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骨為簪

白骨為簪

陽光甚好,窗扉剪影,桌上插着一支淡紫色的夕顏花。

沐浴在日光下的美人說不出的恬靜溫柔,眉眼如畫,雲鬟霧鬓。旁邊立着一道月白色屏風,上面繡着臨湖的白孔雀。

屏風上松竹栩栩如生,白孔雀瞳孔黑亮,尾羽細膩,色澤溫潤,每一筆針線都是精妙絕倫,妙筆生花。

空氣中一陣無形波動,夕顏妖穩穩地落下,一身淡紫色華裳繡着大片的夕顏花花紋,眉心生着淡紫色的妖印。

旁邊屏風上,白孔雀黑溜溜的眼睛忽然轉了轉。

菱鶴穿着一身月白色鲛人紗,慢慢地從屏風中白孔雀的身上落了下來,落地那一剎那,她似乎有些不習慣用腿站立,身子顫了一顫,很快又穩住了。

身後白孔雀的眼睛裏黑色瞳仁消失,頃刻間只剩白色的圓孔。

随着她的落下,空氣中浮現如夢似幻的水霧,在房間中折射出七彩迤逦的光。

夕顏妖走到玉臨淵旁邊,畢恭畢敬地半跪下來。

黑發美人眉眼微垂,白皙的纖細手指擱在書卷上,殘破的望天宗舊籍上,寫着精妙晦澀的心法。

對魔族來說,這些正派的心法毫無作用。他們拿着這些殘卷,根本不會多看一眼,現在玉臨淵既然開口,幹脆全都統統打包送了過來。

菱鶴置身于水霧之中,宛若幹涸的魚重新回到了水中。她大喘了幾口氣,這才感覺自己慢慢活了過來。

盡管這水極其稀薄,也足以暫時解她的致命饑渴。

——這種早已失傳的水霧結界,其構成極為複雜,如果不是長年累月的嘗試和研究,很難一次成功。

這奇妙的結界術,竟然在短短的兩日裏,就被玉臨淵學得十有八九,再加上聖人骨的加持,編織出來的結界如此完美無瑕。

菱鶴緩過神來,這才感到一陣心悸和戰栗,她有些理解為什麽兩族的大長老們非要千方百計同玉臨淵搭上關系了。

如果這世上魔神終要降世,他們兩族裏,絕對找不出比玉臨淵更适合的人選。

她是最合适的人選——也是最危險的人選。

菱鶴眼裏重燃了希望,鲛族明明體溫極低,渾身冰涼,但她一時間竟然覺得自己血液發燙,無比的激動。她走到玉臨淵旁邊,這回不再是不情不願,而是從骨子裏感到敬畏和臣服,單膝跪下,聲音恭順:“魔主殿下。”

誰會想到,玉臨淵會把鲛族的女君和花妖一族的夕顏妖帶到九嶺仙門裏的朝霞山呢?

還是在劍尊的眼皮子底下,就好生生地放在離元淺月不過百米之遙的偏院裏。

一旦被發現,那可就是滅頂之災。

菱鶴對玉臨淵的可怕程度又有了新的認知。

那日她親眼看着玉臨淵自己一刀一刀挖出腕骨,還能壓抑着痛苦嘴角微勾地同元淺月用靈石說話時,就已經領悟了她徹頭徹尾的瘋狂。

過于危險,難以掌控。

玉臨淵對她們倆畢恭畢敬的跪禮毫無反應,好似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她擡起長睫,瞥了她一眼,聲音淡然地說道:“我用劍氣布下了結界,掩蓋你們身上的妖氣。”

地上随意扔着一把烏黑粗糙的劍,上面散發着淡淡靈光。玉臨淵慢慢地合上書卷,長舒了一口氣,眉心微蹙,語氣緩慢地說道:“在你們對我還有用的時候,先把自己的命好生保管着。”

望天宗的心法過于晦澀複雜,即便是玉臨淵,也要費盡心神去領悟,臉上不免染上了一絲疲倦之态。

這兩天不休不眠,她沉浸識海,聚精會神地閱覽高深的古籍,此刻休憩片刻,就感到了心頭湧上了難言的倦怠。

夕顏妖和菱鶴都半跪在地,真摯地點頭。

玉臨淵長睫合攏,片刻後又再度睜開。她擡起手腕,沒有了月白色繃帶的遮掩,手腕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嫣紅粉白,血肉模糊,白骨上浮動着一層如夢似幻的朦胧仙氣。

以凡人之軀,妄圖觊觎聖人之力,哪裏有那麽容易。

她将聖人骨嵌入自己的身體裏,卻始終無法完整地讓這股力量為自己所用,她這樣資質平平,根基低劣的肉體凡胎,怎麽可能承受得了聖人骨純粹的仙力。

聖人骨本能地排斥着這具平庸的身體,即使玉臨淵将它嵌入自己的血肉裏,也不能完全掌控它。

傷口不能愈合好轉,盡管已經沒有了痛意,也不會再流血,但這股從傷口氤氲流動的七彩迷離仙氣很容易被人察覺。

如果不是借着鲛人紗的遮擋,想必早就被元淺月察覺了。

玉臨淵垂着眉眼,盯着自己血肉翻卷的傷口和白骨上流轉的仙氣,嘴角微勾,眼裏晦暗幽深,聲音卻輕松愉悅:“我果然是壞透了,連一塊白骨都不肯跟我這種人同流合污呢。”

她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這望天宗的散仙要是知道自己死後的骨頭會被她用在自己的身上,必定會氣得嘔血吧?

