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螢火
螢火
顧泠熙忍不住了，再也壓不住怒氣，俏麗的眉眼染上火焰，生動鮮活：“可這和買不買她有什麽關系？”在她看來，從牙婆子手中買人，又不會怎麽樣。
“那牙婆本是要把她買往別處，若非你出價高，且地位尊貴，只怕她會不依不饒。”
“再者，就算我買了，她之後該怎麽辦呢？”宋暖無奈地笑了笑。
顧泠熙眼中怒火一滞，幹巴巴地說：“可是……”她覺得宋暖說得沒錯，但又覺得她太低迷了，顧泠熙想反駁，卻找不到合适的點，差點把自己憋到。
她猛地坐回軟墊上，氣咻咻地說：“難道你以後要一直這樣嗎？那為什麽不做你能做的？”
她能做什麽？宋暖在心底反問自己。
兩人談話間就已到了府衙，顧泠熙率先跳下馬車，第一次沒等她就跑回府裏。
等宋暖下來後，她早就跑得沒影了，宋暖一時啞然。
馬車夫遲遲不走，她回過頭，看着旁邊的小姑娘，對她了招手：“走吧，我帶你進去。”
她把小姑娘交給管家之後，就自己慢慢踱步回去。
顧泠熙一路飛奔，砰地一下踹開書房的門，在對上自家娘親想要打人的目光後瑟縮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磨磨蹭蹭地進去了。
“娘……”她躊躇着開口，神色間帶着點讨好的笑意。
顧夫人把毛筆一撂，得了，顧泠熙一來，又是什麽事兒都做不了了：“說吧，你又闖什麽禍了？拔了我的花還是捅破了屋頂？”
“都不是！”
她飛快否認，落在顧夫人眼裏卻顯得極為可疑，她懷疑的眼神落在顧泠熙身上，看得她幾乎要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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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宋暖……”顧泠熙哼哼地說。
顧夫人了悟，她重新拿起筆在冊子上勾勾畫畫，“我知道了。”
顧泠熙等了一會兒，呆呆擡頭：“沒了？”
“你可以告訴她，在這裏未必就要全然抛棄以往的觀念，讓她在二者之間找一個平衡點，就如同彈簧，不能壓縮得太緊，也不能拉長得過長，除非她想毀了自己。”
顧泠熙又暈了，這一個二個的，怎麽說話都跟打謎語一樣，有什麽是她不能聽的嗎？
她怒了！
然後在顧夫人的眼神之下成功熄火。
“我這就去。”她灰溜溜地走了，她感覺自己好像變成傳話的了。
一聲悠悠的嘆息飄在書房中，顧夫人背靠圈椅，她會想明白的，沒有任何一個接受過教育的現代人會屈服在封建之下，哪怕尋到一點微光，也會拼命抓住。
和當初的她一樣。
嗯……一些甘願沉下去的人不算，顧夫人沉思着，嚴謹地把他們剔除出去。
顧泠熙一路上碎碎念，仔細聽還能聽見“平衡點”“彈簧”之類的詞。
宋暖見她橫沖直撞過來，神色間帶上訝異，不自覺站起來。
顧泠熙看見宋暖，神色一喜，沖過去抓住她的手就開始背誦 ，幾句話直接把宋暖砸暈了。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這邊顧泠熙背完之後松了口氣，她就怕自己漏了詞傳錯了話，她在心裏又過了一邊，嗯，沒錯。
顧泠熙期待地看宋暖有沒有什麽變化，結果只是對上她懵逼的雙眼。
顧泠熙：？
這走向不對啊，她不應該是聽完之後陷入沉思，內心天人交戰之後大徹大悟，最後靈臺清明嗎？
話本裏都是這麽說的！
“你……有什麽感悟嗎？”顧泠熙試探地問了一句。
宋暖一愣，她想了想剛才的話，問：“你去找顧夫人了？是顧夫人說的？”
顧泠熙點頭如啄米。
宋暖啞然，心裏又是複雜又是溫暖，她能認識顧泠熙，真是她的幸運。
“所以你有感悟嗎？”
對上顧泠熙期盼的雙眼，宋暖垂下眸子緩緩思索，顧夫人說的沒錯，她之前太過放松，現在卻又壓得太緊，她需要找一個平衡點，可這個點在哪兒，她現下卻是有些茫然。
所以她去找了顧夫人。
“我以為，你跟着泠熙去城郊幾日就該明白了。”顧夫人聽了她的來意，扶額淺笑。
“宋暖，你矯枉過正了，潳蘇一事，你應該明白的是封建社會和我們觀念的不同，而不是被同化。”
“我來這裏三十餘年，無有一日不是在思考。”顧夫人的目光逐漸淡下去，“規則壓在我頭上又如何，我照樣能反抗，在它底下砸個洞鑽進去，然後做我要做的事。”
“我能掌荔洲事宜，那你也定有能做到的事。”
