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春日和（二）
小春日和（二）
05
“摩西摩西，千春嗎？”
“摩西摩西，淑乃。”用肩膀把電話夾在耳邊，千春歪着腦袋攪拌着杯裏的咖啡，忙裏偷閑看了一眼即将指向數字十一的鐘。
她條件反射：“……我周末不加班，不懂我和甲蟲獸愛恨情仇的永別了。”
“略有耳聞。這個點我也不加班，真有什麽事就交給大和托馬那倆倒黴孩子吧。”
“我錄下來了，時刻準備跟薩摩隊長舉報你消極怠工——沒有十塊芝士蛋糕休想我删掉你的偷懶記錄。”
“栗原千春你這個小王八蛋！！！”
電話那頭的音量猛然飙升。
藤枝淑乃面目猙獰，在即将把電話聽筒給捏碎前，她的小軍師拉拉獸終于慢悠悠嚼着零食飄到她身邊：“那我們也可以告訴托馬，在遇到他之前，千春看上過多少帥哥。”
“達咩！！！不可以！！！你們沒聽說過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嗎！！”
在“為了甜品舉報好友上班劃水”和“被好友惡意破壞自己在喜歡的人心裏的形象”這兩件事中做出了痛苦的取舍，栗原千春含淚為愛投降。
好在淑乃這通電話的目的也不是為了互相傷害——大門大的妹妹過兩天要過生日了，她想要找個幸運觀衆陪她一起去逛街。
啊不，是挑選禮物。
一語驚醒夢中人。
千春的腦子從昏噩的期末狀态中清醒了一瞬，想起來大概在一周前，大似乎在DATS提起過有這件事，只不過她最近太忙，一不小心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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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知香今年才剛上初中，千春和淑乃都已經和那個年紀脫節太久，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喜歡什麽，逛了半天反倒是給自己買了不少物件。
今天是個陰天，沒了太陽公公的照拂，空氣依舊沉悶燥熱。淑乃抹了一把額頭的虛汗，發出因為買不到合适的禮物而感到頭痛的嘆息：
“真是麻煩啊……”
待在數碼暴龍機裏的拉拉獸試圖進行吐槽：“你們明明根本沒有——淑乃！有數碼獸！”
“！”
07
速度七十邁，心情是超級無敵爆炸的嗨。
和拉拉獸的提醒、DATS的警報、轟然慌亂的人群同時爆發的，還有淑乃的尖叫——
“千春！！！”
怎麽說呢。
栗原千春勉強把眼睛撐開一條縫隙，覺得很痛，又閉上了。
她如今現正被一只黑色巨犬叼在嘴裏，往不知名方向一路狂奔。四周的景物飛速倒退，她變成一張沒有重量的紙、老虎嘴裏的肉，被迎面劈來的風吹得七倒八歪。氣流灌進她的身體裏，上衣的領口死死卡住脖子，血液不夠循環，于是渾身上下都開始痛。
雖然過去也經歷過很多莫名其妙的攻擊，但被叼着跑還是頭一次——也不知道這件事寫進簡歷裏會不會一騎絕塵。
在極度眩暈的情況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打開耳朵上的通訊器：
“救命啊啊啊啊！！！！！”
08
好暈。
在跑了一陣子之後，黑色巨犬終于找到了合适的進食地點。它停下自己的腳步，大發慈悲地把嘴裏的食物往路邊一丢。
千春感覺自己要吐了。
胃裏翻江倒海，大腦一片漿糊，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可以正常運轉。哪怕是坐上360度大轉圈的死亡大擺錘、在最高點時安全帶意外斷裂、順着慣性被甩出去、緊接着被八百只亞古獸輪流撞飛，都沒有現在萬分之一痛苦。
她渾身無力，雙腿發軟，連保持正常的呼吸頻率都有點困難。
于是她幹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勉強恢複一點清明，看清四周的景色。
是公園。
翠綠的樹木簌簌作響，秋千的鐵鏈叮叮當當，黃色的小皮球被主人遺棄，孤零零地留在草坪上——原本在這裏的游客早就尖叫着一哄而散，貼心地為怪獸提供了一個安靜進食的環境。
怪獸的體型不小，至少一巴掌拍死她是綽綽有餘。它通體漆黑，兇神惡煞，脖子上挂着金屬質的項圈，一雙紅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放。
她瑟縮了一下，叫出它的名字：
“……杜賓犬獸？”
可惜杜賓犬獸不是一般的小狗，它不會搖着尾巴向叫出自己名字的人類示好，更不會貼上來汪汪叫，它只會把這視為戰鬥的信號。
尖銳的利爪刨開地面，輕易撕爛草皮，讓藏在棕色內層裏的泥土和石子翻濺出來。
和可憐的草地對視幾秒種後，她咽了口唾沫，悄悄往後挪了一小步。
杜賓犬獸猛地繃直了背。
脊椎上線條分明的肌肉微微弓起，它四肢彎起，從嗓子眼裏擠出一聲嘶啞的低吼，渾濁的涎水順着鋒利的牙尖滴滴答答往地上掉。
千春心裏咯噔一聲。
——數碼寶貝真的可以食用人類嗎！！！
