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池剛退出門外, 沉着臉在牆邊站着,突然聽見江随的話, 他驀地愣了下, 透過半開的門看向她。
周蔓也意識到事情大概有點麻煩了,江随性格好, 一直很聽話, 對大人的安排從來不會有意見,這次卻不一樣。她的聲音小小的, 語氣卻很堅定。
周蔓說:“你在那不是住得挺好嘛,離你學校也近, 再說了, 知知肯定也舍不得你, 是不是?”她拍拍江随的肩,安撫道,“這事不急, 再想想,明天我跟你爸一道回去, 咱們慢慢說。”
江随沒有說話。
這時候,小趙拿了打包好的晚飯進來,放在桌上又出去了。
周蔓說對江随說:“肯定餓壞了吧, 先吃東西。”
江随搖頭,“周阿姨,我要回去了,陶姨也做了飯的。”
周蔓看她情緒似乎好了些, 放了心:“那行,還是陶姨做的飯更好吃,回去多吃點兒。我讓小趙送你。”
“不用麻煩的,我打車回去就好了。”江随起身,把書包背好,禮貌地道了再見,很快出了門。
“哎,阿随——”
周蔓站起身,看見門外已經有個身影跟了過去。
她松了口氣,難得覺得周池這臭小子還有點用處。畢竟那麽大個人,好歹能照應點江随。
外面天全黑透了。
街燈亮起。
不同于市中心的擁擠熱鬧,産業園區這一片相對空曠,馬路都要寬闊很多。
街燈亮起,主路上不斷有車駛過。
人行道上卻很冷清。
路燈下,一個小小的身影一直往前。風比白天更大,吹起她的頭發。
周池走在她身後,隔着幾步的距離,看着她書包上的挂飾晃來晃去。
從剛剛離開周蔓的公司起,她沒講過話。
快到下一個路口,江随的腳步慢了,走着走着,腦袋低下來。
周池皺眉看了好一會,走過去,什麽也沒問,伸手摟住她。
“江随。”
“嗯。”她哽咽着應聲。
“不哭了行不行?”
江随腦袋點了點。
周池擡起手在她眼睛上輕輕抹了幾遍,掌心濕熱。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随的腦袋從他臂彎擡起來,臉龐紅着,眼睛還是潮濕的,有些狼狽。這樣發洩了一通,她似乎好了很多,小聲說:“我弄髒你衣服了。”
“沒事。”
江随看了看他,“你怎麽來了?”
周池說:“你沒回來。”
江随頓了下,道歉:“對不起。”
“沒怪你。”周池低頭看着她,“餓嗎,帶你吃點東西?我跟陶姨說過了,我們晚點回去。”
江随點了點頭。
周池說:“書包給我。”
江随愣了下。
“背一天了,不累麽?”他擡手捏着她的書包帶子,“幫你背會。”
往前走了一段才有餐廳。
周池走在前面,推開門站在門口等江随進去。他左邊肩上背着江随的水藍色書包,上面還挂着他自己送的粉色小企鵝,這風格怎麽看都跟他不搭。後面有兩個剛下班的年輕女孩挽着胳膊進來,看到了,都忍不住笑。
“有點可愛诶。”
“現在的男生都這種風格了?是我們老了?”
“幫女朋友背着的吧,喏,他前面那個……”
……
江随走到裏面,回過頭,看了一眼周池。
“坐那邊。”他指了指靠牆邊的位置。
江随走過去,服務生拿了菜單來,周池讓她選,江随翻了翻,說:“你吃披薩嗎?”
周池說:“你吃什麽就點什麽。”
江随要了個牛肉披薩。
周池又加了一份面和兩杯熱飲。
江随吃了兩塊披薩就差不多飽了。她喝着飲料,擡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周池。他在吃面,頭低着,江随看着他漆黑的眉。
“周池。”她叫他。
“嗯?”他一口面沒吃完,擡頭。
“你也知道了吧,我爸和周阿姨離婚了。”
周池嗯了聲,把嘴裏的面咽下去,等着她說話。
江随停頓了會,輕聲說:“我本來以為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他們的事,你怎麽搞得清楚?”
江随點點頭:“是啊,我太懂,為什麽就分開了,難道以前喜歡,現在就不喜歡了嗎?”
周池皺眉,說:“這樣的事不是很多麽,不然怎麽有那麽多離婚的。”
“嗯,是很多。我就是有點難受。”江随喝了口飲料,不知在想什麽,沒再說話。
周池看了她一會,喉嚨動了動,“江随。”
“嗯?”