宋暖站在石階之下，顧夫人最後淡然的笑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中。
既遵守規則，又反抗規則。宋暖低着頭在心底慢慢咀嚼，眼眶濕潤，心裏似有萬千情緒洶湧奔騰。
她會做她能做的，做她該做的，哪怕微不足道，但也絕不會丢失最後的底線！
宋暖擡起眼睛，一片皎潔的月光中，明亮而堅定。
螢火雖微，猶能自照。
顧泠熙猜宋暖大概真的有什麽收獲吧，她一大早起來，撞見她眉眼明亮，某一瞬間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再放下來時，好的，還是那副畫面，她面無表情地走上去，狠狠掐了一把宋暖。
宋暖吃痛，五官都擰在一起，她控訴地看着顧泠熙。
好的，這不是夢，顧泠熙想，同時，她心底的郁氣也散了不少。
“你想通了？”顧泠熙攬着她的肩膀，雖然不知道她之前愁什麽，但能想通最好，不然再這樣下去，她都要晴轉陰了。
宋暖有些不好意思，她點了點頭，之前是她鑽牛角尖了，連着顧泠熙都替她擔心。
“走走走！難得今天天氣這麽好，我們出去吃一頓！陳卷都問了好幾回了，你前些日子不怎麽精神，我就幫你回絕了，這回怎麽也要宰他一頓！”顧泠熙摩拳擦掌，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不了。”宋暖把自己從她手下解救出來，“我想去看看潳蘇。”
顧泠熙遺憾地咂咂嘴，卻也知道她許久沒去看過潳蘇了：“好吧。”
普普通通的院落外，立着兩個腰間挂刀的侍衛，侍衛是認得她的，無需宋暖多說，也不加以阻攔，她就進去了。
潳蘇雙手抱胸，微微垂頭，聽見腳步聲了，他偏頭看去，見到來人，當即從高坐的樹枝上一躍而下。
樹葉嘩嘩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宋暖擡頭去看，眼前卻是落下一抹身影。
潳蘇慢慢打量着她，半晌開口說：“正常了。”
宋暖吐盡一口濁氣，原來她的情緒早就被人看在了眼裏，她輕輕笑着點頭：“是，正常了。”
“顧夫人昨日說了，大約後日你們就要回上京了。”她手指攪在一起，“顧夫人問我要不要和你們一起。”
潳蘇聞言看她。
“我和你們一同回去。”
潳蘇剛要開口，對上她平靜的目光，頓時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宋暖不知道回上京後，安王會如何責罰他二人，但她也不想獨獨留在荔洲，在上京，至少她能陪着潳蘇一起面對。
宋暖獨自走在長街上，影子被拉得很長，她慢慢踱步，直到她的影子和另一個重疊起來，宋暖才停下腳步。
昨日顧泠熙買下的小姑娘，此時正雙手托着自己的下巴，眼巴巴地望着長街的方向，見是宋暖，失望地斂下眸子。
宋暖揚眉，驚訝道：“你怎麽在這兒坐着？”
“我在等小姐呀。”小姑娘坐在臺階上，望着街口，一本正經地說。
宋暖忍不住笑了笑，她兩步走上前，和她并排坐下，學着她的模樣托起下巴：“我還沒問你叫什麽呢。”
“我娘叫我大丫，可是她把我賣了，我就沒有娘親了。”大丫依舊望着街口，她也是也是見過宋暖的，知道她和小姐是好友，便認真說，“小姐把我買回來了，我以後就是小姐的人了。”
“那你要怎麽報答呢？”
“我會保護小姐。”夕陽的光暈籠在她臉上，清瘦的小臉上堅定地說。
“哎喲你怎麽跑到這兒來了！”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大丫反應極快，她彈跳起來，一矮身，靈活地從管事手下逃掉。
管事抓了個空，頓時急起來，還未等他再去抓，便有人阻止了他。
管事一愣，回頭一看，立馬恭敬起來：“夫人。”
顧夫人點點頭，目光卻不離大丫，饒有興致地說：“你剛才說你要保護小姐？”
大丫警惕地看着她，她不認識這個人，但看她衣着，肯定也是府衙中的主子。
管事站在一旁，見她沒回話，額頭上都急得冒汗了，連連朝她使眼色。
見她不回話，顧夫人也不急，慢悠悠地說：“給你一個機會，你要不要？”
“什麽？”大丫聞言神色微微動了一下，卻仍舊站在原地。
“學武。”顧夫人吐出這兩個字，“但你年紀稍大，學起來……”
“我學！”顧夫人話還沒有說完，大丫打斷她，她一定可以！
“好。”顧夫人笑了，“大丫這名字不好聽，不若就叫阿佑吧。”
阿佑點頭，從今以後，她就不是大丫了，她會學得一身武藝，來護佑小姐。
