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夕立(一)

夕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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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堪獲得完全體力量的淑乃一行人并不是墨丘利獸的對手。

要不是關鍵時刻被湯島司令和烏龜獸丢進了通往人類世界的數碼大門,他們大概會在數碼世界全軍覆沒,然後迅速投胎,進入下一輩子。

栗原千春這些天兩耳不聞窗外事,冒着險些猝死在書房裏的風險,終于搞明白了基茲獸的生理構造——等她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兩天後了。

準确來說,應該是消息自己送到她臉上來的。

在狠狠熬了不知道多少個通宵之後,身體機能終于先意識一步發出警鐘——生病本來只是翹班DATS的借口,大概連上天不願意看她撒謊,心一軟,就把這個借口變成真的了。

栗原千春發燒了。

她這回徹底告假在家,連倉田的研究院也一并不去了。

這幾天天氣不好,陰雨綿綿的,連帶着她也提不起勁來,無心做研究,只想縮在被窩裏當鹹魚。

——如果順利的話。

屋外有不識好歹的家夥把門鈴按得叮當響,她暈暈乎乎地爬起來,把門一開,嘴裏還無意識罵罵咧咧:

“不是都請病假了嗎,善待病——”

“號”字在看清門外是誰之後,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了。

大雨磅礴,在柏油馬路上濺起一朵又一朵密集的小水花。視野所及的一切都被籠罩在雨季特有的、灰蒙蒙的色調裏,只有少年還保持着鮮明的顏色,不講道理地往視網膜裏撞。

撤回,是她不識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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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成一團漿糊的大腦因為過分強烈的視覺沖擊而短暫清明了一瞬間,她瞪大了眼,掐了自己一把。

“你……”

“真的生病了?”

托馬打斷她堪堪發出的半截音節。

她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別的什麽,紅暈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連脖子都開始泛粉。他伸出手,試探性地把手搭上她的額頭,于是滾燙得好像能燒起來似的溫度立刻就纏上來,透過手背,直直傳遞着這具身體不正常的健康狀态。

托馬皺眉,把她往屋裏推。

“這麽燙,你有吃藥嗎?燒了多久了?你——”

他想說的話消失在嘴邊。

屋外的雨聲噼裏啪啦纏綿不休,路過的行人三三兩兩,來往的車轱辘不斷滾過地上的積水,發出“嘩啦”的聲音。他本該聽得到這些,可是世界偏偏奇妙地安靜了一瞬。

有誰趁着他不注意,狡猾又熟練地一頭撲進他的懷裏。驚人的體溫順着相連的衣襟源源不斷地傳遞過來,燙得他頃刻僵直了一瞬。

下一秒,她在他的耳邊發出一聲感嘆。

“太好了。”

繃直的神經悉數松懈下來,少年身上清冷熟悉的味道往鼻腔裏鑽,千春有些委屈,又覺得心安,像是找到救命稻草的小可憐。

她把腦袋埋在他的頸窩裏,壓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太好了,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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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托馬為什麽會無端到訪,還得從半個小時前說起。

他們從數碼世界帶回了名叫野口郁人的孩子,是數碼研究員野口夫婦早年不慎落入數碼世界的兒子。由于一直被數碼獸撫養長大,他堅信自己也是它們的一員,對人類表示出極大的不屑。

憤怒的薩摩一拍桌子表示:數碼獸是吧,把那個卧病在床的誘捕器抓過來讓他聞聞!

這個艱巨的任務原本是由淑乃執行的。彼時,她一扭頭,正好瞥見在電腦面前噼裏啪啦的、某些人心心念念的小帥哥,一時間福至心靈——

再然後,托馬代替她敲響了千春的家門,見到了真的燒迷糊了的誘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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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病患是件麻煩事。

莉莉娜小時候常生病,一病就哭個沒完沒了,論誰也哄不好她。全家上下,只有她的哥哥托馬才能勉強與之一戰——其實真要說做了什麽,只不過是牽了牽手而已。

就像現在的千春這樣。

在第五次試圖掙脫被千春死死攥着的手失敗以後,托馬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在床延邊坐下,晃了晃自己另一只手上的溫度計。

“三十九度二,當心燒成大那樣的白癡。”

千春把自己在被子裏卷成一條毛毛蟲:“那你不要走。”

“我站在這裏不能幫助你痊愈。”

“你胡說。”

她睜着一雙圓咕隆咚的大眼睛反駁他:“你不知道嗎?愛情是治愈一切的良藥。所以你只要站在這裏,就是藥到病除,我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怕他不信,她又強調了一遍:“真的。”

托馬:“……”

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要開始跳了。

“……可你不能不吃飯。”他試圖講道理:“我不走,至少讓我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麽。”

“那我要伽奧獸在這裏陪我!”

托馬又嘆氣。

沒有人會費勁制止一個病號稀裏糊塗的撒潑,他低頭認輸,把自己的數碼暴龍機丢給她。

實體化的光芒褪去,藍色的狗狗歪着腦袋,乖巧地同她問好。

“千春小姐,好久不見……您沒事吧?”