“真要搬走?”
江随點點頭,“我遲早得走的,不可能一直住在那。”
周池說:“離不離婚是他們大人的事,跟你沒關系。”
江随說:“怎麽會沒關系。他們分開了,什麽都不一樣了,我住在那算什麽?以後,如果周阿姨有了新的家庭,怎麽跟別人交代我呢?”她停頓了下,說,“不應該給別人添麻煩的。”
周池沒話說了,低下頭拿叉子戳着盤子裏的面,半天也沒吃一口。他臉色已經很難看。
江随注意到了,“周池?”
他沒擡頭,似乎笑了一聲,語氣涼淡,“你什麽時候能不要這麽懂事?”
“……”江随悶了幾秒,不知道說什麽。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很沉默。
出租車上安安靜靜,司機師傅起初還努力搭話、活躍氣氛,後來就放棄了。幸好路上很順利,堵車也不嚴重。到家的時候,陶姨還在等着,知知沒心沒肺的,已經上樓了,不知道是在打游戲還是在玩別的,反正對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第二天上午,江放和周蔓一道來了。
知知搞不清狀況,覺得特別奇怪,這倆大人怎麽突然都來了,他還來不及問,周蔓就把江随叫去書房,而且好半天都沒出來。
“怎麽回事啊?”知知一頭霧水,跑去樓上向周池打聽,“我姐犯什麽事兒了嘛?我媽把她叫書房去幹啥呀,不會跟江叔叔混合雙打吧。”
周池心情本來就不好,知知這時候抖機靈,剛好撞槍口上了,他一個冷眼,知知就有點哆嗦,“幹嘛啊,我瞎猜猜也不行啊。你再兇,我告訴我姐啊!”
周池瞥了他一眼,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可能是自己不爽也不想讓別人好過吧,他淡淡地說了句:“不是你姐了。她要走了。”
知知沒聽懂,瞪了他一眼,“你說的什麽屁話,我姐就是我姐,她走哪兒去啊。”
周池垂眼,臉色不怎麽好,也不想搭理他了。
知知愣了愣,“莫名奇妙的。”
他懶得問周池了,反正跟這個小舅舅講話從來都是“三句要罵、五句喊打”的,純粹是找罪受。
書房裏。
江放正在和江随解釋離婚的原因,無非就是“性格、觀念出現不合,更适合做朋友”這樣的話。江随在電視劇裏聽過類似的理由,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不管原因是什麽,經過一個晚上,她已經接受了結果。
或者說,她只能接受結果。
十幾歲的年紀,什麽都不是,也什麽都沒有,能決定什麽呢。
談話到末尾,商量江随的住處。
江放和江随是一樣的意思,周蔓為此還和他起了争執,但最終也只能尊重江随的想法,她問江放:“你準備怎麽安排阿随?真讓她一個人住?”
江放還沒說話,江随先開口了:“沒事的,周阿姨,我可以住宿舍。”
周蔓皺眉:“宿舍條件不好吧,好多人住一起,你哪能習慣?”
江放開口:“這事我跟阿随再商量一下,離開學還有一些時間。”
周蔓沒再多說,看了看江随,“以後要是住不慣,想回來就回來,反正房間給你留着。”
江随應聲:“嗯。”
說到這兒就差不多了。
江随說:“那我今天就收東西了?”
江放點頭:“嗯,明天爸爸來接你。”
江随回屋之後,江放就先走了。
一頭霧水的知知被周蔓叫進書房。
作為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知知無疑遭受了一個晴天霹靂,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這麽命苦,可憐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有個姐姐,結果轉眼就沒了。
即使平常有點沒心沒肺,他這時候也是又氣又傷心,眼圈都紅了,在書房跳腳大半天,還跟他媽賭上氣了,趴在屋裏,吃飯也不下來。最後還是江随過去安慰,他才好了點,把她送上樓的一碗飯吃了。
晚上,江随在屋裏收拾東西,知知就在旁邊蔫頭耷腦地嘆氣,很失落。
他撿了江随的一只拖鞋當作墊子,坐在行李箱旁邊,可憐巴巴地看着她往裏面裝書,一直哼哼唧唧。
“就不能不走麽?我媽不是說收你做幹女兒了嘛,那你不還是我姐嘛。”
“不住在一起,我也是你姐啊。”江随把收出來的一個空筆記本遞給他,“這個給你吧,還沒用過呢。”
知知接到手裏,眼神有點兒凄涼,“一個本子就想打發我啊。你看看,這還沒走呢,姐弟感情就快要完了。”
“……”江随推推他,“你正常點。”
知知腦袋晃了晃:“姐,你經常來玩,行不?”
