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一頓飯吃完,食堂裏的座位已經空了大半。
幾個人到操場上走兩圈,因為太冷,就又回了宿舍。
節目組錄夠了素材,就自覺地收了設備,早早為明天的直播做準備去了。
晚上有大段的美好時光,梁遠恒私心裏是很想再打一圈牌的,可不知怎的,瞄到陸宣的時候,一下就熄了心思,拿出節目組給他們準備的明天課程的教科書,裝模作樣地讀起來。
節目組安排的課不多,除了兩節連上的理論課,就是下午的實踐課。
許奕星很早就看過專業課的課本,現在拿到手裏,大致翻過目錄,掃一遍明天要講到的章節後,就已心中有數。
因為很快要進組拍《偷生》,他便抓緊時間從行李中翻出劇本,對着拍攝計劃表開始背臺詞。
而陸宣也坐在自己的桌邊,照舊處理工作上的事。
兩個人的床鋪相連,書桌之間也只隔了書架和梯子,從背後看過去,兩個背影都端端正正的,和諧融洽。
梁遠恒只看了一眼就默默轉過頭,重新撐着腦袋對着桌上攤開的書發呆。
碰上兩個工作狂,算他倒黴,可惜他最近都沒接新劇,連逼自己努力一把看劇本背臺詞的機會都沒有。
一個小時後,安靜狹小的宿舍裏傳來一陣一陣有規律的鼾聲。
許奕星揉揉有點發酸的肩膀,轉頭就看到已經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着的梁遠恒,忍不住笑了下,輕手輕腳從座位上站起來,拿了塊毛毯披到他的肩上,見他沒醒,才轉身拿了兩只杯子,往飲水機邊接了兩杯溫水,一杯給自己,另一杯給陸宣。
陸宣沖他點點頭,捧起杯子到唇邊抿了一口。
許奕星捧着劇本,看看睡得正香的梁遠恒,默默披上一件羽絨服,轉身進陽臺,開始自己排演、朗讀臺詞。
身後的陽臺大門又傳來開關的聲音,他轉頭望去,見陸宣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插在褲袋裏,正倚在門邊看過來。
杯子裏的溫水冒着一股股水汽,争先恐後要往他臉上撲,可才到半途,又被初冬的夜風吹散了。
“要對臺詞?”
許奕星攏了攏羽絨服的衣領,點頭:“嗯,剛簽的新劇,很快要進組了。”
他說着,揚了揚手裏的劇本,露出封面上的标題。
夜色裏,他仿佛看到男人的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笑意,像是欣慰,又像是單純的愉快。
“來吧。”
男人走到近前,将手裏的茶杯擱在窗臺上,從他手裏抽走劇本翻了翻。
許奕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這是要來幫他對臺詞的意思,立刻吓得結結巴巴:“不、不好吧?別耽誤宣哥的工作……”
誰能想到,他一個十八線小演員,能讓史上最年輕的大滿貫影帝幫忙對臺詞?影帝甚至都不是他的對手戲演員!
