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懷夙願

心懷夙願

玉臨淵換了臨淵派的弟子服飾後,倒真是眉眼如畫,膚白貌美,難怪江承恩和江暮遲這兩個出身不俗的世家弟子,會在乞丐堆中看上她。

她年紀尚幼,不過十五歲模樣,體态纖細輕盈,黑發雪膚紅唇,眉黛鬓青,臉上總是含着幾分輕柔的笑意,每每說話時聲若雲霭,溫柔靜雅,好似一朵美麗清純的白蓮花。

只是笑容越甜美,越令人不寒而栗,那雙裝作乖巧的眼眸裏總是在藏好的恭順下露出一點點殘忍的光芒。

像是冬天裏找到了溫暖之處的蛇,為了避免被抛棄凍僵死去後藏起毒牙,拙劣地學着乖巧讨好。

此時此刻元淺月就一臉複雜地看着她換好衣裳出來。

不得不說,外貌是極具迷惑性的掩飾,第一眼看去,這玉臨淵猶如幽靜湖邊的盛世白蓮,多麽柔弱又無辜,叫人憐愛保護都來不及,怎麽會生出絲毫警惕。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大殿上她僞裝柔弱然後暴起傷人那一幕,元淺月都快被她這動人無害的外表蠱住。

偏偏她明知道這不對,卻不能拯救她,還要為了這來日方長的大計順着她,縱着她,寵着她,讓玉臨淵本就扭曲殘忍的性格越發無可救藥——直到她徹底成為魔神那一日。

她這是造的什麽孽哦!

元淺月心中不住嘆息。

玉臨淵看着元淺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似乎在出神。

那眼神令她十分不适,但是她以前從未見過的。

在投向自己的眼神裏,她只見過欲望,怨恨,敵視,輕蔑,憎惡,垂涎,貪婪。

但元淺月的眼神全然陌生,一副好像在自責,又在惋惜的神色。

玉臨淵壓下心頭的疑惑,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擡起頭臉上浮起了此刻該有的喜悅神色,來問元淺月:“師尊覺得可好?”

元淺月朝她略帶歉意的笑笑:“不錯。”

捧殺一個人,是最好的折磨手段。

玉臨淵心頭微動,她朝元淺月露出極其甜美的微笑:“師尊若覺得好,那自然就是最好。”

這是玉臨淵所住的偏院,同元淺月的正院相距不遠。元淺月坐在桌案旁,桌子上放着一個巴掌大小,上面束着好幾重絲帶的紫色錦盒,是她剛從千機峰掌峰寒秋雨那裏帶來的。

玉臨淵朝這錦盒看了一眼,她慢條斯理地梳理了自己剛剛換衣裳時沒理好的轍痕,朝元淺月柔柔問道:“這是什麽?”

元淺月将錦盒拿起,只覺得手中錦盒有千斤重。

這是天機鎖的第一道鎖。

寒秋雨加緊了進度,趕在今天她帶玉臨淵回來之前就急匆匆地将這道修複後的天機鎖第一件遞交給了她。

“天機鎖一共十道,對應三魂七魄,一旦全部戴上,會化作千道攝魂釘打入魂魄內,遏制體內靈力流轉,除非魂飛魄散否則無法掙脫。”

“如今這是第一道鎖,為了不讓這魔神胚子起疑心,特意打造成了手镯模樣,只要戴上去,除非斬斷手臂,否則不能取下。”

這是寒秋雨将天機鎖交給她時,語重心長說過的話。

他一再囑咐元淺月,千萬不要讓玉臨淵起疑心,一旦她戴上後嘗試将它取下來,就會明白這镯子并非什麽好物,而是會死死牽制住她的法器。

說罷,他便趕回他的山門去繼續錘煉修複其餘天機鎖了。

玉臨淵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元淺月輕咳了一聲,手裏的錦盒越發沉重。

她将錦盒遞過去,手有些不穩:“我見你一身素淨,未有什麽珠釵首飾。都說女子愛美,你既入了我門下,就當是我弟子。這是師尊特意為你尋來,送你的手镯。”

玉臨淵站在原地,元淺月不敢看她,她還沒有學到煞有介事的撒下這彌天大謊的本事,現在這樣一說,只覺得老臉挂不住,一陣又一陣的發燙。

玉臨淵如臨大敵,眉頭微擰,聽到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這突如其來的贈予讓她一時間分寸大亂,臉上的笑容像是被定格住,一片茫然。

她是從小就在別人的嫉恨和侮辱裏長大,十幾年來連生日都不曾知曉,何談受過任何人的饋贈。

但很快她又生起強烈的猜忌之心,為什麽要送她禮物?

向來只有人害她恨她辱她,元淺月為什麽要送她禮物?

