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咲初小藤（三）
咲初小藤（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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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長得真像你媽媽。”
托馬想到很多年前，有誰逼迫他擡起頭與自己對視，發出一聲譏諷的嗤笑。
他讨厭仰視的感覺，下意識想要往後退，可是那個人就伸出枯瘦冰冷的手，掐着他的下巴用力向上擡。
五感被強制剝離，大腦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只有一點點殘存的意識像是巨浪中的一葉小舟，在無限下墜。
——長得像媽媽……有什麽不好嗎？
他無意識地這麽問。
然後那個尖刻的聲音立刻回複了他：“這張臉在不斷提醒我，你是諾爾修坦家的恥辱，是上不了臺面的私生子。”
私生子。
一把看不見的鈍刀捅入骨血，把回憶一點點挖出來，疼得他猛然驚醒。
意識回籠以後，托馬終于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體。
他将四周的街景收入眼底。
熱鬧的住宅區不斷傳來嬉笑聲，馬路上不斷有汽車和他擦肩而過。他順着這條有些眼熟的街道往下走，直到如有感應般在一棟小別墅門口停下。
雖然和周圍的高層住宅比，能看出這已經是最好的一棟房子了，但和他現在的生活品質相比，他覺得這完全稱不上是“別墅”，只能算是一套獨立的房屋。
他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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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年幼的小男孩風風火火地跑出來。他穿着貼身的可愛小西裝，一頭金色的頭發被陽光曬得閃閃發光。
他像只快樂的小鳥，眨巴着藍眼睛在門口轉了一圈，朝門裏快活地喊：“媽媽——快點嘛——”
這樣溫馨到任誰見了都要心軟的美好畫面裏，仿佛有一盆看不見的冷水澆在托馬頭上，冷得他像是被凍在原地一樣，連呼吸都快要靜止了。
怎麽會……他這是穿越了嗎？
他怔怔站了好一會兒，視線在那個孩子的五官上反複描摹，最後變成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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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無限冰壁找墨丘利獸的途中，大一行人遇上了金屬幻影獸。
作為玩弄人心的高手，它最懂怎樣靠“情感”的力量迅速擊潰一個人的意志。
對于讓對手在痛苦的回憶裏自取滅亡這件事，不管做了多少次，它都依舊興致盎然。
蜘蛛獸的蛛絲堅硬到不可思議的程度，伽奧獸掙脫不了，只能用力地擡起頭，去看頭頂失去意識的搭檔。
“master……”
隔着一層薄薄的空氣，它看到少年的五官扭曲得幾乎變形。它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回憶，但這份沉甸甸的痛苦好像也傳遞到它身上，疼得它渾身發抖。
他會戰勝心裏的恐懼嗎？
伽奧獸這麽問自己。
沒有任何理由，大腦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相信他，當然要相信他。
伽奧獸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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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媽媽”的印象，托馬其實一直記得。
她的眉眼、她說話時的溫柔語氣、她的懷抱、她的手……在日複一日的思念裏，所有的這些都被刻在靈魂裏，變成滾燙的烙印。
她是東京港最漂亮的那朵白色月季花，風無數次地想要帶她去往更廣闊的天地，但她執着地留在原地，想要等待最初滿懷着愛意把她種在這裏的那雙手。
她用了一輩子等待，但她的一輩子太短了。
現在……還來得及嗎。
小托馬踢了踢路邊的石子，聲音甜膩膩地向媽媽撒嬌：“快點嘛，夏日祭馬上就要開始了！再不出發會趕不上的！”
屋裏的女人笑着回應他：“好好好，這就來了。”
她的聲音是被水浸泡過那樣柔軟，帶着笑意，尾音會俏皮地上揚，光是聽着就讓他眼眶發酸。
他聽到自己小心翼翼地喊：“媽媽。”
太久沒有念這個稱呼，以至于聲帶都還僵硬又生澀。可他的聲音很輕，好像只要再大聲一點點，就會驚擾到漂亮的女人，讓她消失了那樣。
還來得及。
被堵住的記憶如洪水般傾瀉而出，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只要能趕在出發前攔下他們——