然而陸宣只是認真浏覽劇本大致內容,頭也不擡:“今天不忙,給你對臺詞,也算放松時間。”
他翻頁的手停下,看清楚大致劇情,指尖從旁邊整整齊齊的筆記和批注上輕輕劃過:“就這一場吧。”
許奕星的心不由地砰砰跳起來,後背一陣一陣發緊,簡直比平時在片場裏直接開拍都緊張。
他快速瞄一眼劇本的內容,發現這一場正好是他剛背過的,已經滾瓜爛熟了,這才稍微放松一些,點頭道:“麻煩宣哥,我脫稿直接來吧。”
這一幕出現在許奕星飾演的男三號程扉和男主角顧琦宇剛認識不久的時候。
程扉作為一個內心受過創傷,始終處在陰暗角落裏的人,被顧琦宇身上深沉的、正直的、可靠的氣質深深吸引,于是小心翼翼将自己惡劣的那一面隐藏起來,只露出最幹淨、最陽光的一面。
所以,許奕星需要在鏡頭裏表現出努力僞裝成好人的渴望和矛盾。
原以為自己找到狀态的速度會慢一些,可沒想到,只是匆匆看一眼臺詞,大致了解劇情的陸宣,明明不過淡淡讀兩句男主角的臺詞,卻有種特別的魅力。
他的嗓音好似有自我調整細節的功能,一開口就已經和角色貼合在了一起,帶着點磁性,不急不緩,沉穩深邃,仿佛構築出一個舒适可靠的空間,讓人不自覺信服。
許奕星幾乎一下就進入了狀态,幾段臺詞說得流暢自然,完全沒有生硬背誦的感覺。
好容易結束,他平複下心境,緊張又期待地擡着頭看向陸宣,等待反饋。
他知道自己的表現不錯,算不上完美無缺,卻絕對可圈可點,于是有點喜滋滋地期待起表揚來。
陸宣也沒讓他失望,先是很肯定地點頭:“很好,這段完成度很高,基本的人物狀态和情緒拿捏得很到位,幾個細節的演繹也都很準确。”
“嘿嘿。”許奕星沒憋住,當場開心地笑了兩聲,才收住表情,等着下面真正的指導。
陸宣瞥一眼他努力繃緊的表情,唇角再度掠過一陣笑意,沖他招招手,拿着劇本指給他看:“我看你在臺詞上标注了停頓、重音這些細節,大部分都很準确,只有兩處地方,我的個人意見和你的想法稍有出入。”
他的嗓音依舊冷冷清清的,将原因闡明,又親自做了示範對比,只是少了剛才為貼合角色而特意做出的調整,又變回了讓人更熟悉的陸宣本人。
許奕星聽得格外認真,一字不漏,到最後,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他覺得這個男人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好像天生為藝術而生,卻沒有多數極有天賦的藝術家身上那種難以和世界融合的尖銳棱角。
陸宣說的每一句話,都帶着含蓄的力量,讓人很容易便接受、認同。
他拿着筆,在劇本上重新做筆記,一點一點修改。
陽臺上,冬夜燈影幢幢,深藍色的天空中一輪孤月,四下冷風拂過,帶着掩不住的凄苦氛圍。
可許奕星心裏又暖又甜,像有什麽東西漲得滿滿的,不光是因為得到了來自影帝的親自指點,更因為眼下這樣安安靜靜并肩而坐的時刻。
就連呼吸間彌散開的水汽也洋溢着甜蜜的氣息。
“好了。”他深吸一口氣,蓋上筆蓋,笑着轉頭,剛好跌進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眸。
月色下,陸宣側着頭無聲地望他已經不知多久,眼神深沉。
四目相對間,他聽到自己的心口怦然跳動,推着他沉在那樣的眼神裏難以自拔。
深色的天空裏,忽然飄起一朵一朵細細碎碎的雪花。
樓下不知哪個學生大喊一聲:“下雪了!”
冬夜,初雪,月色,燈影,校園,對視,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注定要發生。
許奕星覺得浪漫極了,鬼使神差地,沒有移開視線,而是一點一點靠近,輕輕吻上那兩片薄薄的唇。
冰冷又柔軟的觸感傳來,他的心跳得更快了,沒舍得移開,似乎想将這塊冰塊徹底捂熱。
也不知為何,這個男人遲遲沒有将他推開,而是任由他悄悄伸出手,緊緊攥住他的衣服下擺。
砰——
隔着一道門的屋裏傳來一陣巨響,像平底一道驚雷,将兩人驚地猛然分開——主要是許奕星自己往後跳了一大步。
他也不敢看坐在原處沒太大反應的陸宣,慌忙轉頭透過玻璃門朝裏看去,也不知到底是為了躲避尴尬,還是生怕剛才的事被發現了。
屋子裏,原本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梁遠恒不知為何,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姿勢狼狽,剛才那一聲巨響大概就是這麽發出的。
許奕星一驚,趕緊推門進屋去攙:“遠哥,你還好嗎?”