玉臨淵看向元淺月,眼裏寒芒森寒,甚至是不加掩飾的猜忌抗拒。在看到元淺月微微躲避她的眼神時,她心裏更是疑心大起。

元淺月此刻正一臉緋紅,那風輕雲淡而出塵脫俗的臉龐上悄悄染上了紅暈,她避開玉臨淵的臉,只是側過去不看她,臉上的神色顯然是羞澀。

撒這樣的慌可真教人難為情!

元淺月硬撐着臉皮,見她不來接,心中越發忐忑。

元淺月等了片刻,手上忽然一輕。

玉臨淵接過她的錦盒,臉上重新浮起笑意,如春風拂面,一派歡喜:“師尊贈我禮物,我必用性命報答師尊情意。”

元淺月心頭一苦,這話就算日後她真成了魔神,也挺合适。

她打開,裏面是一只通體柔白的白玉玉镯,光華流轉,一看就不是凡品。

玉臨淵心底狐疑,但臉上還是面露歡喜,她好像真就喜不自勝,把玉镯遞給了元淺月,滿面憧憬地說道:“師尊替我戴上可好?”

元淺月看着玉臨淵把這個難題又丢給了自己,她硬着頭皮,尴尬地伸手:“好。”

玉臨淵的手上以前布滿了細碎的傷口,大部分是因為在乞丐堆裏讨生活而留下的。但如今元淺月替她用了傷藥,自然就恢複了新生一般的細嫩白皙。

只是當元淺月将她的袖子抹上去時,發現她手肘上纏着的白色紗布竟然還沒拆掉。

玉臨淵的肌膚,是微冷的。

元淺月觸摸到她的手,心裏微微有些異樣和嘆息。她心懷愧疚和惋惜,低着頭替她戴上玉镯。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玉臨淵看着元淺月低頭時後頸露出的瑩白肌膚,在這漆黑的秀發間更顯白膩美麗。

如果一刀下去——從這纖細脖頸裏飛濺而出的鮮血會不會像面前這雙手一樣溫熱?

玉臨淵壓下心頭的渴望,微微眯上眼睛,露出一副貪婪的神态,仿佛冬日裏即将凍僵的蛇,終于找到了一處溫暖胸膛。

有人對她好,這真不賴。

不得不說,玉臨淵生得一副好皮相。

元淺月替她戴上手镯,她擡起手,手上一只白玉镯,肌膚與玉镯同色,更顯她雙手仿若上好羊脂玉雕成,指尖關節微微泛紅,仿佛是這全身上下唯一一點暖色。

玉臨淵若有所思地撫摸着這冰涼的白玉镯,入手滑膩,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

元淺月抿了抿唇,還是昧着良心說道:“這手镯極其珍貴,戴在手上有益于修行,不可随意取下。”

玉臨淵放下手,歸攏袖間。白玉镯輕輕地挂在她纖細的手腕上,玉臨淵從喉間溢出一聲輕不可聞的滿足嘆息,盈盈笑道:“師尊贈我之物,哪怕是我死,也不會辜負師尊一片心意。”

……

玉臨淵在山上住了下來,元淺月閉關百年,修為連破三階,如今身為化神後期,她已成為了新一代的劍尊。

而劍尊出山,如今出關第一件事就是重新訓徒弟。

在一百年前,她曾經言傳身教,指點過三個徒弟。只是結局慘烈,這些弟子在追随元淺月一次出行任務的時候,一同遭遇了不測。

那次尚且化身初期的元淺月帶着她們下山歷練,遇上了一位魔族大将,名叫滕祭。元淺月與他勢均力敵,死鬥許久,奈何他們人數頗多,元淺月跟弟子們一起被逼到了絕處。

在鏖戰兩天兩夜後體力不支,她在力竭後暈了過去。

而後元淺月醒來的時候,及時趕來的青長時告訴她,她的這些弟子盡數入了魔,同門前來支援時,他們正要對元淺月下手。

而後這三位成了魔的弟子被絞殺于同門手中,挫骨揚灰,一絲未留。

她曾經朝夕相處的弟子們,歡聲笑語盡數隕落在昔日之中。

玉臨淵時常發覺元淺月在出神,尤其是在看着自己練劍的時候。

在山上清修的日子十分無聊,但玉臨淵卻覺得心滿意足。在這裏有衣穿,有飯吃,有地方睡,不用擔心下一刻自己會面對什麽樣的刑法和折磨,更可以讓自己達成自己的願望。

更重要的是,這世上竟然還有傻瓜願意對她好。

早在拜入師門後,元淺月就給了她一顆辟谷丸。

玉臨淵合上手裏正在翻看的弟子規,漆黑眼眸從長睫下一動,問道:“師尊,書上不是說,要自己以毅力捱過辟谷嗎?”