想到這,玉臨淵更加愉悅了。

夕顏妖和菱鶴對視一眼,只能沉默以對。

誰也不知道嵌入聖人骨會怎樣,聖人骨遺存多年,史冊記載,從未有人動用過它。

玉臨淵顯然得到了聖人骨的部分力量,但這遠遠不夠。

現在更重要的是怎樣才能讓這傷口愈合。她不能長期用鲛人紗遮擋傷口,元淺月何其敏銳,只要稍加注意,很快就會發現這股異常。

玉臨淵坐在椅中,菱鶴率先壯着膽子開口說道:“魔主殿下何不跟我們一起回到魔域呢?在那裏,沒有人可以轄制殿下。”

夕顏妖也跟着點頭,殷切地說道:“殿下既然不成魔,那天機鎖對您也毫無作用。您去了魔域,便可以放開手腳去做想做的事情,我們兩族必當鼎力支持,傾囊相授,讓殿下變得更強。”

玉臨淵手指曲起,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黑發如雲,襯得她臉色白皙如玉,那張在陽光下更顯嬌美的臉上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想做的事情?”

夕顏妖和菱鶴殷切地望着她。

玉臨淵眯着眼,轉頭看向那熾熱的太陽,黑色的瞳孔像無盡的深淵,連陽光都被絞碎殆盡,熄滅其中,無法照亮深淵半分。

她定定地看了片刻,只感到眼如針刺,痛楚由最脆弱的眼眸向四周蔓延,身體渴望被灼燒的疼痛,好似神魂跟肉體已經分離,在戰栗中難以平衡。

她真是越來越貪心了,連陽光都無法再滿足她。

貪婪是個無底洞,只會得寸進尺,越發欲求不滿,她現在有比太陽更讓她渴望擁有的東西。

在目光中再一次布上淡紅色血色漣漪後,玉臨淵這才轉回頭,輕輕地垂下眼眸,眼裏爬上蛛絲一般淡淡的血色,輕聲細語地說道:“我想做的事情就是跟師傅永遠在一起,讓師傅眼裏只看到我,只對我說話,只跟我在一起,不讓任何人來打擾我們。”

“要是人仙魔都死光了,一切都毀滅,世界上只剩我跟師傅就好了。”

她臉上神色溫柔純潔,語氣虔誠而真摯,卻徒然讓人心驚膽戰。

夕顏妖和菱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同時感到心地湧出的恐懼,滿面驚駭地望向玉臨淵。

玉臨淵沉浸在幻想中,忽又嘆息道:“那也不行,師傅會不高興吧。”

元淺月心裏裝着的人事物太多了。

玉臨淵只占據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而這角落,也不過是因為她将來也許成魔的預言。

她其實從沒有把玉臨淵真的放進過心裏,她在乎的只是将來成魔的徒弟,對玉臨淵只有愧疚和憐愛。

元淺月是個把責任看得比性命還重的人。

倘若玉臨淵不能成魔,她如此十惡不赦惡貫滿盈,日後終将失去元淺月的庇佑。

而如果她成魔,元淺月一定會将她鎮壓誅殺。

她不在乎這條性命,這副美貌的皮囊和身體只是靈魂的容器,她從不在乎曾經遭受過的,或是将來會降臨的任何折磨。

只是一想到被元淺月抛下或鎮壓之後,她就再也無法碰到,聽到,見到,嗅到,占有這朵在她污穢生命中綻放的高嶺之花,她就感到難以言說的滅頂恐懼。

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要先發制人,在這注定會走向分道揚镳的命運中尋得一絲茍延殘喘的生機。

從未如此渴望,從未如此恐懼,她要足以強大,強大到可以俯瞰靈界魔域,強大到元淺月不得不将所有目光都放在她的身上。

她要與這高高在上的聖人永遠糾纏在一起,讓元淺月永遠都不能抛棄她,離開她。

玉臨淵慢慢地拿起旁邊放着的鲛人紗帶,纏上自己的手腕。她纏好了手腕,從懷裏摸出一截白骨,語氣輕柔:“在沒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都不會離開九嶺。”

夕顏妖和菱鶴只能沉默地點點頭。

這白骨上幹幹淨淨,握在手裏,冰冷又堅硬。

玉臨淵垂着眉眼,将掌心裏的腕骨握緊又松開,看了許久,才輕輕地笑了笑,說道:“師傅送我天機鎖,我也該送師傅點什麽才行。”

她手中不知何時已經翻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冰刃,指尖輕貼在冰涼的刃身上,刃尖落在森森白骨上。

一旦将這腕骨毀壞,那她只能用這聖人骨維持自己的手靈活自若。

開弓沒有回頭箭,她自己切斷了自己的後路。

陽光下,她黑發泛着光澤,蓬松如雲,伴随着刀刃摩挲骨頭的細微沙沙聲,聲色期待地說道:“希望這支的梅花簪,她會喜歡。”

最近很迷這種瘋批美人啊,XP戳我。

玉臨淵是在徹底瘋狂的邊緣反複拉扯的矛盾人物。

這篇文唯一的核心,就是對抗命運。

希望大家多多留言!這樣會讓我感覺我不是一個人,寫起來會更有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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