僵硬的身體後知後覺運轉起來，齒輪越轉越快、越轉越快，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呼之欲出的砰砰心跳。
“媽媽！你們不能——”
然後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明明發出了聲音，伸出了手，可聲音傳達不到，手也直直穿過女人的背，就像融化在了空氣裏，什麽也觸摸不到。
“觸摸不到”讓他難以控制地陷入恐慌。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和判斷力在這一刻一根一根繃斷，他甚至能聽到大腦停止運轉的咔咔聲，一聲一聲，清晰到耳朵都發出嗡鳴。
“……媽媽！你們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擡高了音量，試圖攔住他們。
“聽我說，你們不能再往前了！！！”
說笑的母子二人并沒有因為他而停下前進的腳步。
他們毫無阻礙地穿過托馬的身體，親昵地依偎在一起，向前越走越遠。
空氣燥熱，人潮擁擠，蟬聲延綿不絕。大片大片的火燒雲從天際的那角蔓延開來，濃郁到近乎飽和的暖色燒出遠山和湖面的倒影，熱烈而滾燙。
托馬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抖：“……求求你。”
整個世界都籠罩在夏日祭特有的節日氛圍裏。小小的彩燈從街的這頭一直串到那頭，色澤豔麗的浴衣裙擺在風裏織起柔軟的海浪，蘋果糖和鲷魚燒的味道黏糊糊地挂在空氣裏，暈開甜膩得幾乎令人昏頭的糖霜味。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停下來……”
在下一個十字街口，超速的卡車、路人的尖叫、被死死護在懷裏的小孩——
他終于劇烈顫抖起來。
好像有一只手抽出他的筋骨，撕裂他的靈魂，他聽到有什麽東西在身體裏碎掉的聲音，就像被子彈打穿的玻璃窗戶那樣，碎得稀爛，清晰而響亮。
“砰——”
從臨街的馬路上，傳來輪胎在水泥地面上高速摩擦産生的尖銳聲音。世界短暫地安靜了一瞬，然後在尖叫和哭泣中變得沸騰。
他沒再往前走。
混亂突發、警笛長鳴，好像在這一刻都和他徹底無關了。他靜靜地站在原地，分明感受到心髒的悲鳴在體內呼之欲出，可是嘴唇動了動，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個夢停不下來。
……為什麽？
他在這時候突然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個聲音說：“你母親很想你……你難道不想念她嗎？去陪陪她吧。”
“去……陪媽媽。”
他無意識地附和道。
然後他邁開腿。
可是情緒已經到達了崩潰的臨界點，以至于身體根本抽不出更多的力氣，他才走了一步，就像是倒塌的積木那樣，跌落在地上。
一個小小的布袋在颠簸中從口袋掉到了他的手邊，布袋裏的木牌發出“啪嗒”一聲脆響。
他的視線被這個聲音短暫地吸引。
那是一只寫着“平安”的米白色的小布袋，上面繡着并不精細的神奈川海浪，按理來說，他并不會随身攜帶這樣粗糙的制品。
如果不是某個家夥狡猾地塞到他的手裏……
渙散的神智突然有片刻的清醒。
在極度渾濁的回憶裏，他抓住這點微末的光，伸出手握住那只禦守，像是握住了救命稻草。
有更多的記憶碎片順着掌心浮上來。
“我最喜歡托馬啦！……你說為什麽喜歡？又帥又厲害，我為什麽不喜歡？”
“教教我嘛，我不會做這道題。”
“我真的不可以留下來吃飯嗎？我會餓死的。”
……
……
“是平安符，我前兩天去求的——啊！伽奧獸也有！”
托馬頭疼得厲害，亂七八糟的東西塞滿大腦，讓他無法思考，甚至無法呼吸。
“或許星星自己都不知道，無論別人是否在意它、是否與它産生過交集，它都已經成為最亮的那顆星星了。”
最亮的……星星？
他突然迷迷糊糊地想到，有一雙眼睛比星星還要亮，看向他的時候，像是真的會發光一樣。
這是哪裏？他是為什麽出現在這裏的？
……是數碼寶貝世界。
數碼寶貝世界！
大腦倏地發出尖銳的嗡鳴。
世界颠倒、世界破碎、世界重組，他陷入了漫長的等待，等待視線重新清晰，感覺到有誰在撫摸他的臉龐。
他如有預感般用力瞪大了眼睛，終于撥開濃霧，看清了那張臉。
“……媽媽。”
眼眶兜不住那些滾燙的情緒，化作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掉。
黑發的女人半跪在他面前，溫柔又驕傲的笑意從她的眼角流露出來，襯得那雙柔情似水的眼泛起一圈圈潋滟的漣漪。
她在為他驕傲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束縛住他的枷鎖終于噼裏啪啦碎裂。
當他再度睜開眼時，藍色的數碼之魂在身上熊熊燃燒。
……不可饒恕。
他直直對上金屬幻影獸那雙藏在披風下的錯愕雙眼，從未感受過的磅礴力量滋潤每一處斑駁的靈魂裂縫，最終沖破牢籠——
“數碼之魂——”
“完全充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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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東西？”