江随說:“嗯,經常來看你。”
“你說話算話啊,我以後找你,你可別翻臉不認人了!” 知知嘟囔着,“我沒錢花,還能找你借不?”
江随拿書敲了敲他腦袋,“你怎麽就知道錢。”
“那我窮嘛。”
“知道了,”江随無奈地說,“沒錢就找我,會借給你。”
知知好像高興了點,過了會,又想到件事,臉又灰了,“哎,以後我小舅舅欺負我,都沒人救命了。”
江随頓了下,想起周池,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過了會,說:“你別惹他生氣啊。”
知知哼了聲:“誰惹他了。”
不知怎麽的,雖然和平常一樣插科打诨,但就是不那麽愉快,有點悲涼的意味。
越待越難過。
“姐,不瞞你說,我快要哭出來了。”他撇撇嘴,拍拍屁股起身,“我還是給你買個紅薯去吧。”
江随看着他那滿頭的獅子毛,有點感動:“去吧去吧。”
江随的衣服收得差不多了,書也收出一箱,但還有不少。這幾年買的最多的就是書,有些打算留給知知,還有幾本武俠,其實想給周池,不知道他看不看這個。
從昨天回來,周池就不太高興。
江随心裏清楚原因,但不知道怎麽辦。
她不傻,看得出周池不想她走,但她沒法答應。
說真的,這兩天,其實有點顧不上他。因為江放離婚的事,她心裏很亂,想了很多,讓自己接受了現實,同時也在想自己以後的生活。長這麽大,好像第一次開始考慮要獨立,而不是繼續像個拖油瓶一樣。
如果江放又有了新家庭,江随希望自己不再成為他的負擔。
猶豫了一會,江随還是沒去找周池,她把那幾本武俠書放在一邊,找了兩個大盒子,整理書櫃裏的其他書。
收拾了好半天,起身倒水喝的時候,才看到門外的人。
江随握着杯子,愣了愣,不知道他來了多久。
周池穿着一身家居服,運動風的衛衣和長褲,腳上是拖鞋,頭發好像剛洗過,從上到下都幹幹淨淨,臉也白白的。
而江随卻是另一個樣子。
她剛剛一直在忙碌,臉上冒了汗,耳邊的發絲浸濕了,貼着臉頰,因為爬上爬下地搬書,身上蹭了灰塵,衣服袖子還卷着,像摸魚的一樣。
周池走過來看了看,說:“收東西了?”
江随:“嗯。”
“要不要幫忙?”他聲音很淡,眼睛黑漆漆的,沒什麽笑容,但也不太冷。
江随看了看他,搖頭,“不用了,別弄髒你衣服,沒多少了,我自己來吧。”
他卻沒聽,已經走進來,看了看書櫃。這是個頂天立地的大高櫃。
最頂層還有滿滿一層的書,也不知道當初怎麽放進去的。
“那麽高,你怎麽拿啊。”他轉過頭。
江随說:“有椅子墊腳。”
周池掃了她一眼,“你這身高,墊了也不好拿吧。”
“……”
周池脫了鞋,拉過旁邊的椅子踩上去,伸手就拿到頂層的書。江随趕緊放下杯子,在旁邊接着。一整櫃的舊書,有些還是初中畢業的時候留下的參考書、練習卷,她什麽都沒丢,全放在裏面。
周池有點兒無語:“怎麽什麽都留着?”他翻了一本,是她初中的周記本,字跡略顯稚嫩。
“那個時候沒丢,後來就舍不得丢了。”江随說,“難道你初中的東西都沒留嗎?”
“留着幹嘛。”他說,“我都當廢品賣了,還能買兩只雪糕。”
江随:“……”好吧。
很快就把書全部搬了下來。
江随一本一本地整理,往盒子裏裝。
周池站在旁邊看着,也不說話。
江随全都裝完了,他拿膠帶幫她封了盒子。
江随把那幾本武俠書遞給他:“這些,你看不看?”
周池接過來翻了翻,擡眼問她,“你還看這個啊?”
“以前看的,不想帶走了,你要嗎?”