自行修煉捱過辟谷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必須要忍饑挨餓,修煉築基,才能達到不食五谷,吸風飲露的境界。

何況她又沒有靈根,指不定要受多少折磨才能成功。

辟谷丸是珍貴的丹藥,服下之後就可以直接成功辟谷。

元淺月自然不會說這是寒秋雨給她的丹藥。

對于玉臨淵,幾位尊者都改變了想法。本來是想着,元淺月找了一個心懷善良的弟子後折辱她打罵她逼她心生惡念,自甘堕落入魔道。

如今找到了一個天生的壞胚子,那只要順着她寵着她縱着她由着她,讓她心底惡念無比膨脹變大,讓她在寵溺中将自己本來的天性放大,壞到極致。

“怠惰和懶散也是惡習之一,”青長時如是說,“讓她不要精修心法和劍道,免得日後成了魔神還真不好對付。”

元淺月腆着老臉,十分違心地說道:“你是我的弟子,自然不必像他們一樣辛苦。”

她真是舍下了這張老臉,睜着眼睛說瞎話。

玉臨淵看到元淺月似乎又在臉紅,她愈發覺得奇怪,但臉上還是感動萬分:“師尊待我真好。”

她接過辟谷丸,看也不看便吞了下去。

玉臨淵的刻苦修煉倒是讓元淺月刮目相看。

她明明沒有任何靈根,卻一心修煉,她似乎極為在意自己的能力,真就聞雞起舞,挑燈夜讀。給她的弟子規早已翻完,道法心得也倒背如流。

元淺月挑了個合适的時候,旁敲側擊,問她道:“你這樣日以繼夜,精修道法,是為了日後出人頭地嗎?”

玉臨淵正盤腿坐在朝霞山後山懸崖的一塊巨石上,按照書中所說的方法吸納天地靈氣。如今日頭西沉,她的影子投在懸崖下,如同随着黑暗跌入萬丈深淵,再無蹤影。

聽到元淺月問她,她不由得睜開眼,望着元淺月。

此時落日西沉,餘晖如火,映在元淺月的側臉上,她聖潔出塵的師尊傲然獨立于懸崖邊,身披赤紅晚霞,真是美豔不可方物。

看着元淺月好奇的神色,玉臨淵的心頭微微一動。

她朝元淺月煞有介事地說道:“為了匡扶人間正道,懲奸除惡。”

小騙子。

元淺月腹诽,朝她尴尬不失禮貌的笑笑,玉臨淵這才面露狡黠,知道元淺月知道自己睜眼說瞎話,繼而說道:“師尊真是了解我。”

她從巨石上站起來,笑靥溫和無害:“只有身負滔天之能,才能把命運掌握在手中。”

“強大者随心所欲,弱小者自取滅亡。”

“我是賤命一條,但我命由我不由天。”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

她要強到淩絕天地,睥睨衆生,再将衆生——盡情地踩在腳下。

元淺月想起青長時說過的怠惰,她不由得頭皮發麻,強迫自己開口說道:“其實你不用這麽辛苦,師尊會保護你的。”

害她,卻還要口口聲聲說保護她,捧殺,莫過于此。

玉臨淵看向她。

元淺月的臉避開她的眼神,真想挖個洞鑽進去。

落在玉臨淵眼裏卻是另一幅場景,元淺月緊張到臉色羞澀,連看都不敢看自己。

玉臨淵心裏又是疑惑又是好奇。自從上山後的這半個月裏,如果元淺月對她的好是師尊對徒弟的關照,但顯然這關愛帶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

她對自己的縱容和關懷,已經遠超出了玉臨淵的理解。

她不明白元淺月為什麽總是用這樣一副欲言又止,還帶着羞澀,臉紅不止的神色在每每對話的時候躲避自己的目光。

這很古怪,玉臨淵想着。

但感覺還不錯。

玉臨淵望向元淺月,夜風輕拂,她的黑發如水落在她的肩頭,白皙的臉上唇瓣殷紅,像雪地裏綻放的鮮血。她嫣然一笑,定定地開口問道:“那師尊會永遠保護我嗎?”

元淺月繃着老臉,硬着頭皮點了點頭。

玉臨淵心頭防線松動,都是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何況元淺月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仙風道骨,最是重情重諾,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欺騙她。

她不會騙自己的。

玉臨淵多日以來的警惕和防備終于在此刻有了一絲絲松懈,也許元淺月對自己好,是無所求的。

她信了她的話,僅僅是在此刻,僅僅只是一瞬間,但她信了。

玉臨淵斂去笑容,她在微風中呢喃道:“弟子一定會更加勤勉上進,不辜負師尊的一番好意,絕不辱沒了師門名聲。”

元淺月:……

她是不是多此一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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