小心翼翼地貼上培養皿的透明玻璃，冰冷的溫度便順着指尖迅速攀升，幾乎能凍傷肌膚。
儲藏在裏面的不明液體似乎能感受到生氣，竟然像是擁有自主意識那樣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浪潮，試圖去拍打那只輕觸着培養皿的手。
怦怦、怦怦。
如同一個無意撞破秘密的幼童，栗原千春的心跳快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頻率，在她的胸腔裏橫沖直撞。
“這是從數碼獸們的基因裏提取出來的營養液。”
倉田好心情地解答了她的疑問。
他打了個響指，空蕩的陰暗實驗室便接二連三亮起了燈，直到把正片區域照得透亮。
突如其來的強光短暫遮住了片刻的視線，等眼睛習慣了這樣的亮度，她終于看清了藏在實驗室裏的秘密。
渾身血液倒流帶來劇烈的暈眩，她趔趄了一下，難以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那是無數大小不同的巨大培養皿。叫得出名字亦或叫不出名字的數碼獸們靜靜地浸泡在營養液裏，粗細不一的管子貫穿它們的身體，榨取每一寸可用的能量。
她只覺得如置冰窖。
怎麽可能……
巨大的震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要不是死死掐着虎口，她幾乎難以維持面上的平靜。
她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您就是用這些材料……融合出生化羽蛇獸的嗎？”
“是啊。”倉田吹了聲口哨：“不止呢，我成功的作品有三例，只不過另外兩個家夥太粗魯了，會吓到千春桑的——”
他故作體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帶動她轉向培養皿的方向：“不過畢竟是未來的同事，等明天我就安排你們見面。”
栗原千春“哦”了一聲，低下頭，在光滑的地板上與自己的倒影對視。
已經來不及後悔了。
倉田笑着敲了敲培養皿的壁面，發出“咚咚”的聲音。
“千春桑，你也看到了，生化羽蛇獸的進化情況并不穩定，我猜想應該是DNA序列和培養皿的數值産生了偏差的緣故。”
偌大的實驗室裏只有他和千春兩個人，他洪亮的嗓音便不斷産生回音，魔咒似的源源不斷地鑽進她的耳朵裏。
“很可惜，我并不認識除了你父母以外擅長調劑儀器的數碼領域專家。不過他們如今在外面過潇灑日子，我并不想打擾他們……”
栗原千春猛地眯起眼，臉色更差了。
——這個人，他在威脅她。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深吸一口氣，乖順地掀起唇角。
她認真道：“您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雖然不能保證百分之百解決問題，但我會盡全力幫助您。”
上了年紀的男人并沒有急着搭話。
他死死盯着這位年輕的合作夥伴，試圖在她的臉上找到丁點不合時宜的情緒，目光灼熱得幾乎要把她盯出一個洞來。
千春不躲不閃地和他對視。
她的眼睛是翡翠那樣漂亮的碧綠色，清澈又透亮。有無辜和認真的神色從她的眉眼流露出來，襯得她整個人無害又真誠，像只不谙世事的雀鳥。
在這場寂靜無聲的試探裏，倉田明宏最終率先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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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無比磅礴的數碼之魂裏，伽奧獸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受到搭檔的心情。
“伽奧獸進化——”
極端憤怒和恐懼在百轉千回後終于釋然。掙脫枷鎖的雄鷹不再畏懼那些曾經的血與淚，它張開雙翼，飛向廣袤的天地。
強大的獸人型完全體欣然接受了這份屬于它的力量，音速伽奧伽獸握緊雙拳，呈保護姿态屹立在天地間。
“怎麽可能！？”
金屬幻影獸揮動手中的鐮刀，無數靈體就圍繞在它身邊，發出刺耳的悲鳴。
倏地，它化作一道閃電，鐮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那個從噩夢中醒來的人類劈去——
托馬沒有躲。
他的眼睛不再被過去禁锢。那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藍色海洋，在那裏，有無限的希望在熊熊燃燒。
巨大的鋒利刀刃并沒有觸碰到他。洶湧澎湃的風在他身旁無聲地形成屏障，再迅速凝聚成延綿的氣浪，将對手牢牢封鎖在風暴的正中央，無法再挪動一步。
“讓master傷心的人……絕不原諒！”
背後的推動火箭點燃，給予擁有超高速度的戰士在天空中也能有肆意戰鬥的能力。
它比金屬幻影獸更快一步，狠戾的拳風化作殘影，撕裂空氣，狠狠砸碎死神的身體。
“伽奧伽旋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