“嗯,要了。”他應了聲,把書放在桌角,轉眼看了看,她的房間差不多空了。
“準備住哪兒?”他問江随。
“還不知道。”江随說,“我想着住宿舍,不過我爸可能想給我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吧。他剛剛發短信跟我這麽說,也沒決定。”
周池沒再說什麽。
這時候,知知回來了,提了個紅薯走進屋,看見周池站在裏面,想起他上午說的話,有點兒不順眼,徑自走到江随面前:“姐,紅薯。”
“你怎麽去了這麽久。”
知知邀功似的,說:“巷口那家沒了,我可跑了一站路呢。”
“謝謝啊。”
“謝什麽啊。”知知瞥一眼周池,“小舅舅,你來我姐屋裏幹嘛。我告訴你哦,我姐雖然不住這了,但她還是我姐!”
“是你姐,”周池睨了他一眼,“誰跟你搶了?”他拿起桌角的書,扭頭走了。
第二天,江放大清早來接江随。
知知和周池都沒起來,江随不想驚動他們,誰也沒告訴,只和陶姨道了別。
車開的時候,看見陶姨還站在巷口抹眼淚,江随有些鼻酸。
這地方住了好幾年,早已經像家一樣,下次再來,她就只是客人了。
寒假的最後幾天,江随都住在師大的家屬院。江放托人在二中附近的小區租到了一個小套間,在四樓,精裝修,一室一廳,廚房和衛生間都還不錯,空間不算大,但一個人住很寬敞,是專門租給附近學生的,距離二中只有十分鐘的腳程,很方便。
開學的前一天,江放送江随過去,父女倆收拾了大半天,接通了網線、電話,買了各種必需品,總算有個樣子了。
江放送了江随一部筆記本電腦,原本是買來準備當她十六歲的生日禮物,現在提前送了。
至于吃飯的問題,他想着請個阿姨來這邊給江随做飯,但是江随拒絕了,其實三餐都可以在學校吃,附近吃飯也方便,沒有必要。而且,她也想學習做簡單的飯菜,比如熬個粥,做個蛋炒飯什麽的,應該不太難吧。
都說新學期是一個新的起點,對江随來說,更是如此。她第一次一個人住,很多事情都是新的嘗試,磕磕絆絆。
比如,開學報到的這天,她就出了個小岔子,鬧鐘調錯了,醒得很晚,到教室時差不多是最晚的一個了。幸好上午沒有課,只是打掃教室、領取書本之類的。
她錯過領書的時間,一個人匆匆跑去教材庫,領了書再趕回教室。
遠遠就聽到班上鬧轟轟的,很吵。
江随快步走完樓梯,準備進教室,看到走廊上的幾個人,是周池和張煥明,還有兩個不認識的,大概是別的班級的。
也許是湊巧還是怎麽,她看過去的時候,周池正好轉頭和旁邊的人講話。
江随背着書包,懷裏還抱着一堆書本。天氣剛回暖,她穿一件白色外套,頭發剛剪過,留了劉海。
目光相對的時候,她微微頓住,懷裏的一本書滑到地上。
班裏的一個女生上廁所回來,幫江随撿起了書。
江随和她一道進了教室。
班裏很熱鬧,好久不見的同學們都在叽叽喳喳地交談,江随發現不少同學都換了新發型。她新剪的頭發在其中就顯得很普通了,畢竟改變不大。
不過許小音就特別喜歡這樣的,一個勁地說她适合剪這種劉海,特別純。
江随還聽到有女生在讨論周池,說他的寸頭好看。
而江随卻在想他剛剛在走廊上的樣子。
有點冷淡。
他們已經一周沒見。江随走的那天沒有告訴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這幾天都沒找她,有時候QQ上兩個人都在線,也沒有交流。
真的在生氣嗎?
江随摸出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想想又删了。
上午就在同學們的交流中度過。
江随和林琳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飯,離午休還有不少時間,就在學校裏走了兩圈,看到很多男生在打籃球。
周池不在。
沒想到走到圖書館那邊,卻遇到了他。林琳進去上廁所,江随在外面等着,看到周池從男廁所出來。
他大概也沒想到在這看到她,愣了一下。
江随先開口叫了他。
周池走過來:“在這幹嘛?”
“等林琳。”她指指廁所。
周池看了她一會,說:“你住哪兒呢?”
“租了房子,在陽樹苑那邊,你知道麽?”
他搖頭,“不知道。”
江随:“很近的。”
“吃飯呢?”
“可以在學校吃啊。”
“沒人照顧你嗎?”
江随搖頭,“我自己就行了。”
周池沒吭聲,站在那看了她一會,不知在想什麽。
籃球場那邊傳來聲音,有人喊他。
“你過去吧。”江随說。
他頭點了下,往前走了,快走到百年老樹那,忽然又返回,幾步到她面前,垂了眼睑,視線從上而下。
“要不,我照顧你啊,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