誘捕器的命也是命，作為一個身體素質不好、沒有數碼獸搭檔的普通人類，她毫不懷疑自己這嬌滴滴的脆弱小身板，挨不了半下就得去見閻王。
杜賓犬獸磨了磨牙，有駭人的亮光在它的口中極速醞釀——
大腦發出求救的信號，可是血液停止了流動，四肢也像是被冰封一樣無法挪動。她無意識打了個哆嗦，只能看到它仰起頭，越來越亮的絕招在口中凝聚——
“太陽光束！！！！！”
下一秒，向日葵獸的絕招準确無誤地朝這裏轟來。
杜賓犬獸避之不及，嘴裏的絕招失了準頭，“砰”的一聲在半空打歪了。
被打擾了進餐，它的情緒看起來更加不穩定，全身的毛都像是靜電那樣高高豎立起來。
它扭頭打量了一眼朝這裏飛來的對手，又把頭扭回來，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食物的身上——
“千春！！跑！！！！”
栗原千春這下回神了。
她跑得很快，拼命在軟弱無力的四肢中榨取行動的力氣，可是耳邊風聲呼嘯，杜賓犬獸的動作遠比她和向日葵獸更快，它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筆直朝她撲去——
“千春！！！！！！！”
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閃着銀光的利爪刺破空氣，在即将撕裂人類柔軟的肌膚之時——
“砰——”
電光火石間，杜賓犬獸被狠狠撞開。來者的力道很大，幾乎是瞬息之間就将它掀飛出去。
它如同一只被高速戳破的氣球，重重撞斷樹木粗壯的樹幹，發出巨大得好像整個公園都為之一振的爆破聲。
栗原千春停下了腳步。
她在刀光劍影中吓得六神無主，渾身都在發抖，只無意識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直到有藍色的巨犬低下頭來，溫順地蹭了蹭她的臉，破散的魂魄才重新被拼湊回了人間。
“千春小姐，您沒事吧？”
明明耳朵還能聽見聲音，視野裏卻一片雪白。血液倒流，體溫驟降，只有心髒在胸腔裏橫沖直撞，撞得大半片的肋骨痛得要斷掉一樣。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艱難地眨了眨眼，視線緩慢聚焦出伽奧伽獸和向日葵獸的身影。
然後她被沖過來的淑乃一把抱住。
“太好了，你沒事。”
她用力收緊雙臂，生怕她溜走一樣。
09
人類是強大的生物，他們可以獨自生活、獨自承受恐懼和煩惱。他們可以不去打擾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打擾。
人類也是弱小的生物，情緒在“被打擾”的過程中擁有了依靠，然後放大無數倍，直到徹底失控。
栗原千春現在就處于後者所描述的情況裏。
而引爆這些情緒的人，此時正被她死死抱着，一動也不敢動。
這個擁抱來得毫無預兆、猝不及防，托馬絲毫沒有任何反應的時間，這枚出膛的炮彈就已經筆直撞進了他的懷裏。
他不自在地僵直了背，下意識想要把她推出去——
滾燙的眼淚“啪嗒”一下，濡濕了肩頭的一小角衣襟。
他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
劫後餘生的恐懼通通化作眼淚一個勁往下掉，千春吸吸鼻子，把整個人用力埋進少年的懷抱，直到整個鼻腔都是他身上清冷的氣息，才算是找到了一點踏實的安全感。
他有些為難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淑乃，正好撞見對方和拉拉獸一人一獸一邊抱着杜賓犬獸的數碼蛋，一邊死死捂住伽奧獸的嘴，把它往一旁拖。
——甚至還朝他豎了個大拇指。
托馬：“……”
他認命地低下頭。
從這個角度，他看不見千春的臉，只能看見那頭亂糟糟的頭發。抽抽搭搭的細碎嗚咽一個勁往他耳朵裏鑽，貓抓似的癢。
她在他耳邊含糊不清地哭：“嗚嗚嗚嗚托馬……我差點就變成狗糧再也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
托馬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連續的颠簸在她裸露的肌膚上留下大片青青紫紫，脖子上還有一條明顯的紅色勒痕。只要再慢一拍，杜賓犬獸的爪牙就能輕易刺穿她的皮膚。
大概是還沒擺脫生死線的陰影，她的體溫很低，情緒也不穩定，隔着衣服都能輕易感受到纖長的脊椎骨在細微顫抖。他突然沒有由來地聯想到，莉莉娜小的時候，也常這樣抱着他哭。
他兀自心軟起來，小心翼翼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已經沒事了。”
他垂下眼，下意識地小聲哄她：“沒事了，千春，別怕。”
千春一怔，不動聲色地把他抱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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