梁遠恒半邊身子側躺在地上,右手捂着左邊的胳膊,痛得臉都皺到一起:“哎喲哎喲,可疼死我了!真是老了,趴這兒睡一覺也能摔!星星,快給我扶起來——千萬別碰我這只手,疼啊!”
許奕星不敢怠慢,趕緊攙着他的另一邊讓他從地上坐回椅子上。
“我去喊工作人員來看看吧,萬一傷到筋骨就不好了。”
“不用不用。”梁遠恒趕緊拉住他,“先看看,應該沒事,大晚上的,天又冷,別再麻煩他們了。”
許奕星不放心,這時,陸宣也從陽臺上回來了,冷靜地看着梁遠恒:“節目組有随行醫護人員,簡單檢查一下,大家都放心。”
梁遠恒表面不顯露,實則內裏也有點怕陸宣,他一發話,立馬乖乖的不敢再拒絕。
那邊陸宣打電話聯系工作人員,許奕星則趕緊給徐清清發消息。
很難說徐清清和醫護人員到底誰來得更快一些,反正幾分鐘後,小小的一間四人宿舍裏一下子擠進來七八個人,就連門口的走廊上也站了四五個,樣子着實有點壯觀。
梁遠恒有點不好意思,全程一言不發,待醫護人員确定沒事,才嘻笑着沖大家擺手:“好了好了,我說沒啥事兒來着,真是麻煩大家了。”
其他人也跟着客氣,只有徐清清,毫不客氣往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一大把年紀,睡個覺還能摔一跤,真不讓人省心!”
梁遠恒敢怒不敢言,嘟囔道:“我還不是——”話到嘴邊,忽然飛快地瞥一眼一旁面無表情的陸宣,頓了一下,才打哈哈道,“老骨頭了,椅子也坐不住。”
“幸好沒傷到腰。”許奕星安慰夫妻兩個,“遠哥這兩天只要別再坐在椅子上睡着就好啦,清清姐放心,我會幫忙注意的。”
孫瑤也挽着徐清清的手道:“是啊,清清姐別擔心,遠哥不是一個人住的,還有星星和陸老師呢。”
“哎好了好了,大家都放寬心,剛剛真的是不小心,我再也不敢了,老婆大人,晚上千萬別為我擔心,好不好?”
徐清清狠狠瞪他一眼,到底也不再過度擔憂,只笑着向陸宣和許奕星道謝,好好訓了梁遠恒幾句,才帶着大家離開了。
屋子裏再度安靜下來,走廊上來來往往看熱鬧的學生們也陸續散了。
三個人在屋裏,除了鎮定仿佛什麽也沒發生的陸宣,許奕星和梁遠恒都各自有說不出口的尴尬。
梁遠恒拍拍腦袋,拎起毛巾和衣服往浴室走去,嘴裏還嘀嘀咕咕:“我先沖個澡去,真是的,現在學生宿舍的條件可比我那會兒好太多了,宿舍裏就能沖澡,都不用跑大老遠去澡堂了……”
浴室的門被關上,很快傳來嘩嘩的水聲,剩下許奕星和陸宣,氣氛更尴尬了。
許奕星一點也不敢看陸宣,悶着頭坐回書桌前,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劇本裏。
好在,陸宣也不咄咄逼人,同樣一言不發地回到書桌邊,重新埋首工作中。
這種微妙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三個人都沖過澡吹幹頭發的時候。
梁遠恒第一個爬上床,接着是許奕星,最後是陸宣。
燈熄滅,四下全歸寂靜。
梁遠恒的鼾聲很快傳來,許奕星卻怎麽也睡不着,滿腦子是剛才陽臺上那個稀裏糊塗的吻,躺在黑暗裏臉熱得發燙。
“宣哥,你睡了嗎?”
他實在忍不住,伴着梁遠恒的鼾聲輕輕開口。
旁邊的床鋪安靜了一會兒,才傳來低低的應答。
“沒有。”
“宣哥,剛剛,對不起,我腦子一熱,大概太入戲了……”
許奕星躲在被窩裏,拼命攪着手指,忐忑不安。
等了好一會兒,空氣裏才有一聲極淡的回應。
“是嗎。”
好像并不信他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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