栗原千春勉強打起一點精神。

她挪到床邊,一把抱住毛茸茸的伽奧獸,在它柔軟的頸毛上蹭了蹭,發出一聲舒适滿足的喟嘆。

“我沒事……你們呢?在數碼寶貝世界把問題解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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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選擇跟倉田合作以後,千春就沒怎麽好好吃過飯。

數碼獸的資料龐大而複雜,哪怕她自诩對這方面的學術還算是有天賦,也依然耗費了巨大的神氣才勉強啃下半邊骨頭。如今一聽伽奧獸的複述,本來就有點痛的腦袋似乎更痛了。

連DATS都解決不了的究極體,就憑倉田的基茲獸,真的可以有這麽大的殺傷力嗎?

想到自己藏在倉庫裏的那堆破銅爛鐵,心情複雜地垂下眼,适時掩蓋住眼底翻湧的思緒。

“野口……?”

這個姓氏實在熟悉,她翻了個身,摸到床底下的手機,想要挖掘相關的記憶——

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瞬息之間侵占整個屏幕,她瞥了一眼,覺得自己病情加重了。

想釣金龜婿:托馬來你家了嗎來你家了嗎來你家了嗎?

想釣金龜婿:隊長本來派我來找你的,這可是為了幫助你快速取得攻略勝利,加油哦:D

想釣金龜婿:到底什麽個情況啊,回我一下啊小王八蛋!撲倒了嗎?上本壘了嗎?

千春:“……”

“千春小姐?您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因為生不逢時。”

她把那只顯示39.2的體溫計拍了發給淑乃,咬牙切齒地回了她一句:

旺仔牛逼糖:謝謝你,但是我真的生病了!!

等快速回完八卦閨蜜的消息,她定了定神,一邊翻相冊尋找“野口”相關的記憶,一邊朝對方道歉:“抱歉,這種特殊緊張時期,我還給你們添亂了。”

“不,事實上,千春小姐已經幫了很大的忙了。”

“真的嗎?”

“千真萬确。”

對方的語調認真過了頭,聽起來甚至不像是在安慰她。她疑惑地擡眼,發現它正朝廚房的方向看去,滿臉都寫着猶豫,不知道在做什麽激烈的思想鬥争。

“……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master他……”

短暫的沉默過後,它簡短地總結道:“他跟家人關系不好。”

千春一愣,渾噩的腦子緊急清明起來。

真的被她猜對了!

這個話題來得有點突然,她直起身來,沒急着說話,伽奧獸也謹慎地斟酌着措辭:“master因為小時候的經歷,心裏一直很苦……但我覺得……”

興許是生怕自己的話被遠在廚房的搭檔聽到,它把聲音壓得極低,可眼睛卻是真誠而明亮的。

“但我覺得,千春小姐應該是能治愈他的人。”

栗原千春看着它,半晌,像是被它可愛住了似的輕輕笑了起來。

“雖然被這麽認可我很高興,但關于這一點,我想,是因為伽奧獸來到他身邊了。”

她撫摸着伽奧獸暖乎乎的皮毛,眉目柔軟得像是被水浸泡過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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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矜貴小少爺,下起廚來有種天神下凡的不真切感。

順着香味一路來到廚房,千春慢悠悠晃到托馬身邊,朝竈頭探了探腦袋:“你在燒什麽?”

于是一勺粥喂到她嘴邊:“嘗嘗?”

千春受寵若驚,本就偏高的體溫因為他這一舉動變得更加熱了,幾乎都快給她燒熟了。

分泌過剩的多巴胺害得大腦陷入飄飄然的狀态,她甚至要懷疑其實這一切是做夢,夢的內容是她已經把托馬泡到手了的婚後日常。

她乖乖地舔了一口。

味蕾後知後覺品嘗出特別的味道,她看了看粥,又看了看托馬,那雙霧蒙蒙的眼睛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亮了起來。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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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強調,照顧病患真的很辛苦。

托馬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疲乏程度堪比在數碼世界和亂七八糟的對手大戰三百回合。

退燒藥起效很快,剛才還吵着嚷着和他聊愛情的人如今已經縮在被子裏安心地睡着了。她的床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可愛娃娃,襯得她自己也像個長不大的嬌氣包一樣。

不是“像”,應該是“确實是”。

托馬替她撚了撚被子,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已經沒有最初那樣燙了。

有風順着半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把書桌上那堆來不及收拾的、亂七八糟得堪比垃圾場的資料吹得嘩嘩作響。幾張寫滿筆記的紙輕飄飄地掉在他的腳邊,他彎腰撿起,突然瞥見幾串眼熟的公式。

“!”

心髒不自然地重重一跳,他愣住,繼而像是急切地為了證明什麽似的快步走到書桌前,迅速浏覽那些生澀拗口的資料。

他無意探究別人的隐私,可是——

以他的水平,他當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什麽課題,他甚至能在繁複的字裏行間指出究竟有多少知識點來自于他自己的研究報告。

他難以置信地把目光投向那個睡着的家夥。

收回前言,正常情況下,長不大的嬌氣包應該對類似“如何破解他人電腦”和“如何在機械體內植入病毒”這類殘暴的話題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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