頓時也着急忙慌起來,整個人不淡定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宛宛……你,你先進來,先別哭,別着急,你等着我馬上去問一下爺爺。”

宛宛跟着他進門,咬着嘴唇坐在沙發上,雙肩無法控制地發抖,殷龍亦上樓去叫殷爺爺。

人到老年會更加注重健康睡眠,殷爺爺一般都睡得挺早,但睡意淺,聽見殷龍亦喊他還是很快起來了,一邊往身上套外套一邊問:“怎麽了小亦?怎麽這麽大動靜?”

“爺爺,你今天有看到過何阿姨嗎?宛宛說何阿姨到現在還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

“宛宛她媽?沒有啊,以前出門散步有時候還能看見,今天沒看到了。”

殷爺爺很快穿好衣服鞋子下了樓,宛宛一雙眼睛哭得通紅,眼裏蓄着眼淚望着他:“爺爺……”

“孩子,不哭,不哭啊。”殷爺爺心頭一跳,輕輕抱了抱宛宛,拍着她的後背安慰着,開口問,“你媽媽下午下了班到現在了一直沒消息是嗎?”

宛宛在殷爺爺懷裏短暫地得到了些許安全感,她一邊流眼淚一邊點頭:“嗯……我打不通她電話,都這麽晚了……”

“先別慌孩子,你媽媽不是那種會突然消失的人,我們現在先跟你回你家去一趟,說不定她已經回來了也在找你。”事發突然,殷爺爺暫時只能想到這麽點。

殷龍亦拉過宛宛,把紙巾遞給她:“肯定沒事的宛宛,你別擔心,也別哭。”

她嗚咽着,接過紙巾擦了擦眼睛。

巷子裏很黑,殷爺爺打着手電筒照路,他們很快到了宛宛家,路上幾分鐘時間,她一直祈禱她媽已經回去了,肯定就在客廳裏等着她。

然而她媽并沒有在家,宛宛希望破滅了,眼看時間越來越晚,她的情緒慢慢繃不住了,崩潰地蹲在地上捂住臉抽泣起來。

她一點不想自己這麽沒用,遇到事情只會流眼淚,可她也不過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長大,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媽媽。

宛宛不敢去想,如果她媽出了什麽意外,她該怎麽辦。

這時候她家裏的座機忽然鈴聲大作,殷龍亦心裏一激靈,看一眼還蹲在地上的宛宛,趕緊過去接電話。

“喂?何阿姨嗎?”他以為這個電話是宛宛媽打來的。

“你好,請問是何清萍女士的家屬嗎?”

然而不是,電話裏是一個陌生的成年男聲。

殷龍亦聽到宛宛媽媽的名字,心裏一下子有種不好的預感騰空升起,他握着電話,說:“我是,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宛宛胸口上下起伏着,她臉哭紅了,眼睛也腫着,聽到聲音擡起臉充滿最後一絲希冀地看向殷龍亦。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殷龍亦的臉色一分一分白了下去,神情駭然,像聽到什麽天方夜譚一般:“你說什麽?”

殷爺爺也走了過去,在他身旁輕聲問:“怎麽了小亦?是不是宛宛她媽媽有消息了?”

“好,我知道了。”殷龍亦說完這句話,放下了座機,扭頭看着殷爺爺,眼神裏滿是不敢置信的震驚和茫然:“爺爺,何阿姨出事了。”

他一字一句,緩慢艱難地說:“是鎮醫院的醫生打過來的電話,說何阿姨……何阿姨她今天下班路上在街心公園那裏突然暈倒了,被路過的人送到了醫院,檢查出來是突發腦梗,說是之前一直沒聯系到家屬……現在讓家屬過去,人……人沒搶救過來……”

宛宛的眼淚風幹在臉上,她覺得眼睛幹澀得很疼,大腦混亂不堪,仿佛裏面有飛機大炮轟鳴不止,耳根快要炸掉,讓她根本無法理解殷龍亦說的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突然這樣。

昨天都還好好的人,滿臉笑容跟她說下課早點回家,給她烙玉米餅吃的人。

宛宛一時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意識全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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